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與他歲歲常相見,他聽見了。
程澈一時又驚又喜,豆大的淚珠落個不停,她忙起身朝外喊,“醒了,快傳大夫!”
祁承安拉著程澈的手,一刻也不肯鬆開,屋子內外,人進進出出,他的目光始終落在程澈身上。
方才,他都聽到了。
祁承安先前被夢魘魘住,在夢裡能聽見,卻是不知所措。後來回了神智,思緒清明了,卻還是睜不開眼睛,一動也動不了。
祁承安知道程澈有他,心中歡喜的緊。
大夫背著藥箱匆匆進屋,欲褪了他的衣服施針。
大夫攤開針袋時程澈便會了意,起身要走,卻被祁承安眼疾手快的拉住。
“我去給你煎藥,一會兒就回來。”
祁承安不語,也不鬆手,隻一雙眼睛望著她。
“真的,一會兒就回來。”程澈第二次見到了他這般模樣,眼裡不甚清明,滿是霧氣。
他在撒嬌。
程澈站在原地思考片刻,半晌後,坐了回去。
祁承安先前失血過多,又高熱昏迷了好幾日,眼下力竭,能坐穩全靠程澈扶著。
施過針,便要開始換藥,祁承安傷在後背,他被程澈扶著轉了個身,頭順勢就靠在了程澈肩上。
傷口著實太深,換藥時程澈比他還緊張幾分,眉頭皺起後就一刻也沒放下過。
祁承安無力的靠在她的肩頭,因上藥牽扯傷口,疼的額上全是汗。
偶爾的一兩聲悶哼自肩頭處傳入程澈耳中,程澈心頭緊了又緊,心中暗惱這大夫手上怎麼沒輕沒重,他的傷這樣重,怎麼也不知下手稍輕一些。
祁承安整個人脫力,靠在程澈懷裡,那大夫包紮時不順手,就將細布遞給了他,讓祁承安自己繞那一段。
這不動還好,一動竟是又牽扯到傷口了,程澈耳邊,又想起聲悶哼。
“他都這樣了,你怎麼還讓他自己包紮。給我,我幫你。”
程澈終於是沒忍住開口了。
如山洞那日一般,灼熱的呼吸再次噴灑在她的頸側。
如今止血養傷才是第一要務,程澈顧不得這許多,清心靜氣,不再想那些旁的東西,隻一心撲在包紮上。
白色的細布一圈接著一圈,覆上他背上傷口,待程澈包紮好,想要找大夫遞剪刀時才發覺,那大夫不知什麼時候就走了出去,還貼心的帶上了房門,如今哪裡還找得到他的身影。
罷了罷了,本也就不剩多少,她做完就是了,程澈心想。
祁承安因包紮需要與程澈拉開些距離,不再靠著她,眼神還著在她身上。
自方才程澈抬頭在房內尋找大夫身影,與他啊對視後,程澈自覺,這落在身上的目光分外明顯,連帶著屋內周遭空氣都熱了起來。
頂著這灼人的目光,程澈幫他穿上了裡衣,又係好衣帶。
“疼嗎?”程澈抬眼,滿是心疼。
祁承安搖了搖頭,笑道:“還好。”
程澈問道:“怎麼一路跟過來了?”
祁承安答道:“行軍路上修整時,我知你看見我了。”他如何不知道她想的是什麼。
後來,便是他趕來就見程澈身下護著一小女孩,戈途滿麵狠厲,劈刀向她砍去。
祁承安什麼都沒想,下意識就衝了過去。
“開戰前,方圓幾十裡的居民清了一次又一次,都進城了,怎麼還會有小孩?”程澈疑惑道。
“我來時聽客棧掌櫃在幫一商旅打聽孩子走失的事,這孩子想必就是。”
程澈關心道:“你感覺如何?”她說著就要扶她躺下。
祁承安踉蹌撐著起身,“我不困,才睡了這樣久,靠著就好。”
“藥熬好了。”楊紹得知祁承安醒了,也是很開心,端著藥歡歡喜喜的進屋,見二人親密貼在一處,尷尬的端著湯藥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祁承安靠坐著,麵上帶著笑,很是溫柔祁承安,滿眼隻有程澈。程澈坐在床榻邊,上半身的中心傾向祁承安,二人食指交疊相握,好不親密。
碗中湯藥熱氣上蒸,白氣升至楊紹麵前,為他遮去了幾分尷尬。
楊紹步子快的幾乎要跑起來,他連碗帶藥一齊放在了床頭,頭也不回的往屋子外麵跑,邊跑邊喊:“我去給你煎藥,我,我什麼都沒看到……”
程澈聽到響動便立即與他分開些距離,奈何要顧及著他的傷口,後撤的動作並不明顯。
楊紹走了,被打斷的尷尬氛圍依舊彌漫,程澈乾咳兩聲,端起了藥碗,“趁熱喝,彆涼了。”
祁承安下意識的伸手接過藥碗,手一抬便是一陣牽痛,祁承安眉頭緊皺,閉著眼深呼吸緩解,額角又冒出了細細密密的汗珠。
程澈心疼的緊,“你彆動了,我喂你。”
程澈端起藥碗在嘴邊吹了吹,又用勺舀起些放在唇邊試了試溫度,這才喂祁承安喝下。
“這位公子,我師父讓我進來問問,眼下感覺如何?可有什麼不適?”那位大夫的小藥童隻記得自己師父先前的囑托,要他來問診。
他上山采藥,歸來左右不見師父的身影,又聽聞祁承安醒了,楊紹正煎著下一服藥,一個不留神他就跑了進來。
這童子推門時,祁承安正百般安靜乖順,張口喝著程澈親自吹溫遞過來的湯藥,他心中正歡喜著,又是一陣屋子門被推開的聲音。
“我師父讓我……”他話還沒說完就被趕來的師父拉出了門去。
“師父,不是您讓我等他醒了就去問的嗎?”小藥童被師父猛的拉出屋子,胳膊撞到了門檻,他吃痛的有些委屈。
那大夫望著屋子,意味深長的摸了摸自己的胡須,“你年紀還小,不懂得醫人還需醫心的道理,有那姑娘陪著,他的病就好了大半了。”
“你不問我之前為何躲著你?”程澈問他。
“你若願說,我自當想聽。”
“此事說來奇怪,我隻覺,我不隻活過一世。其間種種,不斷自我眼前重現,我努力想改變什麼,最終卻還是逃不過重現的命運。”程澈將其間種種,一樁樁,一件件,全都講給祁承安聽。
“你是說,那日你在戰場上因重傷犧牲,再睜眼便回到了宮宴那一日?”
“正是。”
“我先是與你合作,想借上一世殘存記憶以□□一案扳倒祁景舟,隻有讓他失了權力,失信於陛下,這樣才能阻止他與匈奴的議和,才能救哥哥。”
程澈說到此處頓了頓,頗感無力的歎了一口氣,“卻不曾想,我自以為努力的改變,不僅沒有救哥哥,還害了魏伯伯一家。上一世魏伯伯一家,並未遭此劫難。”
“魏丞相高風亮節,兩袖清風,一力推行變法改革,這才招致舊黨仇視,此仇應記在祁景舟頭上,不是你的錯。”
這樣一切就都說得通了。祁承安一直想不通,她平日裡不是在書院就是在府內,程將軍常年帶兵在外,那些朝中時局,那些見不得人的明爭暗鬥,她是如何知曉的,又為何一心要蹚入這趟渾水,她必做不可之事,究竟是什麼?
原來,她是想護她的哥哥,是想少些生靈塗炭。
“所以,你才那樣快要與我合作,那時,我還以為時隔多年,你認出我了。”祁承安有些無奈,邊笑著搖頭邊道。
“上一世,出征前你也來為我送行了。我能如願出兵,也多虧了你。”
祁承安稍加思考道:“若照你說的那般,我應當是喜歡你。”
“什麼?”程澈有些震驚。
“皎皎,我好久之前,就心悅與你了。”他隻是不懂要如何去愛,也沒有機會告訴程澈他的心意罷了。
這次,他們都活下來了。
所謂命定之局,未必,不可破。
祁承安再次拉住她的手,溫柔道:“皎皎,是你將我從暗無天日中拉了出來,往後種種,哪怕隻有一線生機,我也願與你一起,全力一試。”
“皎皎,你不再是一個人,我會站在你身邊,與你並肩而立,做你最忠誠的戰友。海晏河清,天下太平,亦我所願。”
程澈隻覺眼眶一酸,眼前視線也跟著模糊起來,她點點頭道:“好。”
首領已死,力韃主戰一派大勢已去,軍心渙散,再不成氣候。程澈奉命原地駐守,力韃各部於此戰後第二月聯合上書,請求將西北活動一帶歸為大晉國土,願以臣子身份繳納貢賦。
曆經幾十年的變亂就此平息,大晉子民不必在繳重稅以充軍餉,男子不再強製征兵,家家戶戶可安居樂業,大晉贏來了數十年休養生息的時間。
此次議和文書,是程澈親自簽下的。次日,程澈登上了山隘最高處,斟酒祭茶,以告慰父兄,告慰將士英靈。
此戰,他們贏了。
“皎皎,我要回京一趟。”程澈一進屋就見祁承安麵色凝重。
“出什麼事了?”
此次祁承安前來,是為巡查渭州賑災一事,他養了兩月有餘才能正常下地活動,渭州一事還未查完,怎麼好端端的,又要回去。
“信中稱,陛下病重,叫我速速歸京,聽候陛下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