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這是怎麼了?”孫氏關切的詢問。自從賈玫從賈敏那回來,便是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
賈玫頭發都沒散,衣服也不換,鑽進被窩裡不吭聲。
孫氏還要追問,白鷺連忙拉她到門外,把賈敏和王氏的對話一說,孫氏捂住胸口直跺腳。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我們二姑娘哪招架的住這些!日後躲遠些才好。”
白鷺扯她的袖子。“媽媽又在說胡話了,一個府裡頭住著,能躲到哪去?”
孫氏恨鐵不成鋼般甩開她的手。“沒見識的小丫頭!上頭的大人物何曾有空理過咱們這些小螞蟻,這次姑娘是不小心被卷了進去,日後識趣的躲開些,自是無礙。”
“不說了,我去找我老姐妹問問是怎麼一回事?”
賈玫沒有理會下人們的各種暗示,借口不舒服在室內獨自一人整理思緒。
賈敏的聰慧靈敏讓她窺見了榮國府暗藏的危機,可時代和身份上的局限性又讓她無計可施。為了這個家,她著急、她難過、她悲哀,即使出嫁多年,她仍然會和她的孩子提及這個她從小長大的的家,仍然對這個家抱有希望。
然而,也是這個家葬送了她最後的一絲血脈。
“玫兒,我知道,你是一個聰明的孩子。”賈敏如是說道。
“你對上恭敬,對下溫和,我不擔心你在府裡會過的不好。”
“把自己日子過好的才叫聰明人。”
“玫兒,我就要嫁了,原本答應過你教你練字,現在我卻無法履行這個承諾。”
“這些天我庫房整理出來一些物件,我不打算帶走了,全都留給你,算是一份小小的補償吧。”
“玫兒,你不是我,不要像我一樣強出頭,免得落下了埋怨,都說物不平則鳴,可要我說,又有誰能不受委屈呢。”
這是賈敏同她說的最後一番話,如果說之前的賈敏還是一個帶著一腔孤勇和熱血的天真女孩,之後的她是帶著對自己親人的失望嫁出去的。
直到出嫁那天賈玫才終於見到了賈敏,她像一個珠寶架子一樣戴上了各種各樣珍貴華麗的首飾,眉眼間的羞澀衝淡了前些日子的哀怨愁苦。
“大姐姐。”賈玫仔仔細細的把她從頭到腳看一遍。“祝大姐姐和大姐夫琴瑟和鳴、早生貴子。”
賈敏的臉上升起一片紅雲。“誰教你說的這些,小鬼靈精。”
賈玫鄭重其事,“我認真的。”
賈敏動容的撫摸她的臉。“好,我收到玫兒的祝福了,你也要過得好才是。”
賈敏出嫁後,賈玫在榮國府的生活和以前沒什麼區彆,時不時去史太太跟前陪她說說話,剩餘的時間在屋內練字刺繡,有客人來的時候去陪著坐一會兒,再捧著禮物回來。
隻不過,到了七八月天氣最熱的時候,史太太卻沒有提去郊外山莊避暑的事。上麵的人不提,下麵的人不敢議論。
賈玫本就擅長忍耐,她沒覺得有什麼,最受苦的是張氏,她大著肚子,不敢多用冰,生的涼的一概不許碰,沒幾日下來,小臉都瘦了一圈。之前剛有孕的時候還能在府裡散散步,現在連房門口都不出去了。
史太太同樣不好受,躺在躺椅上吹著小丫鬟扇來的涼風,內心燥熱非常。
“國公爺回來了。”
史太太登時睜開眼,揮退小丫鬟,自己拿起扇子扇風。
賈代善的後背已經汗濕,他進來先是把茶杯裡晾涼的茶水猛的灌進嘴裡,一掀下擺,大馬金刀的坐下去。
“老爺,外麵到底是怎麼了?你上一次回來隻說要低調行事,也不給我一個確切的消息,我的心一直懸著,就沒落下來。”
賈代善欲言又止,開始在屋裡走來走去,轉個不停。
“我也說不上來,隻是各處暗流湧動,怕是宮裡要出事。”
史太太被唬了一跳,下意識看向門口和窗外,發現都沒人才安下心來。“出的什麼事?不會波及到咱們家吧?”
賈代善將雙手握拳背在身後,感慨道:“到如今這個位子,由不得我們入不入局,而是會被誰牽連進局中。”
史太太淡定的給賈代善斟了杯茶。“也就是說,現在咱們家還沒進這個局,既是局外人,何必去管他們局中人。”
賈代善的眉峰皺起,“可是,我得到的消息是這件事和咱們家有十足的關係。”
“那……”史太太還管不到外麵。“可要往宮裡遞個信?”
甄家的女兒正在宮裡當妃子,或許知曉一些情況。
“不!”賈代善沒有自亂陣腳。“現在還不到那個地步。如今大家都謹言慎行,若是被發現,一個裡通內庭、窺視帝蹤的罪名下來,夠咱們家吃一壺的了。”
他賈家和皇帝有交情不假,不能浪費在這件小事上,交情一但用完賈家的路也走到儘頭了。
賈代善思來想去,覺得不能坐以待斃。“這樣,我再去聯絡一下人手,外頭若有人來找,讓赦兒先應付著,你管好家裡,不要生亂。”
“自是沒問題。”
史太太看見他急急忙忙的往外走,高聲提醒。“伺候的人呢,把老爺的衣服給換了!”這麼出去也太失禮了。
基於情況未明,史太太收回了王氏那一份賬本,統籌全家。
這一舉動引起了王氏的疑心。“你說,好端端的老太太怎麼把賬本要回去了?該不會是你們犯了錯瞞著我呢?”要知道,她賬本上的數還沒平回去呢,有心人一查就會發現漏洞。
周瑞家的趕緊跪下,這口鍋她可不能背啊。“奶奶明鑒,小的們就是多長了一個膽子也不敢瞞著您啊!”
“難不保,是那邊的主意……”周瑞家意有所指。
“你是說……不對,不應該是她。廚房的人說了,她近來苦夏,每次端過去的菜總能剩下很多,她應該是沒有精力管事的。”
王氏管家還是挺有手段的,這麼快就籠絡了廚房的人。
周瑞家的繼續忽悠。“誒呦,我的奶奶,她現在是抽不出身來,可這不是快生了嗎?一出月子,她穩穩當當的就能接過賬本了,誰都沒話說。”
王氏順著她的思路琢磨,好像確實是這麼一回事,泄氣的說:“她畢竟是長嫂,占著名分,老太太又幫她,我能如何。”
“那……那筆銀子……”
王氏橫眉豎眼。“哪來的銀子?!”
周瑞家的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啪啪啪”的打自己耳光。“小的這張嘴,真是該打、該打。”
王氏沒好氣的一甩帕子。“行了,停吧!”
她在閨中時過的日子不比賈敏差,帶來的嫁妝也是把庫房塞的滿滿當當的,可是,也不能一直坐吃山空下去呀。
嫁過來前,王氏對這樁婚事挺滿意的,兩家門當戶對,又聽說賈政雖然不是長子卻是個讀書的好苗子,有榮國府在,不愁沒官做。
誰知道,那就是個迂的!
讀了這麼多年愣是沒讀出個名頭來,她兒子都給他生了當父親的還是個白身呢!
僅憑公中的月例哪裡夠過日子的啊?
可要她一直用她嫁妝裡的錢她又舍不得,榮國府又不是沒錢了,她的嫁妝是要留給兒子用的。
所以,史太太給了她好處她自然是高高興興的接過來,這筆銀子本來就是用來養這個小家的。偏小姑子難纏,整天拿這個事說嘴。以為誰都是她,一嫁過去就能當官太太嗎?
周瑞家的賊心不死,沉甸甸的銀子拿在手裡,有誰會嫌它沉。“奶奶,這以後……”
有道是貪欲無厭,王氏的手已經伸出去了,哪有那麼容易收回來。她輕抿一口茶,用帕子按在嘴角。
“再說吧,以後的日子長著呢。”
到了夜晚,遲遲不見賈代善回來,史太太是輾轉反側,冰涼的席子底下有針在刺她似的。
“什麼時辰了?”
“還有一刻就到宵禁了。”
史太太乾脆起身,披著外衣坐在自鳴鐘前,盯著上麵的刻度和緩緩劃過的指針,深刻感受到了度日如年。
終於,趕在宵禁前的最後關頭,賈代善在黑夜中大步流星的回了府。
“快,把燭火再挑亮些!”
“吩咐廚房,端些老爺愛吃的宵夜來!”
“熱水呢?給老爺洗腳的熱水呢!”
史太太一疊聲的吩咐下去,隻有這樣才能稍稍掩飾她激動不已的心情。
“不用了。”賈代善叫停了忙碌的下人。“都下去。”
他坐在椅子上,頭往後仰去,手無力的搭在扶手上,胸口劇烈的起伏,沉重的呼吸聲在安靜的夜晚回響,肉眼可見的疲憊。
下人們輕手輕腳的退出去,把門關緊,隻留下榮國府最尊貴的一對夫妻獨處。
史太太心疼他,親自倒了茶遞到他的嘴邊。“累了吧,先喝口水,慢慢來,我不急的。”
賈代善好像沒聽見史太太的話,緊閉的雙眼昭示著他的不安和不願麵對。
等他呼吸平穩下來,緩慢睜開眼,直勾勾的望向史太太的眼睛,乾啞的嗓子平靜無波的說出四個字。
“太子,要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