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歡舊愛(1 / 1)

方才還一臉笑容的人這會兒嘴也咧不起來了。

他似乎很不可置信,臉綠了一會兒,快步走過來盯住承桑鬱:“你不知道我是誰?”

“你是承桑鬱,你不知道我是誰?”

一旁的沈明沉原本還板著個臉,這會兒也沒忍住,缺德地笑了。

他一笑,隨著那人一並來的幾位似乎也覺得看自家老大丟麵子很有趣,忍不住跟著“噗嗤”了出聲。

“閉嘴!”

惱羞成怒之後他反而平靜了下來,繃著臉訓斥完手下,又轉頭一字一頓地說:“我是鏡海鮫人一族大將軍賀千鐘。”

他話音一轉:“不論你是否認得我,你們拙心庭的神樹已經在我手上了。”

賀千鐘從手下手中抽出根枯死的桃枝:“你準備這種小伎倆,是想防住我還是什麼?”

那桃枝幾乎要戳到承桑鬱臉上了,她不動聲色地撥開枯枝,臉上已沒了笑意:“賀大將軍是想要挾我麼?”

“不不不,”賀千鐘見他的話奏效了,麵上又有了喜色:“我們打個賭如何?”

承桑鬱站得有些累,兀自走開坐下,還招招手示意沈明沉也自便,隨後才正眼看人:“什麼賭?”

賀千鐘遣人去將抱琴帶出來,才開始談條件:“神樹在我手裡,你也知道我們鮫族想要什麼,就賭寧崢會選神樹還是死守拙心庭。”

他這麼一說承桑鬱想起來了,當年鮫族想要妖主之位被她揮揮手打回去了,從此他們便很有骨氣地宣布脫離拙心庭自立門戶。

她當時聽了也並不放在心上,隻當是斷了一截尾巴尖,沒想到這仇他們竟是記到了今日。

承桑鬱不知該是感歎他們太小心眼,還是要發愁她該怎麼選。

“好吧,”她思完了往事,看向賀千鐘誌在必得的神色,無奈道:“那我選寧崢要抱琴。”

角落裡的抱琴眼裡擠出了淚花。

她仿佛想掙脫想說話,卻被狠狠束縛著,動彈不得。

承桑鬱卻仿佛沒看見,仍氣定神閒地坐著,繼續道:“我若贏了,神樹和那隻妖鬼留下,再將我宅中所有陳設和下人恢複原貌,你們彆再想打拙心庭的主意。若輸了,我就在此地,任你處置。”

此話一出,一旁幾人皆變了臉色。

沈明沉仿佛沒料到她這麼肯下注,吃驚地轉回了頭,認為她瘋了。

賀千鐘也愣了一下,隨即陰惻惻地笑了出聲:“真就得是你才能這樣爽快大氣,換了寧崢恐怕門都不開就讓我走了——我呢,很樂意與你做交易。我也不是小氣的妖,你若贏了,我立刻放人,還可派一名族人憑你差遣。怎樣?”

承桑鬱爽快拍板:“成交。”

抱琴聞言眼前一黑,險些就地昏死過去。

沈明沉已經捉摸不透承桑鬱腦子裡在想什麼了。

若是對方下注,賭注是什麼他們好歹還有周旋的餘地。可現在承桑鬱主動發話賭上她自己,圖什麼呢?

她認為她能贏嗎?

可寧崢不是已經驅逐了樂搖安,莫非神樹能讓他回心轉意甚至將拙心庭拱手讓人?

反正沈明沉怎麼想也不信。

他前段時間見到樂搖安時,那姑娘渾身是傷險些喪命——可她從前不是最受承桑鬱器重麼?

他憂心忡忡地看了眼承桑鬱,卻見她滿麵春風,好像她真的能扭轉這必輸的賭局。

賀千鐘卻已經擬好了飛書送去了拙心庭,生怕承桑鬱反悔似的。

承桑鬱見他過分著急,反倒笑了。她懶得理會賀千鐘,轉而又從沈明沉身上找樂子了:“你那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了,我們妖族自己的事,你個凡人擔心什麼?”

沈明沉心事就差寫在臉上,聞言也不反駁,垂下眸子低聲笑:“你不是去通天閣當講師了麼,這不是擔心你此程一去不回,可就沒人教我了。”

承桑鬱:……倒反天罡。

難道不是你舔著個臉費儘心思接近我?

飛書已到了拙心庭,賀千鐘得了空,猛然聽了這一出,有些吃驚,指著沈明沉質問承桑鬱:“他不是你新歡?”

承桑鬱覺得莫名其妙:“你怎麼見到個男人都要臆想這些那些,莫非我就是那種……水性楊花的……妖?”

賀千鐘下意識點頭,又聽她說:“何況那也算不上舊愛,閒來無事時的消遣罷了。”

屋中一片寂靜。

沈明沉眨眨眼,半天才將這偶然聽得的“驚天秘密”消化。

良久賀千鐘才攤手妥協:“好吧,妖主果然胸懷大誌,不在意兒女情長。”

現在飛書沒有回應,他才樂意坐下來與承桑鬱談天。見她也不回避這樣的問話,賀千鐘就提起了她那位“舊愛”:“話說回來,你走了這麼久,天上那位回了金鑾殿,到現在了也沒傳出什麼消息。”

承桑鬱掀了掀眼皮,並不驚訝。

沈明沉還在驚詫於承桑鬱這樣八風不動,插不上那兩人這些話,也便沉默。

三人之間一時間又沉寂了下去,一個眼神亂飄不知在看什麼,一個隻會點頭應和,隻有賀千鐘還在沒話找話:“你妖主做得不是很好嗎,怎麼就選了寧崢這小頑固替你……那神樹自己都不想回去,寧崢也都不管嗎?”

“那我怎麼知道。”承桑鬱用了抱琴那日說過的話來回應:“人心易變,何況是妖,何況,都五百年了。”

賀千鐘瞥了她一眼。

“你既然知道這些,怎麼還願意和我賭?你竟然還敢賭寧崢選神樹……你真是瘋了。”

“沒辦法,反正我選什麼也不重要了。”承桑鬱好像很樂意看賀千鐘一驚一乍,“那還不如賭一賭,萬一呢。”

她這樣淡定,倒確實顯得賀千鐘小心眼了。於是大將軍也閉了嘴,思考起賭局裡的蹊蹺來。

他自己敢賭,是因為拙心庭大權在寧崢手裡,以寧崢的尿性必然會想好生苟活,怎麼會因為這神樹就把家賣了。

可,若寧崢知道承桑鬱還活著呢?

若是他們早就通過氣了,那自己方才在承桑鬱麵前還那樣極儘諷刺,豈不是成跳梁小醜了?

那他們整個鮫族,豈不是也……

賀千鐘越想越覺得有詐,以至於再看承桑鬱時,都覺得她那雙平靜無波的眼睛裡都是陰險詭計。

承桑鬱無端感受到一束審視的目光,眼皮往上一翻,兩隻妖對著盯了許久,終究還是賀千鐘敗下陣來,灰溜溜地轉開了眼。

然而他雖認為麵前的人深不可測,乾等著他卻也坐不住,於是負手繞著宅邸走了一圈,回來還是沒忍住開了口。

他話卻是對沈明沉說的。

“誒,”賀千鐘挨著人坐下,沈明沉有些嫌惡地往一旁撤了一撤,他也沒吭聲,隻是好奇地問:“你知道承桑鬱是誰嗎?”

他並不避著正主,甚至還幸災樂禍回頭看了承桑鬱一眼。然而人家卻並不屑於搭理他,更是直接閉上了眼,眼皮子動都不動。

沈明沉沉默了一會,說:“上一任妖主。”

他覺得賀千鐘仿佛是將他當小孩耍。

就算是個小孩,但凡聽了他們先前的談天,都能說出一二吧。

“你居然不好奇嗎——或者說,你知道她身份也不害怕嗎?”

沈明沉:……

他忍了笑:“那你就不怕?我怎麼也隻是個凡人,與她無冤無仇,而你呢,就不一定了。”

賀千鐘現在想將他嘴撕了。

他說的一點沒錯……包括他是個凡人。

自己才見到他時就感到奇怪,這人雖是凡人,可他身上靈氣卻是充沛得很,尤其他年紀輕輕,著實不像明州城這種地方能修出來的。

於是賀千鐘琢磨了半天,終於拐著彎問:“聽你說,你是通天閣的弟子?”

“不才,今日方才入門,還沒見過師父。”

賀千鐘眼前一亮。

“那你先前是跟著誰修習?竟也是小有所成。”

沈明沉臉上還掛著謙卑的笑容,說出口的字字句句卻不容辯駁:“我與你也並無瓜葛,賀將軍何必打聽得如此詳儘。”

賀千鐘原是想多打聽一些當做無聊時的消遣,見人不肯說也便作罷,不再強求。

這邊還在坐立不安候著消息,拙心庭卻早亂了套。

依舊是門生收的飛書,看到落款是孟鈞同時,他們隻猶豫了一小會。

寧崢曾吩咐過,下次孟鈞同發來的飛書都就地處理掉,彆再稟進來了。

他們當值不過十年,鮫族那位城主給拙心庭發過無數封飛書,卻儘數石沉大海。要麼偶爾寧崢嫌煩,怒罵著寫了個“滾”字進去,然而就算如此,孟城主仿佛偏就願意熱臉貼人冷屁股,樂此不疲繼續發。

兩位門生傳信就傳了不知多少次了,每次都有新的樂子,直到寧崢讓他們自行處理飛書——然而孟城主的飛書實在是常看常新,也算是給他們無趣的日子添了些意思。

這次他們也同往常一樣,樂嗬嗬地並肩坐下就去看信。

“拙心庭神樹已為吾所獲。君若不欲其有恙,宜坦然現身,以全拙心庭與吾相換。”

這回的飛書裡語氣就不似從前般討好了,兩個門生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臉色噌地變了。

“你守著,我去交給妖主。”

高個子最先反應過來,站起身拍拍屁股拔腿就跑。

他也曾聽聞過神樹的事。

寧崢上位不過幾百年,神樹就主動離開了拙心庭——至於她沒化形怎麼長腿跑的,那誰知道。

寧崢這些年也試圖尋找過她,派出去的人每次都被罵得狗血淋頭,頂著一頭不存在的唾沫星子回來。

這一度成為寧崢的兩大笑話。

平日裡沒人敢提,可私下都傳遍了。久而久之連寧崢自己也無所謂了,什麼笑話,他大度原諒了眾妖就是美談。

此時的寧崢還在亭台水榭賞著落紅,見門生冒冒失失又闖了進來,怒不可遏:“誰讓你進來的!我不是說過鏡海來的飛書不要再給我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