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深冬的早晨天剛蒙……(1 / 1)

[須蛇]櫻從記 Annals 4510 字 11個月前

深冬的早晨天剛蒙蒙亮,道路上仍是漆黑一片,一頂油燈燈掛在屋簷下,把來者的影子拉成一長條,打在紙窗上。隔著一扇窗,內裡火爐燒著銀碳,被褥拱起一團,他看見影子了,但還不想起。

巫女推開門,輕輕拍打還賴在床榻上的人:“大人,該起了。”

過了半晌,被子才掀開一條縫,一顆雪白的腦袋不情不願地探出:“阿櫻,今天可以不去嗎?”

“不可以。”她就知道八岐會這樣問,回絕的語氣溫柔又殘忍。再過一刻鐘神社就該開門迎接前來參拜的人了。

聽到今日也不能罷工,縮在被子底下的身軀艱難蠕動兩下,很快沒了動靜,低頭一看,八岐又睡了過去。

阿櫻探口氣,熟練的把人從撈出來,套上衣服,把他睡得糟亂的銀發以最快速度梳好挽起。

從他們居住的院子到本殿要穿過一道長長的風雨連廊,寒氣夾著細碎的雪花撲麵而來,八岐縮在阿櫻懷裡忍不住瑟縮一下。阿櫻頓住腳步,將他的狐裘摟得更緊些,厚實的帽子將稚嫩的臉頰完全籠罩住。確保不露一絲風後,她繼續前進的步伐。

卯時,阿櫻把還在睡夢中的小山神準時送到崗位。

這樣的場景每年冬天都會發生,畢竟蛇要冬眠,要他們克服本性強撐著打起精神實在是太難了。

辰時,八岐被肚子的咕嚕叫喚醒,他眯著眼,腦袋還不太清醒。習慣性地向一旁伸手去抓,摸了許久才抓到一塊櫻餅,送進嘴胡亂嚼吧兩下就吞了,隨後又沉沉睡去。

巳時,阿櫻來接八岐吃午飯,卻見八岐軟綿綿地趴著,隻剩半條腿還搭在椅子上。

“我的大人哦!晌午了你怎的還睡著。”她抓住八岐的肩搖晃,終於把八岐的魂給喚了回來。

“吃飯了?”八岐撐開半隻眼,去看被白紗隔開遮住的殿廳。廳內靜悄悄的,耳邊也沒有了那些聒噪的聲音。

“結束啦,今天吃烤兔子,大人。”

阿櫻將桌上被踢亂的貢果擺放整齊,扭頭一看,哪還有她家山神大人的影子,早就蹦去餐桌旁盛飯了。

八岐大蛇是天道命定的山神,居住在山頂的神社中受人類供奉。然山神大人現如今不過6歲,他很疑惑,為什麼要挑一位稚童做山神。

阿櫻說,是天命所定。

一座荒廢許久的神社中有一位不老的巫女,受天感召在櫻花樹下接到剛誕生不就的新生神明,將他帶回奉養,她的使命就是教導他如何成為福佑一方的好山神。

“但是......”八岐接過阿櫻遞來的兔腿,上麵刷了一層厚厚的蜂蜜,焦黃油亮。阿櫻仿佛知道他要問什麼似得,塞一塊撕好的兔肉到他嘴裡。等八岐慢慢嚼完了立馬被塞了一塊,他就這樣一邊舉著兔腿一邊努力地嚼嘴裡無窮無儘的肉塊。

食不言寢不語,八岐是個守禮儀好孩子,所以吃飯的途中他一直沒有機會開口,等吃完也已經累得沒有心思問了。

“不要了...我,我吃飽了!”他捂住嘴擋住阿櫻伸過來的筷子,趁她低頭飛也似得逃離這裡,再待下去肚皮都要撐破了。

收拾的時候阿櫻發現送來的兩隻烤兔隻剩半隻,她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給八岐喂了多少:“壞了壞了,光顧著堵住嘴,這下要害主人吃藥了。”

她立刻丟下手裡的筷子追出去:“大人,大人!飯後彆跑動,等會腸子會打結的!”

山神的職責其實很簡單,隔著厚紗坐在供桌上假裝神像,順便聆聽人類對神明都許了什麼願,讓神官記下,回頭挑一個來實現。由於神社現在就住著他和阿櫻,於是神官一職由巫女暫替。

阿櫻是位十分得力的好副手,無需山神轉達,她自己就能聽到。祈願錄上阿櫻的字工整娟秀,認真地記錄著每一條平凡的願望,八岐不願浪費她的心血,每回看得很認真,挑的也很認真。

人類的願望很簡單,翻來覆去無非求財與求平安。

當他們帶著欣喜回到神社中真誠感激山神的饋贈,八岐隻是笑笑,讓阿櫻多收他們一點“善款。”

神社隻在上午對外開放,所以下午的時間是屬於八岐自己的,但山神從不離開神社,他坐在院中,看那棵巨大的櫻樹一點一點落滿白頭。

八岐自有記憶起就從未離開這坐不知在何處的高大山頭。

是偉大的山神甘願守護在此奉獻終生嗎?

不不不,是神明的力量桎梏使得他走不住這座山。

他花了兩年的時間走遍每一寸土地,隻要跨過山底的結界線一步,就會立刻遭受重重雷擊然後失去意識,再醒來時已經回到神社躺在柔軟的大床上。

阿櫻在爐子上煨著藥汁,八岐討厭,卻不得不喝。每次昏迷都是對身體的巨大傷害,八岐接過藥碗,捏著鼻子灌下不知摻了阿櫻多少眼淚的藥。

他渴望看一眼外麵的世界,因此山神每天都想罷工。

八岐大蛇是天命選中的山神,居住在山頂的神社中受人類供奉。他每天都想罷工,卻又每天在崗位上兢兢業業。他聆聽願望,認真挑選。然後......什麼也沒做。

是的,他是一位虛假的山神。

某日誤喝了人類送的雄黃酒,他發現自己真身隻是一隻蛇妖,長尾雪白,在月光下泛著冰冷寒光。阿櫻卻很高興,以為他力量增強,能喚出本體了。

阿櫻也是一條蛇,一條漂亮的小白蛇,額間點了火紅的妖紋。她從不在他麵前掩飾這些。

那麼真實的山神在哪裡?為什麼要把他們兩條可憐蛇綁在這裡做替身?

或許那位真山神知道自己虧欠八岐許多,窗台上每天都會出現神明的“饋贈”。有時是一支過季的櫻花,有時是甜掉牙的糖果,有時是能噎死人的糯米果。

八岐懷著最惡意的心思看待這些東西,然後和阿櫻惡狠狠地“處刑”它們。

漸漸地他把這當做接觸外界的一個機會。

“我明天想要一條緞帶,紅色的,三尺長。”

......

“偉大無私的山神既然能實現凡人的願望,自然也不會拒絕我這小小的請求,不是麼。”也不管那家夥能不能聽見,八岐頭也不回地去做自己的事了。

第二天窗台除了放著八岐要的紅緞帶,還有一條明黃色的輕紗,係在杆上漂浮著。

春去暑來,在阿櫻精心的照顧下八岐的身形抽長不少,少年人幼時還能窩在巫女的懷裡聽故事,現在比她高了一個頭不止。

“大人,在看什麼?”

他們站在山頂,底下村鎮裡的情形一覽無餘。人類在舉辦祭祀活動,圍繞那座巨大的祭祀台附近擺滿商販小鋪,人群絡繹看上去熱鬨非凡。

“阿櫻想下去玩嗎?”

“什麼?等等大人...哇啊啊啊啊啊啊!”

八岐掏出紙鳶,拉過阿櫻自山頂一躍,紙鳶係著飄帶,托舉他們乘風而下。風在耳邊呼嘯,結界識彆到其主的氣息,將他們安全放行。

“哈哈!他怎麼都想不到送的東西竟會助力替身逃脫吧。”八岐大笑著,嘲笑那位山神的自傲。

阿櫻身上的女巫服和蛇尾太顯眼,八岐讓她作蛇身纏在自己手腕上,浴袍袖子寬大,剛好可以遮蓋一二。再施法模糊麵容,他們就這樣順利地混跡在人群中。

這裡賣的吃食雖沒有他們在神社吃的好吃,但勝在新鮮有趣。不過多久,八岐出門時刻意裝的滿滿一袋銅錢就已經花了一半,他們買了許多,每個都一式兩份,帶回山上去慢慢吃。

阿櫻央著八岐捉了幾隻金魚,他們計劃著把那個長滿青苔的小池子收拾好,再放兩條金魚和水草,總歸能添幾分生氣。神社除卻參拜的人,不會動的植物,和偶爾飛進的幾隻雀鳥,便再沒有其他。

實在是太荒蕪了。他們也嘗試過托鎮子裡的人帶些東西上來好裝飾一下房屋,但是那些小物件除卻紙筆兩三天後準會丟失,看來背後的那位神明並不希望他們與外界產生聯係。

祭祀表演開始了,八岐找了個位置方便兩人觀看。

有句話是怎麼說的?生活總不會讓人過的太舒心。

意外的發生隻是一次手滑,戴著祭司麵具的舞姬失手將火把掉落在地,這本來隻是一次失誤,如果地上沒有剛才雜耍演員噴到地上的酒水的話。

火舌瞬間吞噬木製的舞台,濃煙滾起,人潮擁擠,八岐和阿櫻被困在其中無法逃脫。好在天眷顧,很快下了一場雨,並沒有造成多大的災難。

等好不容易逃到空曠的地方,八岐臉上沾了許多灰,頭發濕漉漉地耷拉著,看上去有些狼狽。買的東西也在逃命途中不知掉到了哪裡。

“今天好像有點倒黴。”

“彆傷心大人,至少我們買的金魚還在。”

阿櫻舉起袋子,隻見上麵破了一個大洞,可憐的金魚大概已經在走黃泉路了。

“......”

等回到山上才發現今天何止有點倒黴,簡直倒黴透頂。

他們在山底下就看見一陣雷劈裡啪啦地劈向山頂,等兩人趕到時神社已經在火光中塌了大半。

“大人,我們現在算是在流浪嗎?”

“不知道,讓我先思考一下。”

八岐大蛇覺得頭有點隱隱作痛,他靠在樹乾旁,突然意識到這樣以來他們是不是就不用再被困在這裡了。畢竟神社都塌了,山神再被嚇跑於是就此消失不是很順理成章的事嗎?

正當他盤算著以後去哪落腳時,阿櫻突然攥緊他的衣袖,看上去很緊張的樣子。不等他問出口,就見有一身形高大的人從火光中走出,然後向他們衝來。

那人目光鎖定他們,不過瞬間就出現在他們眼前,隻覺一陣天旋地轉,八岐大蛇就被掐著脖子按到在地。

須佐之男用了九分力,八岐很快呼吸困難麵色漲紅,阿櫻急的撲過來想要扣開須佐的手。

“大人,大人,我們隻是在山下遊玩,沒有去彆的地方!”

須佐對阿櫻的哀求置若罔聞,隻死死盯住八岐大蛇。

“真的呀,我們隻是小妖,能逃到哪裡去,買幾塊糕點也是致死的罪過嗎?”

見須佐之男仍是沒反應,八岐麵色開始變得青紫,雙手無力的拍打地麵,再多一會就要被生生掐死。

“夠了!你難道又要殺死他嗎?!”

阿櫻的淚水滴落在須佐之男的手背上,他卻似被岩漿燙手急忙鬆開八岐,終於找回理智。

蛇神差點又要再次死在他的手中。這句話如芒芒針刺,紮進須佐之男喉嚨,他試圖開口發現胸腔似吞針一般難受。

山腳鎮子無端起火,趕到神社發現空無一人,他以為蛇神又恢複記憶重拾上輩子的舊業,怒從心起炸起陣陣驚雷。他仍舊憤怒,為什麼八岐大蛇不能安生一點,哪怕一分。但又懊悔,假如真相並不似他斷定的那般。

一句預言催生一個詛咒,難不成要他像從前一般覆車繼軌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