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兩步挨到江鴻身邊的紀雨萱步伐一滯,在兩人之間來回看。
“扶應同是我殺的,暮天閣卻不是我屠的。”江鴻淡聲道。
“真的?”
“隨你怎麼想。”
“那……你為什麼要殺扶閣主啊?”
“我和他有仇。欠債還錢,殺人償命,這不是天經地義嗎?再說,”江鴻輕嗤,一字一句道:“我是心狠手辣、作惡多端的魔頭,殺個人而已,很奇怪?”
葉輕揚唇角微動,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最終隻是沉默地低下頭,沒再追問。
江鴻不再理會他,闔上眼,水瑟盤在臂上,熠熠生輝,靈氣沿著手臂湧向全身。
紀雨萱輕手輕腳地坐下,沒打擾她。
俞寸心在葉輕揚後背輕輕拍了拍。
半晌,葉輕揚露出頭,眼角眉梢都是悶悶不樂的意味,卻強行扯了下嘴角,語氣輕鬆道:“算了,乾我什麼事呢。”
他衝江鴻的方向拱了下鼻子,又吐了吐舌頭,才側過腦袋:“說說你吧,你不是在黃字組麼,怎麼來這邊了?”
“還不是這東西。”俞寸心指了指圍住他們的暗紅水流,麵露無奈:“黃字組在離火域,那地方不大,裡頭都是些二三階的妖獸和下品仙草,我走了約有二十日就到光搖山了。師祖說他從前來時隱約察覺這地方有古怪,我看沒人,就想著再四處走走,說不定能看出點什麼。誰知道光搖山突然罡風大作,我被刮到了海裡,之後就一路順著海流過來了。”
葉輕揚長哦了聲,“所以你才用了那護身符。”
“哎,我聽……說,”他磨著嘴皮子,含糊過去中間幾個字,問道:“你是來找人的?找到了嗎?”
俞寸心兩手一攤,拎出腰間沒寫名字的木牌,兩指按在上方,木牌登時飛出一道亮光,卻在半道停住,仿佛被什麼東西生生掐斷了一樣。
“那人身上許是有隱匿氣息的法寶,我試過很多次,每次都這樣。”
“你師祖的追蹤術都找不到,這法寶可了不得啊。”葉輕揚冥思苦想片刻,咕噥道:“尋常修士多半沒這種東西,那人還是個有來頭的。”
“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左右,我不著急回去。”
葉輕揚胳膊肘頂了他一下,斜著眼睛看他:“我看你樂在其中呢。”
“看破不要說破啊,老楊頭。”俞寸心道。
葉輕揚沒好氣地哼了哼,不再搭話。
靜寂維持許久。
直到他們砰地撞上巨石,海水震顫,結界隨之搖晃,四人才從各自的事情中抽離。
江鴻張開雙目,心下有些煩——她一路不遺餘力地助水瑟吸收,但收效甚微,甚至到了這附近,水瑟躁動得更加厲害。
手指虛虛攏住水瑟,江鴻站起身子,揮出一掌落在結界上,翻滾不休的結界瞬時停下。
翻出地圖,他們已抵達光搖山邊緣。
那巨石大約便是光搖山的底部。
“才第二十九日,還挺快,現在上邊估計還沒人呢。”葉輕揚道。
“接下來做什麼?”紀雨萱嫌棄地望了一圈,“這裡什麼都沒,咱們不會要在這等一天吧?”
葉輕揚歎了口氣,“扶前輩的靈識消散,咱們這也沒個人能控製這結界,萬一做的不對,弄壞了結界,怕是會掉進海裡,豈不是更危險。還不如什麼都不做,在這安安分分地等,至多一日就能出去了。”
“那也太無聊了。”紀雨萱怏怏不悅。
葉輕揚擠到她身邊,“我之前說光搖山的時候,某人還說爬山沒意思,沒想到現在,山都爬不——誒疼疼疼!”
紀雨萱鬆開手,凶巴巴道:“嘚瑟什麼,你有本事把我們帶上去啊,若能上去,不就是座山嘛,便是一試又有何妨?”
“暮天閣的老前輩布下的結界,我哪有那本事。”葉輕揚小聲道,“阿俞,你那個咳,你師祖有沒有給你其他能用的東西?比如傳送符,或者一道劍意什麼的,他那個修為,一劍劈海也不是問題。”
俞寸心推開他,“沒有,有也不會用。”
“自家的用用怎麼了。”葉輕揚不滿。
“就不用。”俞寸心道,“我是出來曆練的,不能什麼事都想著靠長輩。若能自己解決,何必尋長輩的幫助。”
“可問題是現在咱們解決不了啊。”
葉輕揚再求,俞寸心仍然一副鐵了心的樣子,說什麼都不應。
“江鴻,你有法子嗎?”紀雨萱不管他們,摸到一直默不作聲的江鴻身旁,見江鴻表情凝重,眼中像是含了一抹擔憂之色。
她順著江鴻看的方向望去,便見水瑟仿佛著了魔,通體發亮,紅色和冰藍色你爭我搶地撞在一起,發出嗡嗡的鳴聲。
“它……怎麼了?”
江鴻不答,抬起頭,視線釘在了頭頂的河水上,冷不丁道:“我大概知道這是什麼東西了。”
還在鬨的兩人紛紛停住。
葉輕揚動了下唇,沒說話。
俞寸心走近,問:“什麼東西?”
“血妖。”江鴻道。
“血妖?”葉輕揚驚訝出聲。
見紀雨萱和俞寸心困惑不解地看他,葉輕揚翻出百識鏡,介紹道:“血妖,看起來就和血差不多,以吸食血液為生。鑽入體內,一息之間便能吸乾血液。常出現於埋屍地、亂葬崗,是最為棘手的妖獸之一。”
“不過血妖早在一千多年前便已絕跡,最後一次出現是在……”葉輕揚臉色忽然難看,頓了下,接上先前的話:“在宿風山。”
“凡曆五百五十一年,宿風山血妖成災,恰值天風境開啟,宿風山上三千四百一十九人,存活二百零六。此後,宿風山封閉,各派掌門齊聚,勞心戮力六十載,才將血妖徹底清除。”
“這麼說,當年的血妖便是從天風境裡跑出去的?”俞寸心道。
葉輕揚搖了搖頭,“當時並未找到來源,眾位掌門隻以為是那年靈氣暴亂引起的意外。事情過去太久,之後也再沒發生過同樣的事,漸漸地便沒人再提起。”
“不論怎樣,既然是血妖,咱們還是不要輕舉妄動。免得——”葉輕揚話沒說完,睜大了眼。
水瑟分成數截,失了理智一般撞在結界上,結界瞬間危如累卵。
三人躲著發瘋亂撞的水瑟,江鴻站在中央,掌心不知何時劃開了一道口子,鮮血淌滿手掌。
“江鴻!你這破東西怎麼回事?!”葉輕揚驚惶地拿出護身符,顧不得其他,一口氣全部催動。
昏死多時的遙遙剛醒過來,炸著毛往他衣服裡鑽。
俞寸心拉著紀雨萱退到他身後,還想再拉江鴻,但江鴻依舊一動不動地站著。
江鴻靜靜注視著掌心,少頃,向前一步,按在巨石上。
轟隆巨響,外圍的結界破裂,腥臭的味道闖入鼻尖,幾乎能將人熏暈過去。又一聲炸響,巨石上開出一條深不見底的道。
江鴻落在水中,暗紅頃刻染透全身,原本光滑細膩的肌膚也變成皺巴的死皮,像是被吸乾了靈氣。滋滋啦啦的聲音下,血妖竟然開始咬皮肉,沒多久就幾乎將她身軀啃成碎片。
可江鴻表情不變,平靜得不能再平靜,好似完全沒有感覺。
三人俱是被這一幕震住。
忽地,聖潔的光亮起,一瞬蕩出千裡,周遭暗紅儘褪,海水翻湧。
江鴻召回恢複原樣的水瑟,化作鞭形,將不遠處的三人捆起,沿著方才打出的通道一路飛進。
良久,亮光乍現,四人從小洞口跳出。
江鴻將三人丟在一旁,水瑟變回玉簡形態。
俞寸心最先站穩腳步,一手扶住一個,脫口道:“江鴻,你怎樣——”
江鴻脫力倒下,膝蓋砸進地裡。水瑟撐住身子,她悶咳了幾聲,吐出一口血。
遙遙從葉輕揚懷裡探出頭,適才被水瑟削掉的毛飄然而落,觸到洞口內往上爬的血妖,頓時成粉。
葉輕揚猛一哆嗦,連連後退。
江鴻麵不改色地擦去唇角的血,空手一抓,摳下一塊山石,填進洞口中。
她挪動身子,靠著石壁坐在地上,一條腿撐起,水瑟彎成圓,攀在她肩上,像是在道歉一樣,發出悲鳴。
江鴻輕柔地撫過水瑟,左手一掌在身旁開出一條道,新鮮的空氣稍微打散了充盈鼻尖的血腥味,貼近了,隱隱還可以聽到從通道內傳進來的風聲。
“如果我猜得不錯,這是光搖山內部,你們可以從這條路出去。不過,”江鴻手指微勾,水瑟分出三截,化成細長的繩索,“出去前得將這個捆在頸上。若你們膽敢暴露我身份,繩索會立刻勒斷你們脖子。你們也不必擔心,隻要乖乖配合我,待離開宿風山,我自會替你們解開。”
“是去是留,你們自己選。”
另兩人還沒動,紀雨萱先是跳出。
“你不相信我!”她跑到江鴻麵前,兩手叉腰,怒氣衝衝道:“咱們這麼多天的交情,你還威脅我!江鴻,你太不仗義了!”
江鴻不與她多言,抬了抬手。
紀雨萱嘴角一癟,拿了一根縛在頸上,跑進通道,腳步刻意踏得極重。
“這……”葉輕揚臉色變來變去,心念電轉,最後給俞寸心遞了個眼神,也去拿了一根,追著紀雨萱離開。
江鴻緩了口氣,仰頭望著沒有動作的俞寸心:“你不走?”
俞寸心微微一笑,眸中卻並不見喜色。他原地坐下,和江鴻遙遙相望,“不走。”
江鴻挑了下眉,指尖彈出,繩索還是纏到了俞寸心脖頸上。
“老實點,我不會動你。”話罷,她合上眼。
“江鴻。”
對側傳來聲音,江鴻沒理。
“你留在這,是要療傷吧?”
江鴻依舊沒理。
“剛剛那樣,你不疼嗎?人都會疼的。”
“紀道友很關心你,你那樣說,不僅僅是不信任我們,其實,也是在保護我們吧?”
“……”
那人喋喋不休地說了半天,江鴻額角狂跳,終於忍不住手中一捏。
繩索乍緊,俞寸心收住話音。
“閉嘴,再多說一句,我殺了你。”江鴻鬆開手。
她看不到的時候,俞寸心摸了摸幾乎融進骨肉裡的細繩,無聲笑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