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漫長的夜到底何時才能過去?
吳憂不知道了。
嘴唇的觸感仿佛還在,厭惡的用袖子狠狠擦了一遍又一遍,男人臉上的巴掌印就這麼明晃晃的在眼前閃著。
將濃鬱米香強勢侵吞的鬆木香主人正悠然自得的將最後一口白粥吃淨,修長指尖拿起手帕擦過嘴角,男人眯起鳳眼笑的一臉滿足。
“真好吃。”
暖氣還在拚命將這個大大的房子彌滿溫暖的氣息,陷在柔軟的沙發裡,吳憂看著震得發疼的手心。
生氣的怒火在打完鬱珩巴掌後漸漸消去,月色清冷的將寸草不生的院落渡上溫柔的銀光,慌亂間被她隨手放在落地窗旁的帆布包也被灑上點點光暈。
散亂著從包裡滾出的退燒藥就這麼孤零零的落在地上,站起身子,垂下的眸子定定掃向絲毫沒有愧疚神情的男人。
腦海中思緒萬千,自嘲的勾起嘴角。她慢慢說著,“拜您今日所賜......”
拖鞋被踢飛到哪裡去了吳憂不想要知道,赤腳彎下腰將退燒藥放在茶幾上,“往後你和我便兩清了。”
星光那般暗淡,卻不及少女眸裡的光亮褪去。淩亂短發下那張巴掌大的小臉滿是難過,“您和學長的事情我從沒有插手過,所以也拜托您不用再拿我去試探。”
“我和他從沒有過什麼特彆的關係。”白色的帆布袋軟軟掛在清瘦的肩上,她說的一臉決然。“和您更是沒有絲毫的關係,所以今夜這個......”
難耐閉上的眼睛再度睜開,她移開眸子滿臉掙紮。“吻,我會將它當做被狗咬了。”
“那便再也不見。”被擦的幾要出血的嘴唇說著天真的言語,鬱珩放下手帕悠然站起身子。
玄關的感應燈隨著聲響亮起光來,被深色家具包圍的最深處,彎腰穿著鞋子的少女像枝一折就斷的純白百合。
柔軟的齊肩短發隨動作滑落,露出纖細白玉般的脖頸,好一副讓人移不開眼神的畫卷。
眸裡的漠然被他藏在眼底,鬱珩靠在牆上笑的一臉玩味。
那就讓他好好瞧瞧鬱勳是不是也這麼想的......
夾在指尖的手機被按去光亮,鬱珩看向走入黑夜的少女。莫名的期待像被點燃的雪茄,他將退燒藥掃進垃圾桶。
真是越來越好玩呢。
*
臨至年底,吳憂越發忙碌起來。那篇采訪張弛的稿子後來發表了,獨占大半頁版幅的報道在業界竟然掀起小小的波瀾來。
沒什麼名氣的京華晚報難得發出這麼一篇備受矚目的稿子,領導一高興,直接要請眾人吃頓大餐。
隻不過和吳憂沒什麼特彆大的關係。
那篇沒有她署名的采訪最後被署上“帶”她的“老師”——吳華的名字。
已過五十歲的中年男子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著,“小吳啊,你這稿子筆鋒太過稚嫩,我修來修去也就沒什麼能留的了。”
“不過你彆灰心,有我帶你,下次你一定能寫好的。”半光的發頂在日光燈的照射下更顯油光水滑,他嘟囔著的小聲話語從剛要關嚴的門縫溢出。
“我就說這種非本專業的學生就不要用了嘛,報社再怎麼小也沒必要這麼降低水準吧。”
吳憂什麼都沒有辯解,她隻是沉默的將那些話留在那間封閉的辦公室裡,然後繼續沉默的學習新聞稿的寫法。
後來路過茶水間時,她看到吳華站在眾人中央接受大家的稱讚。
根本就壓不住的笑意從中年男人油膩的厚唇溢出,那篇她花費好多心血的稿子沒有絲毫變化的刊在報紙上。
那時吳憂懂了。
她沒有去找領導。成年人世界的殘酷她早在鬱珩那裡體會過,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根本就不會有人在意的。
不會有人在意這篇稿子到底是誰寫的,不會有人在意這樣的搶功對實習生而言有多麼不公平。
他們隻會在意,隻會在乎這篇稿子給報社帶來多少好處。
隻是真的好殘酷,吳憂本就想要將吳華的署名一並排在她自己名字前的。
她不曾想到,花費了大量時間的材料收集、整理和彙總。落到最後,竟是連自己的名字也沒有辦法留下來。
刊登著她第一篇稿子的報紙,到最後還是被吳憂剪好貼在筆記本的扉頁上。
沒關係的,吳憂安慰著自己,隻要自己記得就好。
記錄了一頁又一頁事項的筆記本幾要寫到尾頁,如蒲扇般扇過的紙張裡,輕悠悠飄出張透著墨水的折紙來。
內心沒有絲毫的波動,鞋底碾過紙片,她一腳將紙片踢進簸箕裡。
早該扔了的。
吳憂的記憶力從小到大都算不錯,在男人遞過來紙張的瞬間,她便記住了。
後來衣服被她送去乾洗店清理乾淨後用同城快遞寄走後,她忘記將那張紙條扔掉了。
那時吳憂以為那便是她和鬱珩的最後一次牽扯。
可,後來的一切都失了控。
吻上嘴唇的觸感實在太過難忘,因為......
那是她的初吻。
父母還在的時候感情很好,看著將“我愛你”常掛嘴邊的爸爸一臉溫柔的對媽媽說那句話時,吳憂也曾短暫幻想過她會遇見什麼樣的男生。
後來,她喜歡上了鬱勳。
但吳憂卻從來沒有想過會和他在一起。她一個什麼都沒有的人,怎敢去想將那般好的男子拉下高台。
她隻想默默站在最遠處,然後悄悄看著學長站在高處發光發亮。
隻是或許以後連這些都會變成奢望。
在商界上下沉浮這麼多年的男人眼光太過毒辣,隻一眼就能看出,她悄悄愛慕著他的弟弟。
隻是鬱珩有一點看錯了。對於鬱勳來說,她隻是個見過幾次麵,順手幫過忙的小學妹。
吳憂絕不會讓自己影響到鬱勳,從今往後,她會將自己的心思完全斬斷,自此再也不提起他。
所以她越拚命讀書,越發拚命加班。
報社的聚餐她給推掉了。吳華過來詢問她去不去時,吳憂默默搖了搖頭。
她不去正好隨了中年男人的心願,或是見她這麼些天也從沒主動提過新聞稿的事,男人略不自在的摸了下頭頂。
“你也是背靠大樹才能采訪到張弛,你說你一個學漢語言的要是憑自己一個人能采訪到她嗎?說到底還是報社給你兜了底。”
已經黑成一團的傍晚6點,吳憂望著黑漆漆的夜空淡淡想著。
明明不是這樣的,明明采訪前對她潑了冷水說采訪不到人的是他,明明說著要好好帶她卻從未給過她絲毫幫助的也是他。
人真的是種好複雜的生物。
那麼多那麼多的話想要說,最後她卻一句也沒有講出口。她隻是沉默的收好背包,然後祝他們晚上吃得開心。
也罷了,這大千世界裡,她隻要一種開心就夠了。
出了院的思思比以往更有活力,暈著紅暈的小小臉蛋比年畫裡的娃娃還要可愛。吃著番茄鍋時眯起的眼角,治愈了吳憂所有的不開心。
舅舅也找到了新工作,在這個停留在2007年最後一天的日子裡,她在乎的兩個人都很開心。
這就夠了。
這一刻,五環外的天空要比內環的天空更加閃亮。在一團又一團將夜色染成彩光的漂亮世界裡,吳憂閉眼許下唯一一個心願。
【請讓她在乎的人永遠都康健順遂。】
片刻的黑暗下,吳憂默默將它念了一遍又一遍。
“憂憂,有電話找。”突如其來的聲音將許著的心願打破,係著圍裙一副居家好先生模樣的舅舅正拿著電話走出廚房。
“快接吧,彆是什麼要緊的事。”在圍裙上擦去水漬的唐風一把抱起要躥到她身旁的思思,“乖,咱讓姐姐先忙。”
“叮鈴鈴”不停響著的鈴聲打破跨年的美好,吳憂垂眸看向不停亮著的屏幕。
是吳華。
纖細指尖停在接聽鍵好一會兒,吳憂並不想要接這個電話。
或許是她麵上的表情看著太過糾結,一直在身邊徘徊著的唐風手指一按,吳華的聲音瞬時傳來。
“小吳啊,你在哪兒?”
說完也不聽她的回複,直接下達指令的中年男人頗有些小領導的範兒。
“我在領導麵前給你美言了幾句,王社長要見你,快來玉泉居。”急急要掛斷的電話又冒出句話來,“打車來,一會兒我給報銷。”
“看吧,我就說是要緊事!”不停催促她快些出門的唐風急的不行,“家裡你彆擔心,憂憂你要把握住機會啊!”
爆炸著發出最後聲響的煙花反射在有著透明玻璃的茶幾上,被稀釋成淺綠的光隻不過一瞬就再度泯沒。
無奈的背好帆布袋,吳憂沒有辦法打破舅舅無謂的幻想。
哪有什麼機會,她隻期盼這場聚餐不出什麼事就是大大的好事了。
雖覺得依吳華的性子根本就不會有什麼大事,但畢竟初入社會,心底總歸還是有些擔心,所以最後她還是打了出租。
快速劃過的街景像是電視劇結尾中奔赴一個又一個美好未來的畫麵,將頭靠在玻璃窗上,吳憂任由顛簸的道路晃蕩著她的腦袋。
車子漸漸駛入繁華商區,因是跨年,車子很快就堵得走不動了。出租車師傅有些難辦,不好意思的轉過來和她商量著能不能送到這就好。
見她答應,師傅立刻從置物箱裡翻出筆畫著簡易地圖。他往外指了指方向,“同學,你就往那個方向走,然後要在哪裡拐我給你都畫出來了。”
付完錢下車,望著川流不息的車流吳憂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這聚集著眾多靈魂的燕京,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能在這找到心靈的歸宿。
司機師傅畫的很是清晰,融入人流,吳憂照著地圖沒多會兒就站在了包廂門外。
歡樂的嬉笑聲不停從門裡傳出,深吸一口氣,吳憂扣響帶她踏入社會洪流的木筏。
“小吳你來了。”吳華見她過來,立刻湊到她身邊小聲交代。“上次社長在募捐活動中遇到張弛,兩人便聊了幾句。得知領導是京華晚報的社長,張弛便主動提到了你。”
“你知道該怎麼說吧。”擦過額頭的肥厚手指一下拉住她的左臂,吳憂下意識想要往後撤著身子。
見她沒什麼動靜,那張一直精明無比的吊眼猛然繃緊,“你是不是不想要實習證明了!”
被拽著往前走的身子被拉到坐在主位的男人身旁,吳憂咽下不舒服開了口。“王社長您好,我是實習生吳憂。”
“張女士提到的那篇報道......”
話就那麼突兀的頓住,吳憂死死握住手掌。指甲緊緊掐在掌心,她卻怎麼都說不出那句謊話。
她可以不去主動解釋,但她做不到說出那根本就不是事實的謊言。
為什麼,生活總是那麼難。
垂下的視線裡,她隻能看見華麗的地毯和在奔跑中染上塵土的卡其色雪地靴。
拽住手臂的力道不住收緊,吳憂咬住唇角卻再是發不出任何聲響。
“吱啦”一聲被悠然打開的門輕響著,再度被風晃起身姿的吊燈折射出無比耀眼的光芒。
蓋在鞋頭上的透明光澤將漂蕩著的浮沉渡上翅膀,有腳步聲沉穩的一步一步向她走來。
“王叔叔,好久不見。”
淺笑著打破僵局的男人拽了拽領帶,那雙總是多情的眸子直直撞上她探究的目光。
“正好看到我家小朋友也在,您不會責怪我不請自來吧。”
被拽住的手臂被男人一把拉在懷裡,掌心傳來的溫度灼熱的仿佛將她燙傷。
掛在牆上的大電視裡滿是喜慶的紅,因喜悅而聚集在一塊的人潮大聲倒著數。
“五、
四、
三、
二、
一!
新年快樂!”
2008就這麼來了。
這個飽含著無數人期待的2008年,吳憂恍惚著看向圈在她腰上的大掌。
在晃動著幾要打翻的木筏旁停著的巨大遊輪上,有人向她伸出了手。
“樂樂乖,跟哥哥一塊兒叫人。”
那人輕輕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