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山洞口後,楚念聲看見了這位“命途多舛”的堂弟。
好在沒死。
但他恐怕比死了還難受——整個人躺在一片血泊中,臉色煞白,氣若遊絲。
再細看,他的右腿上遍布著大大小小的血洞,傷情慘不忍睹,好幾處血洞深到幾乎能看見骨頭。
檢查他的傷情時,楚念聲忍不住在心裡問係統:“什麼情況,原文裡根本就沒這段劇情,而且離女主‘大殺四方’的時候也還遠,怎麼現在就開始了,剛才她還想衝我動手。”
係統:“畢竟這裡不是一板一眼的小說,而是真實的世界,出現一些變化很正常。要是都嚴格按照劇情發展,當初也不會請宿主來幫忙了。”
竟然挺有道理。
“況且……”係統頓了下,“宿主忘了嗎?剛見到女主,您就讓她掃地捏肩還拿錢羞辱她來著,比原文更過分,說不定是那時候就結下了梁子。”
楚念聲沉默。
那就不奇怪了。
誰要是讓她掃地捏肩,還拿靈石袋子砸她,她一定先拿掃帚打折那人的肩,替他鬆鬆骨頭,再把錢袋子塞他嘴裡,讓他生吞下去。
況且她還撞見了楚珂玉行凶的現場。
這樣一看,她想殺她也很正常。
那她就更得裝作不知道楚珂玉的意圖,畢竟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要是現在就捅破了,楚珂玉之後找機會對她暗下毒手怎麼辦。
不過在裝相之前,她還有更關心的問題。
她問楚珂玉:“我看洞子裡有火——你是在這兒烤火,把他給招過來了?”
“嗯。”
“僅是為了搶奪靈石,沒鬨出其他矛盾吧?”
楚珂玉瞥一眼她的神情。
見她麵色不算好看,她的心微微往下一沉,手也攥緊些許。
“……嗯。”她淡聲應道。
“再怎麼想爭奪靈石,手上也應該知道輕重。好在沒鬨出什麼大事。”楚念聲拍了拍昏迷不醒的楚澍,“你沒受傷,他也還能喘氣。”
楚珂玉抬眸,眼中劃過一絲錯愕。
她還以為長姐會責罵她。
不想,竟是關切。
楚念聲斜挑起眸看她,本打算觀察觀察她的神情怎麼樣。
片刻,她移回視線。
“……”
算了。
一張冷得跟冰箱轉世一樣的臉,什麼東西都看不出來。
以防她再對楚澍下死手,又或對她出手,楚念聲意有所指道:“除了看守結界的,另有一批人在四周巡守,楚——兄長就是其一。要是有人死了,都不用數三個數,他們就能趕到這兒來。”
是在關心她嗎?
楚珂玉心下微動,低低應了聲:“多謝長姐。”
“不過還有件事要問你,”楚念聲隔空點了下楚澍受傷的那條右腿,“我記得試煉開始前應該提前壓製了你們的靈力,那他這腿是怎麼受傷的?彆想著與我撒謊,這傷口上還殘留著靈力痕跡。”
楚珂玉默了瞬,不急不緩地應道:“是在山中遇見了一隻受傷的小妖,它在山下遭到靈獵手追殺,僥幸逃生,但沒法解開獵手的鐵器。我身上恰好帶了些藥粉,替它療傷,又幫它解開法器。作為答謝,它將那法器送給了我。”
修煉太苦,一部分修士見成仙無望,就會仗著有些許修為,四處偷偷獵殺靈獸,再轉賣出去。
這類修士又被稱為靈獵手。
“……”這就是女主的機緣嗎?
連概率這麼小的事都能撞上。
楚念聲給楚澍塞了顆止血丸,起身:“隨處來的法器都能輕信,也不怕哪日栽跟頭。”
楚珂玉低聲應是。
楚念聲眉頭不展。
現在還有一個最大的麻煩。
要是按原劇情發展,她會因為楚澍沒辦妥事而教訓他一頓,他則受惱怒驅使,將魔氣引入體內,以此回擊她。
最後,他倆再接受宗門懲治。
一個被削去修為,在懲戒室受懲;另一個直接被逐出禦靈宗,不得再入仙門。
但現在劇情偏軌成這樣,他連眼睛都睜不開,她能怎麼教訓他,又去哪兒領受懲罰。
崩了。
全崩了!
楚念聲沒有頭緒,在心底問係統:“就不能重置時間線?”
既然已經崩了,那乾脆讓她回到這段劇情的起點,重新做任務。
係統沉默:“……抱歉宿主,這不是玩遊——”
“行了。”楚念聲打斷它,不想再聽。
既然沒法回檔,那就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而現在需要保證的,就是楚珂玉不會直接殺了楚澍——畢竟無端殺人是比吸食魔氣還重的罪行。
思及此,她一把拎起楚澍的胳膊,運轉靈力,再往上一提。
她轉過身:“隨你去哪兒,至於他,我得帶走——他弄成這樣,隨便兩隻耗子精都能咬死他,這地兒不能待了。”
“長姐——”楚珂玉跟了步。
楚念聲警惕看她:“什麼事。”
彆不是還沒放棄殺了他倆的打算。
楚珂玉的臉掩在夜色中,模糊不清,聲音也有些嘶啞含糊:“方才。”
“方才?”
“方才那人,不知是誰。”
“你問他做什麼。”
“之前,”楚珂玉語氣疏冷,“之前無意間聽母親聊起,說長姐與人定下婚事,那人也在禦靈宗。”
“什麼?”楚念聲難以相信楚珂玉竟會聊起這種近似八卦的話題。
她上次覺得這麼荒謬,還是一個同門拎著根蘿卜對她說這是人參,還信誓旦旦地說馬上就要成精了。
楚珂玉:“雖聽聞婚事,此前卻從未見過。既然同在禦靈宗,倘若見了麵卻不認識,實在有失禮節。”
楚念聲:“……”
所以她這是以為遲珣是她的未婚夫?
“想什麼呢你?認錯了!”她說,“他是藥長老的大弟子,你還得喚他聲遲師兄。”
原來不是他麼?
楚珂玉略微鬆開攥得僵麻的手。
好在不是。
那人言行太過隨性,實在配不上長姐。
即便是從小就定下的婚事,也應以品性為重。
楚念聲卻想起另一茬。
原文裡楚珂玉、裴褚崖,還有另一個蛇妖,三人聯手,就是為了解決她。
這麼一想,她的腦子就轉過來了。
所以她在這兒明裡暗裡地打聽裴褚崖,是已經有了和他聯手對付她的打算?
想得還挺長遠。
見楚澍的血都快流乾了,她也不再多留,拖著他往樹林那邊去。
楚珂玉默默望著她,等那身影徹底消失,她才折身進山洞,熄滅剩下的星點火苗,散去白煙,蜷身躺在了濕冷的地麵。
以前她常睡在破舊柴房,牆壁開裂,總往裡漏風。床板硬,不能亂翻身,唯恐床會榻。
因此她從不挑剔,隻要能有個安靜閉眼的地方。
但今晚她卻有些睡不著,翻來覆去許久,仍舊沒法闔眼。
過了將近半個時辰,她翻找出疊得齊整的外袍,抱在懷中。一股淡淡的清香撲來,安撫著她不算平穩的情緒。
或許是這淡香使然,朦朦朧朧間,她竟夢見幾年前去本家參加祭典的那日。
祭典熱鬨,府裡府外的人都像極被抽打的陀螺一樣連軸轉。
那時楚澍的爹娘已不將她視作楚家人,事事將她排斥在外,連楚澍都忙得沒工夫找她麻煩。
她無處可去,待在荷塘邊發怔。
一枚青果從斜裡飛來,直直打中她的腦袋。
她偏頭望過去,瞧見楚念聲站在不遠處,一手懶洋洋地拋著青果。
“你是在哪兒當差的丫鬟,何時進府的?”她問,“以前沒見過。”
她盯她許久,心想這人的記性實在太差。
分明一年前,她倆還在這荷塘上見過——那時楚澍驅使她去摘蓮蓬,她不小心撞著楚念聲的小舟,驚著了她,被她一把撈上岸,從頭到腳罵了個遍。
罵了她。
可也給她丟了帕子和衣裳,讓她擦乾淨身上的泥,又用那蓮蓬打暈了楚澍。
最終她慢吞吞站起,態度說不上好壞:“並非奴仆。”
沒有過多解釋——那時她對這位本家長姐還沒多少確切的好感,至多因為她教訓楚澍的事而心存幾分感激。
不像旁人那樣揪著她的出身問個不停,楚念聲並不關心她到底是誰,隻將手裡的傘丟給她:“正好缺個打傘的人,既然有閒心在這兒傻站著,那就陪我出去置辦些東西。”
她就這麼糊裡糊塗陪著她出了楚府。
這場夢境的最後,儘是些斷斷續續的零散記憶——
喧囂的叫賣聲。
總是歪來倒去的傘。
楚念聲帶著她在炎炎夏日裡奔走,白亮亮的日光與熱浪裹纏著,刺得人眼睛發脹。
被她強塞進她手裡的糖人,順著掌側往下滴落的黏膩糖汁。
冷到凍牙的冰糖水,涼氣直往肺腑裡沁。
再是鬆軟雜亂的草地。
楚念聲用竹條編成蜻蜓網,舉得很高、很高。
蛛網被風吹得晃蕩,撲向亂飛的蜻蜓。
稻草呼啦啦地晃著,她站在坎邊,看見那位素來瞧誰都沒個好臉色的長姐在跑、在跳,笑聲也高,驚雀似的回蕩在山林間。
或是受她影響,她竟也感覺到在府中從未有過的,難得的暢快與自在。
最後,她恍惚夢見剛進宗時,楚念聲來找她的那天。
她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等待著她提起那日的炎熱、融掉的糖人、輕盈蜻蜓、那把最終也沒派上用場的傘……
不論提起什麼都好。
又或不顧其他,揶揄一番她當日掉入荷塘,裹了滿身泥的不堪模樣。
但沒有。
隻言片語也無。
楚念聲看她的眼神陌生至極,語氣也與和旁人說話時無異。
她問:“你就是楚珂玉?”
又忘了她一回。
原來那日也如蜻蜓般疏忽而過,了無痕跡。
夢境模模糊糊地淡去,楚珂玉無意識蜷起身,雙臂攬著懷中的外袍。
那隱見脈絡的手壓在柔軟輕薄的袍子上,將它揉皺,捏攥得變形,幾乎要嵌進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