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過後，一位自稱是孟仲清的男子帶著一名老仆登門拜訪。他先是去了前廳同賈政交談，後來到了史老太君的院子。

他的身形要比賈家的成年男丁都壯實一些，五官硬朗，眉眼間帶著剛強之氣，說是一個習武之人也不為過。

來人在空曠的大廳對史老太君行禮。“小子孟仲清給史老太君請安。”

“快起來吧。”史老太君客氣的笑笑。“來人，上茶。”

孟仲清坐在了下首的第一個位置上，安之若素，沒有初來乍到的拘謹和地位不平等帶給他的緊張。

史老太君在心裡讚了一聲，問起了他父母的情況。言談中知道他的祖父已經致仕在家，他的父親孟初做到了知府，他的大哥孟伯澹去了湖南做知縣。他的生母是繼室，隻他一個兒子。孟仲清來京的一個重要原因便是參加明年的春闈考試。

“這麼說你已有舉人功名。”史老太君對他的欣賞更上一層樓。她和賈代善不同，賈母對兒孫讀書這件事不是十分在意，反正他們家的人想做官不過是花多少錢的事，但也不妨礙她欣賞讀書上進的孩子，孩子有出息了，做母親的自然驕傲。

孟仲清表現的很謙虛。“不過是比彆人多讀了兩年書，家中又有名師指導罷了。”

聽到這裡，史老太君已經有九成肯定，必定是眼前這個孟仲清要和賈玫履行約定。一來他孟家和賈家的關係深厚，二來他登門又剛剛好是賈玫及笄之後。

為了確定心中的猜想，史老太君決定再確認一遍，免得將來鬨出笑話。“我看你束發戴冠，想必已經成年，你是哪年生人？是否婚配？”

“小子今年剛滿二十，是以父母才放心某獨自到京城來科考。”

“至於婚事。”孟仲清平淡的回答。“自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某不敢擅專。”

史老太君不知不覺中掛上了未來丈母娘看未來女婿的慈祥笑容。“此次入京，你可有落腳之處？身邊的伺候的人手夠不夠？”

這是孟仲清頭一次感覺到不適應，不是，你們京城的人都這麼熱情的嗎？他出於小輩的禮貌，簡單的回複一下。“在京中租有一間二進的小院子，來的時候帶有兩個老仆兩個小廝，不缺伺候的人。”

談話到這個時候，有丫鬟進來稟告，問是否擺飯，意思是要不要留客人吃飯。

孟仲清不等史老太君挽留，立馬起身。“此番叨擾老太君，實在是剛來京中，有許多雜事要處理，不便多留。”

見他說到這份上，史老太君隻好讓人送他出去。

被榮國府的管事送到門口，孟仲清坐上自己的馬車，他帶來的老仆坐在了馬車外麵，趕馬的小廝拉扯馬韁，緩緩離開寧榮街。

在離開之際，孟仲清掀開簾子，若有所思的望了一眼榮國府的大門。

“康叔，在來之前父親母親有沒有交代什麼？”

孟仲清總覺得這次登門拜訪透著古怪。去到一個地方拜訪當地的故交極其正常，再好的關係也需要維護。

他跟隨過父母去拜訪其他親戚，按理來說他們的來往要比榮國府親密的多，但不會像史老太君這般刨根問底。

問完家庭情況問他的學業水平，問完婚姻配偶問他的具體安排，要不是到了午飯時間，甚至還要繼續問下去，即便是親戚也該有點分寸感。

孟仲清思量著，是不是他父母要轉交什麼東西或者有話要對人家說，隻是他不知道，而史老太君不知道他不知道，所以一直旁敲側擊呢？

康叔是他家幾十年的老仆了，專管外院的人情往來一類，對他家的人際關係再清楚不過。

他搪塞著：“沒有啊，老爺太太若有安排必會告訴二公子的。”

孟仲清在馬車裡看不見康叔的表情，他定定的看著簾子上的大概輪廓，反問道：“是嗎？”

“這是自然。”康叔麵上平靜，心裡卻發毛，這一家子全是人精。

掏不話來，孟仲清索性閉目養神。他是家中幼子，即便成年，家裡人還是把他當小孩子看待，鮮少會和他提外麵的事。罷了，現在已經是八月，專心準備來年的考試要緊。

西廂房內，賈玫在紙張上畫著圖樣，有些事要提前準備起來了。

雲雀和畫眉提著賈玫的食盒進來，在小桌子上擺放整齊。和在史老太君那一起用放時不同，賈玫的份例不過幾碟子小菜。但她多多少少沾了賈母的光，廚房的人不敢在吃食上糊弄她。

府裡的大部分下人領的都是基本工資，每月一發，既然到手的錢不會變，他們自然是能躲懶就躲懶，那麼勤快乾嘛？

所以，如果是其他的主子，例如姨娘，不受寵的姑娘、爺們，他們就敢磨磨蹭蹭的做，甚至是為了撈油水，以次充好，讓你有苦說不出。

“姑娘，才打聽了，剛剛來的客人是平安州來人，聽說他祖上曾給老國公爺當過軍師的。”

回話的是百靈，她也算是和這個名字相配，與雲雀、畫眉都不同，是個愛湊熱鬨，話又密的性子。

平安州？

賈玫洗手的動作一頓。

這個地名她在紅樓夢中見過，可是書上寫的太隱秘了，她不確定這個地方到底發生了什麼和賈家息息相關的事。

“你個蠢丫頭，打聽這些有什麼用！”孫氏嘴裡罵著人就進來了。

才十歲出頭的百靈膽子壯得很，不爽的撇著嘴。這個婆子討厭的很，仗著自己奶過姑娘就絲毫不把她們小丫鬟放在眼裡。

孫氏一把推開畫眉，擺出長輩苦口婆心的模樣就開口：“照我說啊，姑娘你該多留意留意來府裡的貴夫人才是。”

接著，她又低下聲音，擠眉弄眼的。“姑娘，我聽我那個老姐妹說，那天宴席上東平王王妃要討你做媳婦呢！”

又咂咂舌。“可惜了，老太君沒應下。”

賈玫挑眉，“奶娘這是在可惜沒能跟著我去王府享福？”

“這是哪的話。”孫氏故作惶恐的甩了下手，但她眉眼裡的歎息之意都快溢出來了。

前一秒還一臉溫和的賈玫瞬間冷下臉來，把帕子團成一團扔到孫氏臉上，厲聲質問她。“奶娘在我這個未出閨閣的姑娘家麵前說這個是幾個意思？！”

賈玫把桌子敲的“砰砰”響，先從聲音上壓過她。“知道的說你是我的奶娘，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存著什麼心思要害我呢！”

“但凡今天的話有一字半句的傳了出去，我的臉麵還要不要！若以後有哪個問起來，我不如現在就一頭撞死了去，倒落了個乾淨！”

賈玫當然沒有真的要撞，隻是紅了眼，牙齒把下唇都咬白了，眼瞅著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雲雀趕緊給她家姑娘助陣，推著孫氏的肩膀搖晃。“誒呀，媽媽你快勸勸姑娘啊！姑娘她臉皮薄，哪裡受過這樣的委屈。”

“再說了，老太君就在隔壁呢，若是動靜鬨大了惹得老太君過來問是怎麼一回事，咱們都落不著好！”

百靈在一旁看熱鬨不嫌事大。“就該請老太君過來，把這個惹人厭的婆子趕出去！再不讓她進這府裡！”

孫氏此時是腦袋亂成了一鍋粥，小丫鬟們又尖又細的聲音吵的她腦瓜子疼，賈玫又是一臉誓不罷休的表情，讓孫氏沒來由的心慌。

當奶娘向來是一件爭破頭的好差事，隻不過賈玫出生的時候實在艱險，親娘又沒了，這才讓孫氏撿了個便宜。

成為奶娘後無非就兩條路，要麼跟著姑娘嫁出去，要麼留在府裡養老。可這後一條路沒那麼好走，等賈玫一嫁出去，這府裡又有幾個看得起她？對於她這樣沒後台沒能力的人來說，跟著賈玫到富貴人家去，那才叫享福呢。

可她不過口頭上說兩句，賈玫就如此生氣，可把她嚇的不輕。

“我的姑娘喲，您消消火，把自個兒身體氣出個好歹來可怎麼好啊？”孫氏清楚，她能倚仗的唯有賈玫一人。

她不輕不重的拍了幾下自己的嘴巴。“都怪我這張嘴！儘說一些讓姑娘不高興的話來。”

認完錯便開始求饒，孫氏做勢要跪下。“好姑娘，看在我奶你一場的份上，就饒了我這回吧。”

“媽媽快起來。”賈玫趕緊拉住她的胳膊，不讓她跪瓷實了。賈玫安撫道：“媽媽把我從小帶大，我怎麼會不記得媽媽的恩情。”

“日後我出了這門子，若媽媽不嫌棄，還要勞煩媽媽多教導我。隻是，今日之事，媽媽萬不可再提。”

賈玫這話倒是出自真心，這麼多年下來她也算是摸清了孫氏這個人，有一點蠢，有一點愛富，有一點仗勢欺人，但都沒有過分。在賈玫看來，這些都是可以忍受的，倘若不是聖人，誰還沒點劣根性了？

先打個巴掌，再給個蜜棗，這便夠了，孫氏的身份畢竟特殊，輕不得重不得，彼此相安無事就很好。

孫氏得到賈玫的保證，也長鬆一口氣，不一會兒又歡歡喜喜的拿著賈玫給她的果子去和老姐妹們侃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