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喂狗(1 / 1)

他一路不知趟了多少次無功而返的險境,還因為不知究竟是“幾日”心裡一點也沒底,整整四日都沒敢合眼,莫非就為了來此處聽一句不鹹不淡的問話:“你怎麼知道我婚期是哪一日?”

也罷,畢竟她又不知道這些,自己何必如此較真。

於是沈明沉臉上開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他實在是很累了,強撐著自己見到她才安下心來,一時間竟有些脫力,腿一軟險些倒下。

承桑鬱愣住,不明白這人怎麼一來就碰瓷,一時間有些沒敢去扶,隻好蹲下身低聲問:“你不會訛我吧?”

沈明沉直接昏死過去了。

承桑鬱看著橫陳在麵前的人,揉了揉眉心。

海水太冷了。

她一隻妖下來都得用避水珠,何況沈明沉區區凡人。

她費了些力氣將人搬去床上,又看著他濕透的衣裳犯了難。

思來想去,她把懷裡捂得正熱的避水珠塞進沈明沉手裡了。

他腰間彆了一把短匕,承桑鬱越看越覺眼熟,瞄了眼他熟睡的麵龐,確保他暫時不會醒,她就伸手將短匕解了下來。

短匕感受到熟悉的氣息,當即就沉不住氣,化了形。

承桑鬱沒想到沈明沉會將龍淵帶來。

龍淵是她從前豢養的一條靈寵,因著救命之恩一直留在承桑鬱身邊。她“死”前還特意先哄她沉入水底休養,以免日後被有心之人利用了去。承桑鬱一直以為龍淵醒來不見主人就自行離開拙心庭了,原本覺得就此闊彆也好,沒想到居然還有重逢之日。

龍淵熱淚盈眶地抓著她敘久彆之情,承桑鬱卻不合時宜地想到另一件事。

沈明沉不是凡人嗎?

且不說他為什麼會知道這檔子事,他是怎麼尋到龍淵的?

她心裡浮現出不好的猜測,撒了手就踉蹌著奔去了床前,在沈明沉身上扒拉。

這時候她也不顧及什麼“男女授受不親”了,直到翻出一塊白玉牌,她心臟狂跳起來。

酷似她的字跡背後,是她自己親手刻下的“沈觀”。

她想起來了。

那是好久之前,承桑鬱即位後風頭最盛的那一年。

暮夏時分,拙心庭蓮花滿塘,承桑鬱興致一來,就思忖著該辦一場宴會。又恰逢樂搖安生辰,她與拙心庭眾妖一商量,生辰宴乾脆就與這賞荷宴一同辦了。

承桑鬱那陣子忙著四處尋找最上品的白玉,原是想親手雕一塊白玉飛天送她,沒想到因為時間太緊,最後幾筆出了錯,無奈隻能廢去。剩下的白玉卻是隻夠再雕支發簪,她一夜沒合眼才勉強做出了一支成品——雖看起來有些寒酸,卻比那塊殘次的玉牌寓意好上太多。

那玉牌她實在是不舍得就這樣丟了,畢竟費了她三日心血,棄了實在可惜。於是她就著玉牌上的缺口,刻下“沈觀”二字,轉頭就送給了完全不知情的沈觀。

當初在萬喜樓第一次見時沒認出來,也許是因為她刻字的時候真的沒上心吧。

可明明她隻當那是玩笑,卻沒料到他居然留了這麼久。

承桑鬱猛地抬頭,問龍淵:“你知道他是沈觀嗎?”

龍淵本還沉浸在欣喜的情緒中,忽然被提問,眼淚還沒收住,很不明所以卻還是乖乖答了:“知道。”

原來如此。

沈明沉——現在叫沈觀了,他這一趟,也算是特意來告訴她自己身份的。

承桑鬱原本還在思襯等人醒了要怎麼罵,現在隻聽了這一句氣就消了大半。

另一小半更像是質問:你這是神仙當夠了覺得乏味跑下來當凡人了?

知道他就是沈觀之後,承桑鬱也不覺得冒犯了,伸手就又去扒拉他衣裳。

屋裡沒有多餘的衣裳,她猶豫一下,將自己先前換下來的“道服”給他胡亂裹上,又給人掖好了被子。

收拾完了,承桑鬱才終於撿起了龍淵:“我問你,你這些年去哪兒了?”

龍淵以為主子要罵他,登時低了頭認錯:“我原本一直在水底,可後來是沈仙君來喚醒的我,他說你走了,叫我跟著他……”

“我以為是你讓他來接我,才跟他走的……”

龍淵眼角淚痕沒乾,說到這裡鼻頭又一酸,恨不得又掉下淚來。

承桑鬱看不下去了。

她問龍淵也不是要責罵,隻是趁著沈觀沒醒想多打聽一點。這一聽可好,龍淵立刻聲淚俱下地將當年的事兒都抖出來了。

承桑鬱死遁沒多久,沈觀就來了耶水,不知他用的什麼法子喚醒的小龍,龍淵才出水就被他手裡的白玉牌哄得言聽計從。

沈觀:“我奉承桑鬱之命,來接你去無修境休養。這是她留給我的玉牌,你可自行辨彆。”

龍淵不知始末,真就被這塊沒有寄托任何指令的玉牌嚇住了。

於是她一路跟著沈觀,直走去了四界交接之處。

此處承桑鬱從未帶自己來過,可沈觀的神情不像假的。況且這人平日也經常來往拙心庭,沒準真是自家主子的好友呢。

於是龍淵就在無修境待了五百年。

期間沈觀偶爾會來看她,偶爾為她帶來外頭的趣事,偶爾也會許她出去看看——其實這與承桑鬱平日裡的行事也大差不差,唯一不同的是,拙心庭終歸是比無修境要熱鬨的。

前幾日沈觀就又去了無修境,便是將她帶出來救承桑鬱。

被救的那位聽完沉默了很久。

說沈觀擅自做了她的主騙龍淵出來吧,他這些年好歹算有始有終,現在也將龍淵全須全尾帶到了她麵前。

於是她轉而又拍了拍龍淵的肩:“你看看你頂著這副模樣哭得涕淚橫流,好看嗎?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欺負小姑娘。”

龍淵下意識抹了眼淚,不知該乾什麼,於是目光落在承桑鬱身上,憋了半天才說:“您穿這身可真好看。”

承桑鬱神色險些沒繃住,心想你若知道這是嫁衣就不會這樣覺得了。

然而她也沒吭聲,而是將龍淵拉到一旁,輕聲細語問:“是你帶他來此地的嗎?”

龍淵止住了淚,卻沒止住哭嗝,一句一頓地回:“他給我一枚銅錢,說這是你留下來的東西,叫我循著氣味找你。”

承桑鬱扶額:這是將龍淵當狗使呢。

雖這麼想,她心裡卻也有些動容:那銅錢他果然沒丟。

她沒戳破龍淵,而是自己在床沿處坐下了,開始思襯她明日該怎麼辦。

她原本是想著,既然沒法提前見到太子,那麼自己拚上命來也要將鏡海炸平,可現在見到另一位故人,卻是沒那麼想死了。

婚禮明日黃昏舉行,她還有六個時辰準備。

她現在隻是梳了妝換了嫁衣,明日白日一定會有侍女來送頭冠送藥酒,龍淵倒是好藏,可沈觀該怎麼辦?

“主子,你真的要嫁給鮫人太子嗎?”

承桑鬱轉頭,撞上龍淵擔憂的目光。

問到點子上了。

“不嫁了,”她一揮衣袖,開玩笑一樣道:“敢讓我下嫁鮫族,他們再做八千年白日夢吧。”

承桑鬱狀似不經意問:“那明日我要填平鏡海,你也跟著我嗎?”

“跟!”龍淵仿佛從這句問話裡看到了承桑鬱從前的影子,話音都興奮了,恨不得現在就去炸門開戰。

“那到時候你先去將沈仙君送到岸上,我們再去填海。”

兩隻妖就這樣草率地定下了計劃,承桑鬱沒了睡意,哄著龍淵變回了短匕,就坐在床邊算著時辰。

她該提早兩個時辰送沈觀回去,剩下的就好辦了。

哦,還有抱琴。

她又低下聲與龍淵商量:“抱琴被他們關在水牢裡,你能去將她偷過來麼?”

龍淵在她手裡握著不好化形,便傳音說:“定當儘全力。”

於是承桑鬱取了銅錢,穿上根細繩就係到了刀柄上:“這枚銅錢連著鮫族將軍手下一名小廝,你先跟著去瞧一瞧,明日便不會走錯了。”

“不必,我可以變成蛇去打探。”龍淵一句話將承桑鬱說回了神,她愣了片刻才想起來,自己這幾日這樣“偷窺”慣了,加上太久沒見龍淵,險些忘了這事。

然而她仍是不放心地囑托一遍:“你小心。”

短匕倏地化成小蛇,依戀似的在承桑鬱手裡停了一會兒,迅速遊走了。

不多時,小蛇又遊了回來,傳音:“怎麼出去?”

承桑鬱:……

你們之前是怎麼進來的啊!

“是沈仙君拿了一位小廝的門牌,貌似是不知如何使用,門開之後就碎成渣了。”

承桑鬱心涼了半截。

“那小廝……他如何了?他是鮫族將軍心腹,若是將人打暈了——”

龍淵聲氣漸小:“死了。”

承桑鬱眨了眨眼。

“屍體呢,直接打死不怕他主子知道?明日儀式之前可不能出岔子——”她說著話音卻是一轉:“不過也不妨事,一個嘍囉罷了……”

龍淵隨即應聲:“扔出城喂魚了,斷然是尋不到的。”

頓了一會,她又附道:“他身上也有一枚一樣的銅錢,仙君說臟,沒有去撿——有關係麼?”

承桑鬱心裡還在思襯孟鈞同斷不會將那小嘍囉看得比鮫族的前程還要重要,聞言又是一怔,半晌才回過神來,笑得滿麵春風:“不必撿了。他真是……有我當年的風範。”

小蛇沒吭聲,背後的靈神卻悄悄濕了眼眶。

也許她是真的不知道吧,自己當年在拙心庭乃至四界都是什麼樣的存在。

自己雖沒親曆過,可就算是隻聽抱琴描述,也都足以讓人膽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