我的心上人(1 / 1)

李煦風站在門口,神色平靜。

人群瞬間炸開鍋。

李煦風人緣很好。

因此,眾人無法想象,他這樣端方正直的人,會是殺人如麻的凶手。

知府厲聲嗬斥:“擾亂查案,你可知何罪。”

李煦風沒有回答,他掏出一張箋紙,平靜得近乎詭異:“一共六個人,都是我做的,我去過他們府邸,熟悉路線和位置,他們也不會防備,凶器扔進了水井和池塘。具體過程,我都寫在了上麵。”

知府接過箋紙,粗略一掃,神色大變:“李煦風,你與他們有何仇怨!”

李煦風不在乎地扯了下嘴角:“人麵獸心,看不順眼便殺了。”

“不是他!是我!人是我殺的!”寅靈嘶聲力竭,“李煦風,我對你不過是逢場作戲,我不需要你為我頂罪!”

李煦風沒有回頭,或者說,從他出現,他就一眼也沒有看過她。

玉枝卻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像被什麼擊中了。

她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寅靈時,寅靈脖子上係著絲帶,桃夭撞灑的,是秋梨枇杷湯。

被黑衣人襲擊那天,李煦風恰好出現,他說他睡不著,卻新換了外袍,發尾還沾著水汽。

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打黑衣人的那下,正中要害。

第二天,書生的屍體被發現,脖子上全是勒痕。

而另外四個死者,富商渾身鞭痕,小混混嘴被撕裂,紈絝整張臉覆滿蠟油,員外被穿在竹竿上。

司法參軍說,這幾人與寅靈均有來往。

花樓的來往,能是什麼。

玉枝被這個可怕的猜測震住了,她如墜冰窟,抑製不住的顫抖。

“你怎麼了?”

一聲熟悉而嘶啞的聲音響起。

玉枝呆愣愣地回頭,望進一雙黑沉的眼睛。

那雙眼睛似乎永遠不會被外界影響,永遠沒有波瀾。

“你相信報應嗎?”

她問得莫名其妙,就在她以為不會等到回答時,她聽到他說。

“我隻信自己。”

李煦風又拿出一塊黃色碎片,上麵隱約透著朱砂印記,像某種符紙的一角。

“高成祥拐賣幼女、逼良為娼、豢養妖奴,這個妖奴印是我在他家發現的。這種禽獸活該被野狗啃食,我沒有殺他,他是自殺的。”

李煦風麵上閃過一絲厭惡和嘲諷。

眼睛泛起微不可見的紅光,麵容仿佛有一瞬間的扭曲,快得玉枝懷疑自己出了錯覺。

四周再次嘩然。

《妖奴製》廢除後,曾有人私下濫用妖奴印,導致妖族複仇,滿門被屠。之後,妖奴印被明令禁止,集中焚毀,普通人根本無法獲得。

知府勃然大怒:“休的胡言!本官看你是覬覦姚黃娘子,心生嫉恨,嗜殺成性。帶回府衙,嚴加拷問!”

“不必了。”

李煦風雙腿一軟,身體緩緩癱倒,嘴角溢出褐色的鮮血。

“李煦風!”寅靈的妖力瞬間迸發,掙脫衙役,撲到李煦風麵前。“不要死!大夫!我們這就去看大夫!”

李煦風緩緩握住她的手,終於露出像從前一樣溫暖的笑意。

“彆去,我想再好好看看你。”

他第一次見到她時,她還是個小丫頭,似乎被鴇母罵了,氣得一拳捶斷小樹。眼眶泛紅,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卻凶巴巴地威脅他不準說出去。

後來,他買通樓內的丫鬟,知道她什麼時候會陪客人。便每次都在第二天去找她。

他隻想讓她好過一點。

再後來,她成了頭牌,卻像一朵迅速凋零的花。

李煦風掏出袖中的風車:“你總是抱怨做不好。我便想告訴你,沒關係,有我在。”

“可是,很抱歉,我要食言了。以後的路,你得自己走了。”

她第一次拒絕見他。

丫鬟說,她身上到處是鞭傷,一夜也沒有愈合。

他不記得發生了什麼,恢複意識時,站在一地血泊中。

他大腦一片空白,渾渾噩噩地逃走。

恐懼、茫然、卻沒有後悔。

眼淚像秋天的最後一場大雨,寅靈渾身顫抖,一遍遍哀求他不要死。

他卻帶著微笑,慢慢閉上了眼睛。

“都說妖的壽命都很長,所以,我不會在下麵等你。你要活得很久很久,直到變成一個老妖怪。”

“我希望我的心上人,可以變成一個快樂的老妖怪。”

最後的話,卻是最初的告白。

撕心裂肺的哭聲像驚雷劃過苦澀的命運。

如果命運不曾捉弄,也許他們會相識在最好的年華,也許她會等到他攢夠錢來贖她。

可如今,他死在她的懷裡,成全了他們此生最親密的距離。

“茲事體大,此案還需細細調查,蓄蕊樓暫且查封,嚴加看管,所有人一律不得進出!”

司法參軍:“領命!”

大戲一場,草草落幕。

看官們唏噓離場,繁華一時的蓄蕊樓終於闔上了大門。

玉枝回去時,隔壁已掛上了紙燈白幡,即使隔著牆,也能聽到來往哭聲。

寅秀依舊呆呆地坐在小杌子上。

多珠在收拾東西,身份暴露,平滄不能再待了。

姬翡倚在門口,語氣透著嘲諷:“《妖奴製》廢除前,妖族過得就是這樣的日子。妖奴印,就是仙族給他們所謂信徒的恩賜。”

她看向不知名的方向:“幾千年來,不是沒有妖反抗,但成功的隻有我兄長。”

“兄長幼時長在燧火沉淵,我第一次見他時,他不說話,也不會理人,像一把冰冷的殺器。”

“在父親眼裡,所有子女都是棋子。但他不一樣,他連父親都敢殺。所以,如果有人能拯救妖族,那個人隻能是兄長。”

玉枝坐在台階上,看著姬翡關上了門。

那個大家在小院中、一起說說笑笑的日子,仿佛還在昨天。

如今,卻隻有被火燒過的滿目瘡痍。

小狐狸鑽到她懷裡,伸手碰了碰她的眼睛。

又歪頭看了看自己的手,似乎疑惑,為什麼沒有眼淚。

玉枝曾以為,自己可以帶著小狐狸逃離劇情,過著平凡又普通的生活。

她也儘量守住自己的心,幻想著,也許有一天,能找到回家的路。

可現實,是她依然被命運裹挾著,越陷愈深。

原劇情中,姬離失敗了,他沒能救得了妖族。

他的目的,從始至終隻有毀滅世界。

她不想死,她隻是個普通人,妖族的命運跟她沒有關係。

可她抱緊小狐狸,依然覺得心底茫然空落。

深夜,急促的敲門聲驚醒了所有人。

門一開,桃夭幾乎是撲了進來。

她滿身狼狽,拽著玉枝的袖子飛快道:“快走!現在就走,越遠越好!”

玉枝心下一凜:“出了什麼事?”

還未開口,桃夭的眼淚便掉了下來:“來了好多人,都穿著黃衣服,拿著銅陵,他們進來就開始抓人,隻有我跑了出來!姚黃姐姐讓我告訴你快走,你幫過她,他們不會放過你的。”

“嗬。”姬翡冷哼一聲,“長生門,仙族的走狗。”

玉枝:“那你怎麼辦?”

“我……我不知道。姚黃姐姐說,她們最好的結局是被重新發賣,最壞就,就……”桃夭捂住眼睛,哽咽道,“她讓我離開平滄,不要再回來,也不要為她們收屍。”

“多珠,收拾東西。陶一,你去車尋輛馬車。姬……你抱著小狐狸。一刻鐘後,我們城門外見。”玉枝果斷安排下去。

眾人沒有猶豫,各自行動。

玉枝給桃夭擦了眼淚,仔細問她:“官府的人還在樓裡嗎?”

“在的。他們認識那些黃衣服的人。”

桃夭雙眼紅腫,連眼眶中都蒙著淺紅的水霧。

小狐狸朝她的眼睛吹了吹,又抬起小手蓋住眼皮揉了揉,放手時紅腫淡了一些。

玉枝問姬翡:“長生門是什麼?”

姬翡語氣嘲諷:“一個修仙門派,黃袍銅鈴,死在他們手上的妖不計其數。”

“他們和官府勾結?”

“我怎麼知道。”姬翡翻了個白眼,“但你就沒想過,高成祥一個商人為什麼會有妖奴印?”

她的語氣鄙夷而涼薄。

玉枝早就知道,姬翡看起來驕縱肆意,其實比誰都清醒。

在天狐族能順利長大的,沒有傻子。

仙族把妖奴印賜給了他的信徒,司法參軍顯然又與長生門相識。

之前死了五個人,案子都沒有進展,高成祥一死,官府立馬出手。

他們並不是要破案,而是為了,滅口!

或者說,更往前,早在寅老爹被抓、寅靈被賣的時候,蓄蕊樓、人市、長生門、官府就已經是一條船上的螞蚱了。

玉枝不再耽擱,趕往城門。

陶一駕著車,已等在哪裡。

眾人一一上車,玉枝剛要把桃夭抱上去,她卻往後退了兩步。

“多謝貴人好意,可我……我還是想回去。”

“回去你可能會死。”

“我知道。”桃夭抹了把眼睛,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可如果沒有她們,我大概早就活不成了。我知道,我不用接客不是因為我命好,是她們替我攔下了,她們打我罵我都是為了我好。所以,我想回去,我得回去!”

玉枝沉聲問:“你真的想好了嗎?”

“想好了。”她水洗過的眼睛又黑又亮,恍惚間,像是重瞳閃爍:“我的妖力已經恢複了,說不定可以幫到她們。”

玉枝點點頭,不再攔她。

寅秀也不聲不響地下了車,她抽出不知何時裝進腰包裡的菜刀。

“我要去找我阿姐了。”

說完,朝玉枝磕了三個響頭。

兩個人一前一後跑進了黑暗。

城門內的平滄,褪去繁華和喧囂,如同怪物張開的巨口,無聲吞噬著一條又一條生命。

玉枝知道那個怪物是什麼。

那是隻露出冰山一角的龐然大物,是沉積數年的灰色地帶,是仙、人、官、商的利益勾結。

她隻是一個看客,如今卻入了戲。

她呼出一口氣,像是終於做了一個、早就作出的決定。

她把姬翡叫出來:“你帶著小狐狸一直往東走,大約一百裡的地方有一個荒廢的驛站,你在那等我們。如果明天辰時我們還沒到,你就帶著小狐狸回妖族。”

姬翡眼睛瞪得像兩顆圓棗:“趙玉枝,你終於不想活了,打算跟他們妖死網破,同歸於死了是嗎!”

“你才不想活了!”

玉枝沒空糾正她的成語和稱呼。

她把小狐狸抱下來,親親他的小臉,又揉了揉他不安顫動的小耳朵。

“你要聽姑姑的話,當然,也不用特彆聽姑姑的話。你是世上最聰明的小狐狸,一定能保護好自己對不對。”

小狐狸癟了癟嘴,又要掉眼淚。

“你答應我不哭,我答應明天去接你,我們拉鉤好不好?”

小狐狸終於點點頭,學著玉枝的樣子,伸出小手指。

姬翡:“趙玉枝,你這樣倒有幾份我們妖族的血性,我勉強不那麼討厭你一點。”

“彆廢話了,快走吧。”

“……我後悔了,你還是一樣討厭!”姬翡翻了個白眼,抱起小狐狸,消失在夜色中。

“多珠,你追上桃夭,有兩件事,你們一起去辦。”

“好。”多珠沒有耽擱,立馬行動。

玉枝最後看向陶一:“我再問一次,可能會很危險。”

陶一跟他們都不一樣,他隻是受雇於她,跟整件事都沒有關係。

然而。

“可以。”

時光重合,同樣的話,同樣的回答。

他說得堅決而篤定。

玉枝好像莫名多了一些底氣。

她沒有騙姬翡,她不是回來送死的。

她考慮過所有可能性。

儘管怪物很龐大,儘管會付出一些代價。

可他們,還沒有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