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藏嬌(1 / 1)

自己當時從拙心庭將孟久朝領回來之後,第一件事就是給他灌藥。要讓他忘了從前忘了承桑鬱,要讓他知道鏡海才是他家,才該是他土生土長的地方。

可惜不知承桑鬱給他喂了什麼東西,自己的藥湯一點作用也不起。於是孟鈞同放棄了,直接在他丹田埋下個陣,便於自己操控。

這麼些年孟久朝都無知無覺,總不能才這一會兒他就脫離了自己的掌控?

孟鈞同暗自驅動了法陣,感受到孟久朝身上傳來的痛苦,心裡滿意極了。

然而下一刻他就笑不出來了。

因為自己身邊這個“孟久朝”神情淡漠,哪裡有痛苦的樣子!

他反應出不對來,伸手就要去抓“孟久朝”的臉。

沈觀哪裡給他這個機會,反手先鉗住了他的手腕,隨後長劍出鞘,筆直地架在了孟鈞同脖頸邊。

孟鈞同目光掃過劍身,看見“飲塵”二字,登時笑了。

“我就說是什麼人神不知鬼不覺就混了進來,原來是飲塵劍沈仙君。”他全盤不顧劍還架在自己脖子旁,笑得前俯後仰,略肥的脖頸上留下幾道血痕。

“沈仙君蟄伏五百年不知在做什麼,現在承桑鬱一出來你也就跟著出來了——莫非承桑鬱金屋藏的嬌就是你不成?”

沈觀沒承認也沒否認,隻是平靜地略過了這句問話:“你還想不想要鏡海?”

“要啊,我當然要。”孟鈞同一歪頭,笑得爽朗:“隻要你們能從這裡逃出去。”

“還帶著個昏迷不醒的……情人。”

沈觀毫不客氣地加了幾分力,聲音不大卻都傳進了小妖耳中:“現在停手還是一會兒披麻戴孝,你們選一個。”

小妖們望著這“父子相殺”的場景,猶猶豫豫不知該聽誰的,龍淵卻仿佛是開了殺戒,沒一會兒石壁上就濺滿了血。

“我們是停了手,”孟鈞同話音裡帶著慍怒:“沈仙君不該禮尚往來麼?還是說天界來的神仙,都像你這樣不講道理?”

沈觀輕咳一聲:“龍淵,回來。”

一聲命令將龍淵喚回了神,小姑娘不情不願地回到沈觀身邊,卻並不變作人形,見孟鈞同正好奇地盯著自己,就衝他齜起一口尖牙。

“看什麼看,沒見過虯龍嗎?”

孟鈞同倒也識趣,目光轉向了彆處,手卻不安分,懸在空中一圈一圈不知畫著什麼。

等沈觀察覺,早為時已晚。

一旁昏著的承桑鬱嘴角忽然淌出鮮血,醒來時那雙眼睛卻是灰白的,眼神淡漠疏離,連見到沈觀龍淵也沒變化。

“承桑鬱還是承桑鬱啊,我道行還是不夠。”孟鈞同笑得歡快,“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雖不知你耍的什麼把戲,可到底還是讓你老老實實坐在此處,成為了我的傀儡。”

沈觀心驀地一沉。

他聽見孟鈞同戲謔著說:“來,殺了他。”

承桑鬱慢慢起身,大紅的嫁衣襯得她臉色分外蒼白,可出手卻是毫不留情。龍淵失聲喊著“主子”,奮然擋在了沈觀麵前。

她腦子好像突然靈光一現——龍鱗厚實,承桑鬱一招或許傷不了她,卻是能亂了沈觀方寸,萬一因此放走了孟鈞同,他們得不償失。

可奇怪的是,承桑鬱這一招輕飄飄的,沒有要殺人的意思,倒像是給龍淵撓了個癢。

沈觀明顯也覺察到了這一點,心裡有了不好的預感,卻又不敢說出聲,隻能在心裡自己難受。

承桑鬱靈氣微弱他知道,可竟是一絲力度都打不出來了嗎?

所以孟鈞同操縱著的是一具廢物傀儡。

那孟鈞同被沈觀鉗製著,看不清這頭狀況,還以為是傀儡承桑鬱震懾住了這兩人,心裡頭還得意呢,就聽人說:“有解藥嗎,沒有炸了鏡海。”

孟鈞同想說承桑鬱還在他手裡,餘光就瞄見龍淵變作人形將她敲暈了。

沈觀低聲道:“孟城主,這命真的不站在你這頭。”

孟鈞同怔住。

他從見到承桑鬱開始就在算計,他在茶裡加了藥,親眼看著她喝下去,雖然隻喝了一點,可若再加一種藥服下,就會使她徹底受製於自己。

他沒想到後來小廝送的飯菜她都一口沒動,也沒想到她滴水不進這麼久都還容光煥發,更沒想到儘管承桑鬱真的又飲下了今日這杯茶,甚至真的成了傀儡,他還是沒有成功。

承桑鬱這具身體不是她自己的。

孟鈞同他從一開始就算錯了。

“解藥交出來。”沈觀話音穿透他一片混沌的猜想,徹底將他從青天白日夢裡拉了出來。

孟鈞同苦笑一聲:“哪裡有解藥,她不聽話,隻喝了那兩口夠什麼用……”

沈觀走時語氣依舊無波無瀾:“改日再會。”

孟鈞同跌坐在地上,仰頭望天良久,忽地大笑起來。

喪心病狂似的。

鏡海海麵上無端刮起了大風,卷起衝天的巨浪,險些將海邊一間茅草屋掀塌了。

抱琴才從水牢逃出生天,海浪聲震得她頭疼,她縮在屋子一角,想哭又不敢哭出聲,隻在眼眶裡默默蓄著淚。

身邊那人當時匆匆交代了一句就帶她走了,等她終於弄清楚這是承桑鬱搬來的救兵並且想起問承桑鬱現況時,這人忽然就踉蹌一下,毫無征兆地倒了地。

抱琴呆愣了半天,才跌跌撞撞爬過去,顫抖著伸手去探他鼻息。

好在還活著。

她身上已經濕透了,等她吃力地將人搬去不遠處的草屋後,兩人身上都已經臟得無法入眼了。

她自己這具身體是木頭,感受不到寒冷,卻知道身邊那人必定是冷極了。

草屋漏風,她自己身上衣裳已經單薄得不能再單薄了,也找不到東西替他禦寒,隻好縮在風口儘量擋著些。

她不知在此處坐了多久了,隻知道那人一直沒醒,眉頭卻是皺得很緊,仿佛遭受了莫大的痛苦。

無垠的安靜最折磨人。

抱琴偶爾會去看看那人情況,也因為他過分眼熟的相貌而疑惑過,最後卻都以記不起來名字而告終。

鏡海沒有動靜,抱琴不知道承桑鬱怎樣了,心裡開始害怕,將那人那句“我受沈仙君之托,來送神樹回人間”翻來覆去咂摸了幾遍。

沈仙君……沈仙君是誰?

她已許久不理會各界的事兒了,唯一知道的姓沈的神仙還是當年的沈荃父子三人。沈觀和承桑鬱倒是認識,隻不過這位自從耶水一戰後,已經銷聲匿跡很久了。至於另外兩位她倒是還聽說過,隻是也沒什麼動向,更沒理由還來關心她的死活。

要麼是天界又出了一位……

她胡思亂想間,隻聽得遠遠一聲清嘯,隔著重重海水灌了她一耳朵。

抱琴塵封多年的記憶終於被喚醒了。

這是龍淵啊。

龍淵也是耶水戰後就失蹤了,她一直以為是離開拙心庭另尋他處了,沒成想居然能在此處聽到她聲音。

登時她心就安定下來了。

龍淵在主子旁邊,她還怕嗎?

她倒是會怕鏡海會不會被掀翻。

龍淵那聲清嘯仿佛是定心丸,抱琴倚著要倒不倒的草屋,隔著門縫眼睛一眨不眨看向平靜的海麵。

她聽見波濤翻湧時的浪潮聲,卻不知海底發生了什麼,遲遲沒等到人出來,也不免有些揪心。可海底海邊都沒有綠樹,她想幫忙卻是有心無力。

像那天滿陵的火海一樣。

何況承桑鬱都費心托人送她上來,自己若是再不分青紅皂白下水,說不定幫不上忙還徒增麻煩。

她想得出神,忽的又聽一聲清嘯,海麵一個巨大的影子衝天而去。

抱琴眼眶裡蓄的淚水一下噴湧而出。海風吹得她眼睛有些疼,她站起身一瞬間,草屋轟然倒塌。

草料不重,抱琴往外踏的左腳慢慢收了回來,她望著不遠處的龍身,徒勞地喊了兩嗓子,也不管承桑鬱能不能聽到,轉頭就開始扒拉草料。

還好時間不長,那人沒被憋死。抱琴費力地將人扶起來,忽然想到了什麼,擦掉了自己手心裡的符咒。

這符咒是她循著記憶畫的,以免自己不適應這具軀殼變回原型嚇到旁人。但現在這裡也沒外人,她現在力量單薄又沒法拖著個人走,隻好變回參天巨樹妄圖引起承桑鬱的注意。

她這法子果然奏了效,沈觀餘光見了才想起似乎還有個抱琴被他們遺忘了,忙不迭喚龍淵過去。

這五人第一次重逢,三個元氣大傷,還有兩個昏著,幾乎要奄奄一息。

孟久朝在樹旁靠著,臉白得幾乎沒有血色,想來孟鈞同做的手腳是真的將他往死路上逼。抱琴變回原形說話都利索了不少,她幾句話交代完孟久朝,就安安靜靜等著沈觀開口。

其實抱琴最初見到攬著承桑鬱的是那個“沈明沉”時,是有些驚訝的。她那日見他時,隻當他是個平常凡人修士,他沒跟著承桑鬱一同去鏡海,也沒阻攔她,自己還以為兩人就隻是萍水相逢。

可這回再見,他就穿著與承桑鬱相似的喜服,將她接上來了。

抱琴心有疑惑卻不敢說,聽龍淵自告奮勇細細講了一遍始末才恍然大悟:眼前這個凡人,正是失蹤了五百年的天界小殿下沈觀。

而送自己出來的,是當年被承桑鬱接收留的鮫族太子孟久朝。

沈觀沒給她時間回憶,微微頷首問:“你還能變成人形嗎?樹太大了趕路不方便。”

抱琴愣住,卻還是老實答了:“不行。”

“這我知道,”龍淵不知從哪裡取出片龍鱗,遞上前去:“你可以暫且安置在這裡,我隨身帶上。”

片刻後,沈觀攜著兩隻不省人事的妖,與龍淵一同趕去了無修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