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1 / 1)

何處見明月 青涯間 6081 字 4個月前

西北邊疆連年戰事,民不聊生,此前種種蟄伏、謀劃,皆是為了這決戰的一刻。

戰鼓聲響徹天地,戰馬的嘶鳴聲、喊殺聲此起彼伏。

程澈身為將軍,衝在隊伍的最前端,她身披銀色鎧甲,手持長槍,衝鋒陷陣,勢如破竹。敵軍防線隻片刻便被衝散。

程澈頂著劍雨衝鋒在前,破空聲不斷自她耳邊擦過。

忽然,程澈的餘光中出現了一道寒光,趁她不備,戈途揮著長刀朝她劈來。千鈞一發之際,程澈拉緊韁繩,身形猛地一側,利刃自她身側劈下,堪堪削落她一縷青絲。

二人迎麵對峙,這一刻,程澈等了太久,她身下的戰馬似與主人心意相通,前蹄因興奮不住刨地,發出高亢的嘶鳴聲。

戈途此前一直龜縮著不肯出現,程澈多次試探謀劃,才換來二人這一見。帶這些誌在必得,程澈昂首道:“戈途,我們終於見麵了。”

“你一個女人,口氣倒是不小。為了引我進來,花了不少心思吧?隻是,你的人,又剩了多少?”他死到臨頭依舊嘴硬,“若我將你擄了回去做侍妾,那狗皇帝的臉麵可就丟儘了”。他身旁護衛聽此皆是笑的輕蔑又張狂。

‘咚,咚,咚’,聲聲漸近,聲聲漸強。一排排身著重甲,手持盾牌利刃的士兵出現在他們四周,與其一同映入戈途眼簾的,還有那高高飄揚的,紅黑相襯的晉國軍旗。

很顯然,他被包圍了。

“拿命來!”程澈厲喝一聲,轉眼便到了戈途身側。程澈父兄皆為抵禦匈奴血染沙場,這些年,他們搶了多少物資,毀了多少城池,又殺了多少百姓。一貫冷靜的程澈眼中多了些許憤怒,她立馬提槍一氣嗬成,向戈途刺去。

此時的戈途心中慌亂,亂了陣腳,下意識用長刀格擋,兵器相接發出嗡鳴聲,戈途將方才格擋的長刀順勢停在身後,隻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手連同那柄長刀都止不住的顫抖。

戈途畢竟是一路廝殺著上位,身經百戰,很快就調整好了狀態。這次他率先出擊,對著程澈麵門橫刀劈了下去。

程澈並未選擇退避,同樣用橫槍用槍身迎了上去。這杆紅纓槍為著名工匠以精鐵鑄造而成,隻有曆代程家家主才能拿起。程澈自父兄之後,也拿起了這杆紅纓槍。

染著血腥,滿是殺氣的長刀在距她心口一寸處被長槍擋下。槍身經此一劈竟是沒有一點痕跡。

出乎戈途的預料,程澈放棄對抗,空門大開猛地向後倒去,在戈途分神之際身形一轉,長槍前刺,一擊即中。

戈途隻覺胸前一涼,他不可置信的低頭看去,長槍已是沒入胸口。程澈乘勝奪過他手中長刀,用他自己的刀砍下了他的頭顱,高高舉起。

溫熱鮮血濺落程澈臉頰,她眼眶因激動止不住的發酸。這一刻,她終於等到了。

不遠處的楊紹轉頭看到這一幕,高聲喊道:“戈途已死!”

消息迅速傳遍戰場,頓時軍心大振。勝利的聲音一聲接著一聲,響徹天地。

經過這段時間的周旋,匈奴糧草困頓,已是窮弩之末,此時聽到首領已死的消息更是軍心渙散,潰不成軍。遇上士氣大振的大魏士兵隻有喪命和逃跑兩種結局。

程澈見優勢在我,大勢已定,對身旁的楊紹喊道,“追!彆讓他們跑了!”

“駕!”楊紹得了命令帶大部人馬向著天際的方向追去。

酣戰將儘,太陽才從地平線升起。

“勝了!”

“我們勝了!”

“看,太陽!”

“太陽出來了!”

在除去重重遮擋的西北戰場,遼闊景色一覽無餘。天際泛起魚肚白,太陽出現在了地平線。

程澈耳邊士兵的歡呼聲一陣接著一陣,程澈身姿挺拔,立於陣前,遠處一線金輝照在程澈身上,為戰甲鍍上層暖色的光暈。她一直如此,勇敢、堅毅、一往無前。背影隻一眼就叫人心安。

勝利、欣喜充盈天地,程澈雙手死死勒住韁繩,挺直脊梁。她盔甲縫隙中滲出的鮮血越來越多,一滴一滴,連成線,滴落沙場。程澈腦中繃緊的弦逐漸變鬆,她此刻臉色慘白,毫無生氣可言。

為了引戈途出現,不久前程澈孤軍深入,在那時便受了重傷。深可見骨的刀傷自肩部延續至腰背,為了軍心穩固,她不顧軍醫和楊紹的勸阻瞞了下來,依舊披甲上陣。

她望著乘勝追擊的大部人馬,他們在程澈的視線中逐漸變小,逐漸變得模糊,直到與地平線融為一體。程澈欣慰的笑了。

此一戰後,匈奴首領身首異處,主力悉數被滅,殘部逃像更遙遠的關外,最少數十年無一戰之力,大魏有了數十載修養養息的機會,至少兩代邊地百姓不用擔心匈奴燒殺搶掠,可以不用妻離子散,可以安居樂業了。

她,也可以放心了。

冷意陣陣襲來,席卷周身,程澈眼前一陣陣發黑,眼皮越來越沉,再也支撐不住,從馬上跌了下去。

“將軍!”

“快來人,將軍受傷了!”

半明半暗中,她好似看到了哥哥的身影,音容樣貌,一如從前,她聽見哥哥溫聲道:“阿澈,你辛苦了。”

真的圓滿了嗎?程澈想。

仔細想想,也不儘然。哥哥大仇未報,許多年前的心願也再次浮現眼前。賞花踏青,簷下聽雨,溫雪煮茶,若有機會,她也想過一過這樣的日子。

程澈隻覺周遭一切都在離她遠去。

要結束了嗎?程澈再也無力想些什麼,閉上了眼睛。

程家世代護國,滿門忠烈,程澈身為將門之女,繼父兄後慨然出征,挽大廈之將傾,卻倒在了黎明時分。

許是蒼天不忍,給了她重來一次的機會。

青柳用手背探了探程澈的額頭,還燒著。“還有幾個時辰宮宴就開始了,小姐還發著高熱呢。”

程澈的貼身侍女的青柳圍在她床前急的團團轉,她雙手緊緊絞在一起,猶如熱鍋上的螞蟻。她轉頭吩咐道:“你們幾個再去拿些冰來,給小姐降溫。”

下一刻,程澈猛地睜開雙眼坐起。

“小姐醒了!”

程澈順著聲音轉頭看去,她見到了已不在人世的青柳,也見到了這熟悉而又恍如隔世的地方——程府裡她的閨房,這房裡,已然是許多年前的模樣。

這便是死後的世界嗎?程澈笑了,老天對她,還是有幾分仁慈的。

“小姐,你終於醒了!太好了!”,青柳開心的拉著她的手,朝屋外喊道:“快請大夫進來!”喜極而泣的青柳打斷了程澈的思緒。

程澈高熱才退,頰上泛著不自然的紅暈,額角滲著細細密密的汗珠,她小心確認道,“青柳?”

“奴婢在呢。”青柳一隻手擦著眼淚,另一隻緊緊握著程澈的手。“小姐你可算是醒了,還有兩個時辰宮宴就要開始了,再不醒就趕不上了。那些官員本就對將軍有看法,若出了差錯又要大做文章了。”

宮宴?程澈頭痛欲裂,頭腦也跟著混沌了。她極力回憶著,有些茫然道:“我這是在哪?”

“小姐在閨房。”青柳雖不解但也耐心回答。

程澈問道:“你說,宮宴?”青柳點點頭。

程澈突然一個機靈,躍下了床,鞋襪都顧不得穿就往外跑,被青柳攔下,“小姐,還來得及,再著急也不能就這樣出去啊,風寒才剛好些,當心著涼。”

程澈的聲音有些顫抖,“現在是什麼時候?”

青柳答:“天元十五年。”

她接著問:“宮宴為何而辦?”

“將軍凱旋。”青柳越說聲音越抖,竟是帶上了哭腔,“小姐,你還好嗎?”她好怕自家小姐高熱燒壞了腦袋。

這次宮宴,程澈永生難忘。上一世關於宮宴的記憶爭相湧入她的腦海。

程澈深吸了好幾口氣定神,半晌後,她終於接受了她重生這一不可思議的事實。

她竟是回到了這個時候。

承元三年,程淮將軍大破匈奴,陛下大喜設宴,邀皇室宗親、群臣及其眷屬同樂。在這一次宮宴中,程澈不慎入了四皇子祁景舟的圈套,他以程澈清白要挾她的哥哥程淮。

這些謠言若是傳了出去後果不堪設想,他身為兄長不可能不顧及自己的妹妹,隻得受製於人,答應了祁景舟的條件。

在這次宮宴中,程澈的衣裙染上了奉茶侍女‘不慎‘’打翻的茶水,在前去偏殿更衣時被迷香迷暈,被抬去與九皇子共處一室,再後來,祁景舟手裡就有了要挾程淮的所謂人言。

這一次,程澈再也不會給他們機會。她要他們加倍償還。程澈想到此處,眼底的恨意如何也掩飾不住。

青柳見她忽然這副模樣,伸出手在她麵前晃了晃,小心喚道:“小姐?”

程澈回神道:“哥哥何時回來?”

青柳答道:“將軍一進京就進宮麵見聖上,應是快回府了。”此時距離宮宴開始還有不足兩個時辰。

程澈算了算時間道:“快些幫我梳洗,備車,我要去一趟宋府。”上一世的記憶在程澈腦中閃過,好戲,才剛剛開始。

上一世程澈無意撞破了九皇子與宋府庶出二小姐宋嫣嫣的私情,程澈念在二人同窗情分,加上宋嫣嫣苦苦哀求,這才瞞了下來。

純貴妃為了六皇子的前途說服陛下讓其在程淮軍營待了幾個月,是為曆練。

雖說如此,可這九皇子是個出了名的紈絝,整日花天酒地,不學無術,在皇宮內嬌生慣養,又無武藝傍身,此番不過是拗不過他母妃,在軍中整日以身體不適為由待在營帳內,連校場也不曾去過幾次。

宋嫣嫣這時已懷上了九皇子的孩子,在程澈的遮掩下順利做了他的側妃。二人關係見不得光,沒了府裡的便利自是許久不曾聯係,宋家二小姐隻知他去了軍營,餘月不見,日思夜想,正等著程澈給她帶來消息呢。

她是如何落井下石,在她最難時往她身上插刀,又是如何與九皇子一起陷害她,如何惡事做儘。前世的一幕幕在程澈腦海中閃過,這一次程澈再也不會心軟。

回憶間,馬車已然到了宋府門前。

站在宋府門前,程澈心底升起一陣厭惡,不禁皺了皺眉頭。這被青柳看了去,隻以為她是大病初愈體力不支,她連忙扶住程澈心疼道:“我們並未提前告知,怕是要等上一陣子了。小姐高熱才退,可還撐得住?”

程澈握了握她的手,道:“不會太久的。”

宋二小姐不會讓她等太久的。

不出所料,不一會兒宋嫣嫣就一路小跑到門前,熱情的拉著程澈的手,“要來怎麼也不讓下人通傳一聲?聽聞姐姐大病初愈,快些進來,彆傷了身子。”

“許久未見,剛好些就想來同你說說話。”程澈假意微笑著道。

宋嫣嫣拉著程澈就往屋裡走,“快些進來說。”

宋嫣嫣邊為程澈斟茶邊道:“我這也沒準備什麼,今早用花露泡了茶,姐姐若不嫌棄儘可嘗嘗。”

程澈裝作惋惜道:“這露水寒涼,改日吧。”

宋嫣嫣也不勉強,自己拿起一杯邊喝邊裝作漫不經心道:“將軍回京可有和你說邊關有什麼趣事?”

程澈在心中冷笑,她還真是急不可耐,連寒暄幾句都不肯,一來就直奔主題。她裝作思考的模樣,稍停了停道:“哥哥也沒說什麼,無非是較場,練兵,勝了幾場仗之類的。”程澈眼神躲閃,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程澈的含糊其辭不出所料,成功讓宋嫣嫣起了疑心,她拉著程澈的袖子撒嬌道:“我的好姐姐,你就和我說說吧,我整日呆子啊家裡都要悶死了。”

“軍中在研製一種火藥,專克匈奴,在戰場上可威風了。”

“火藥?危險嗎?”宋嫣嫣擔憂道。

程澈點點頭,“挺危險的,現在技術還不完善,前幾日在校場訓練時還傷了人……”說到此處程澈猛地停下,似是突然反應過來了什麼。

“誤傷的人是誰?”宋嫣嫣緊張的站了起來。

程澈含糊其辭,“我也聽的不是很清楚,好像是個皇子。你小聲些,彆告訴彆人。”她聲音越說越小。像是怕她再追問什麼,程澈連忙起身,“你彆再問了,我一會還要進宮,先回去了。”

宋嫣嫣身為庶女,並不在宮宴邀請之內。若說來時程澈隻有八分把握今日會在宮內見到她,如今程澈見她這副模樣便有了十分的把握,今夜,她一定會去見九皇子。

果然,程澈才坐上馬車,宋嫣嫣就徹底坐不住了她雙手死死絞著手帕,指甲折了也毫無察覺。宋嫣嫣對身旁的貼身侍女厲色道:“備車,我要進宮。”

“小姐,今日有宮宴。”侍女小聲提醒道。

“你懂什麼!我隻是一個不被父親喜愛的庶女,我若不替自己謀劃,又有誰來為我謀劃!”。她摸了摸自己還未顯懷的肚子,隨即下定了決心,連帶著聲音都低了幾分,她破釜沉舟道:“今日我一定要見到他。”

程澈回府時正遇上哥哥的馬車,程澈急忙跳下馬車,她見到天人永隔,永不能再見的哥哥。

程淮一襲素衣,就這樣站在她的麵前。

上一世許多年,程澈在軍營中,每每夢到的都是那個身披鎧甲的少年將軍。無論她問他什麼,他總是不語。

程淮喚她:“阿澈。”

程澈再也忍不住,她一路跑著,撲進了程淮的懷裡。

不是運籌帷幄,殺伐果斷的少年殺將,是那個喜歡素色,溫和如玉,待人有禮的程淮,是會縱容她的任性,隻希望她開心快樂的哥哥。

真的是他。程澈泣不成聲。她真的,見到哥哥了。她是有親人的人了。

不在夢裡,不是幻想。她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

程澈緊緊抱住程淮,一刻也不願鬆開。

這些年再苦再難都一個人挺著的程澈,現在見到親人,有了依靠,也就露出脆弱的一麵。

程淮輕拍她的背幫她順氣,溫聲道:“好端端的,怎麼哭了?”

積攢多年的心酸委屈湧上心頭,一時半刻 ,如何止得住。

“你怎麼,才回來。”程澈的眼淚就如斷了線的珠子,一刻不停的落下。

程淮溫聲安慰道:“陛下寬宏大量,你身體不適,不去宮宴也是可以的。”他以為她是不舒服。

程澈用力搖了搖頭,擠出一個微笑,“已經沒事了,我和你一起去。”

程淮摸了摸程澈的頭,眼裡滿是欣慰,“幾年不見,我們阿澈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