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多久能到?”程澈問身邊的楊紹。
“最快也要兩日。”
近幾日連夜奔波,將士們都沒怎麼休息,如今又是走到了出處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
程澈道:“吩咐下去,原地紮營修整。”
很快,空地上紮起了一個個軍帳,篝火也隨即升起,將四周照亮了些。
身旁林子裡忽的傳出些響動,程澈起身查看,原是幾隻鬆鼠,受了驚嚇,跑得更遠了。
“都查過了,一切正常。”楊紹走來道。
程澈點頭,“好,辛苦你了。”
黑暗中,人影一閃。
程澈隨手拿起身旁披風湊近些,親手幫楊紹係在肩上,“這一路上,辛苦你了,今夜好好休息,我守夜。”
“不辛苦,應該的。”楊紹說完就進了軍帳,程澈隨後。
“過幾日的布防還要與你再商議一二。”
帳內燈火亮了許久,程澈一直未出。
祁承安將這一切看在眼裡。他隨軍一起出了京,本想就這樣在暗中一路送她,就見方才那一幕。
以祁承安方才的角度看,程澈與楊紹二人站在一處很是親密,有說有笑。
那道身影動了動,很快便沒入黑暗之中。
又行軍兩日,程澈終於來到了此次的目的地,俞城。
匈奴鐵騎再度侵犯,俞城作為關口,是他們的必經之地,程澈這幾日連夜趕路,就是為了在此處等著他們。
早先互通馬市,此處作為互市樞紐很是熱鬨,這十幾年邊關吃緊,俞城也隨之破落了。
程澈站在城門前,入目皆是荒涼。
城牆上部分磚石已經坍落,房屋頂上茅草稀疏,木梁已有破敗之勢,街道上不見人影。
“這附近可還有民居?”程澈側首問楊紹。
“這附近戰亂不斷,應是沒什麼人還住著,我帶些人再去看看,以防萬一。”
“好,遇到百姓全部遷入城內,城外遇見屋子全部拆除,若有人家,承諾他們屋子戰後重建。木料運回城內做柴火,長勢好些的野草也拔回城內當做草料喂馬。”
堅壁清野是守城的第一要務,這些東西若不能歸為己用,便回落入敵人之手。
楊紹答道:“我明白,這就去。”
他們沒有多少準備的時間。軍隊一入城便開始布防,修整城牆的修整城牆,整合糧草的整合糧草,居民家中鐵鏟一類鐵器全部收歸軍中備戰。
程澈先是連夜趕路,下了戰馬腳一樣忙的不沾地,三更半夜才得以坐下。
很快,又有士兵來報,“將軍,城西處有座仙塔,塔中道人不願拆塔,拒不入城。”
這塔是位自詡得道的‘仙人’早年所建,此塔建成第二年俞城便開口互市,邊關小城逐漸繁榮,連帶著塔也成了這裡的庇佑。
如今是仙塔,打起仗來就成了敵人的瞭望塔,這拆了原是沒什麼的,隻是當今聖上一心求仙問道,與之相關都成了忌諱,他不敢擅自做主。
“拆。就說我讓做的。”程澈答的痛快。“若國不是國,疆土失陷,敵軍瞭望,殺我將士,到了那時,何談庇佑?”
“是,將軍。”
程澈囑咐道:“入城之人這幾日需逐一排查,小心探子。”
“屬下明白。”
翌日清早,程澈站在了城門之上。
“將士們,外敵肆虐,敵軍壓境。此城,便是防線。明日之戰,事關國家危亡,明日之功,在當時,更在萬世。此戰,不求身存,但求城在。我程澈,誓與諸位共進退,城在,人在!”
“不求身存,但求城在!”
“城在,人在!”
萬事俱備,隻待敵至。
兵臨城下,大戰一觸即發。
程澈守在城內,任憑戈途如何使計都不出一兵一卒。
戈途惱羞成怒,終於下令攻城。
旌旗隨風,獵獵作響,廝殺聲響徹天地。
雲梯一架接一架,紛紛架上了城牆。自上而下看去,黑壓壓一片,密不透風,層層疊疊的上湧。
他們腳下不斷蹬踏,動作因人擠人慢了下來,算不上迅猛,卻個個急切,生怕彆人搶了自己的頭功。
城牆之上,先是火炮齊發,炮火所到之處,生機全無。
這些人失了性命倒在地上,又有更多的人湧上來,他們踩著自己同伴的身子繼續向城牆上攀爬。箭矢,石塊不斷落下。
火炮,箭矢,石塊輪番上陣,幾輪下來,能活著的,都是有些本事在身的。
雙方都殺紅了眼,雲梯上,一人幾近登頂,都被墜下的同伴擋了下去,眼見頭功要丟,他也不再躲避箭矢,一手扯下在自己身前的同伴,那人正與城牆上的將士周旋,對於身後毫無顧忌,冷不丁被身後同伴拽的重心不穩,跌落雲梯,一聲慘叫後再無聲響。
這人拉了身前的同伴還不算完,又一腳踹下了身後同伴,隻因那人重心不穩,拉了拉他的腿。
羽箭自他耳邊擦過,留下道血痕,後徑直插在了大臂處。他身形猛的一顫,憑著一股狠勁,咬牙繼續向上攀爬。身上中箭也不慎顧忌,隨手拿出身邊人腰間匕首砍斷劍身便繼續向前,任憑箭頭留在身上,滿眼凶惡,似是感覺不到疼,隻一心向上爬。
他如願第一個登上了城牆,與守城士兵開始了廝殺。
越來越多的人登上了城牆,不少士兵已與其正麵近身搏殺,更多人還在城牆處艱守。
程澈持長槍上前,槍尖橫掃,所過之處皆封喉。槍尖又是一挑,一刺,自後幫楊紹解了僵持之困。
程澈對楊紹道:“時機差不多了,開始吧。”
楊紹點頭,他心領神會向城後跑去,程澈則繼續在前與將士們一同迎敵。
很快,程澈身後再次傳來楊紹的聲音,“抬上來!”
幾根通身被燒紅的鐵鏈被抬上了城門。城中百姓對備戰十分支持,紛紛拿出家中鐵器,程澈來時路上恰遇土匪,收繳了些鐵製兵器,楊紹靈機一動,提出了這個方法。
爬上城門的敵人也清理的差不多了,“放!”程澈一聲令下,被燒的通紅的鐵鏈一齊放下,借著慣性依城牆擺來擺去,這些人見同伴登了城牆個個爭著上前,一個疊一個,如今鐵鏈來了,一絲退路也沒留。光是前後踩踏,上下砸落便損了不少人。
士兵賣力揮舞,鐵鏈所到之處,升起陣陣白煙。城牆之下,頓時慘叫一片,此起彼伏,經久不絕。
幾番下來,戰局逐漸扭轉,士氣大增。
戰場後方的戈途終於是坐不安穩了,眼見討不到什麼好處,又損兵折將的厲害,終於下令撤退,他大吼一聲,“走!”
他派去前方攻城的人能跑的跑,能爬的爬,被嚇的屁滾尿流,什麼都顧不上隻一心像回跑,眼見就要跑回來了。他這一聲命令,是為了不太丟臉,同後方士兵說的。
眼下敵人已是潰不成軍,我軍士氣正足,程澈可不會放過這樣好殲敵的機會,她攜人馬主動衝了出去,乘勝追擊。
程澈如往日一般,身騎戰馬衝在最前,楊紹緊隨其後。戈途那邊的人都被打的失了神,一個個神情恍惚,哪裡還有半分平日裡驍勇騎兵的樣子。
這樣軍心士氣潰散,許多人連戰馬都忘了騎,隻記得往前跑,頃刻間,戈途又損了不少人馬。
他終究是做了些準備的。
在即將追上他們大部隊時,一根絆馬繩自程澈麵前高高立起,她猛地勒緊韁繩,飛雲前蹄高高揚起,這才避免了人仰馬翻的境地。
楊紹與程澈很是默契,調轉馬頭,與程澈拉開些距離,長劍出鞘,與程澈的長槍一同劃斷了絆馬繩。
憑借經驗,程澈在人群中很快找到了戈途的身影,她一路直追,將長槍槍尖戳進了他身下戰馬的後腿。
那馬下意識的後蹬,晃的戈途重心不穩,程澈抓住機會,槍尖一掃,割斷了他手中韁繩。
“首領!”離戈途不遠處的心腹連忙趕來支援,以一對二,程澈稍落入下風。
程澈這邊正膠著,忽的,她好似聽到了哭聲。
是小孩的哭聲。這周圍居民不是都遣入城了嗎?怎麼還有小孩的聲音。
果然,程澈沒有聽錯。躲避長刀的間隙,程澈側身回望,正是一小女孩孤零零的站在地上哭。她身邊滿是呼嘯而過的戰馬,人仰馬翻,兵器甩出的更不是少數。
程澈顧不得這許多,下意識的上前欲將她抱起。
這一舉動落在戈途和起親信眼裡,程澈瞬間多了個巨大的弱點。
他們二人亦迅速像那孩子去。
戈途親信搶先一步,長刀正要落下被程澈槍尖挑起,而後一壓前刺,正中那人心口。
程澈為這一擊付出了代價,她也跌落下馬,長槍脫手。她在地上滾了兩圈後迅速起身,又見戈途揮刀向那孩子砍去。
程澈無法,隻得將那孩子護在懷裡,用後背抗下戈途揮刀全力一擊。
霎時間,程澈的腦海裡浮現出了一句話:該來的,終究還是會來。
不在城牆之上,便在追擊之時。
上一世,她在城牆之上就負了傷,這一世因為楊紹的新點子過了一劫,結果又有個孩子出現在追擊途中,她不能不護。同樣的位置,那道傷,終究要落在她身上。
“阿澈!”
她似乎聽到了楊紹的聲音,不過有些遠,應當是趕不過來的。程澈此刻能做的,唯有等待命運降臨。
程澈聽到了鐵刃劃破皮肉的聲音。
奇怪的是,她並沒有感覺到疼。程澈轉身,與為她擋刀之人四目相對。
是祁承安。他怎麼會在這裡?
明明,她什麼也沒有許諾他。明明,他要為她送行,她故意不見他。明明,行軍路上那夜,她故意讓他見了自己與楊紹那一幕,她是看著他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