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張姨娘身邊的吳媽媽在門外求見。”一個小丫鬟朝簾子裡的人稟告。
隨即,一位大丫鬟拉開簾子。“太太問,她是為什麼來的?”
“吳媽媽說,張姨娘發動了,求太太給請個大夫來。”
這件事明顯不是大丫鬟能夠擅作主張的,她放下簾子,回室內稟告,不一會兒,兩個小丫鬟出來把簾子掛好。“太太讓你進去說。”
小丫鬟輕手輕腳的進去了,全程低著頭。“請太太安。”
“張姨娘什麼時候發動的?現在情況如何?小院裡的人手夠嗎?”
“才發動的,一有情況就來稟告太太了。張姨娘都好,隻說是心慌的厲害。太太前個兒請的接生婆已經在那了,各色齊全。”
太太漫不經心的點點頭。“既這麼著,就讓人去外頭街上請個大夫來吧。”不過是一個姨娘,用不著大陣仗。
門外焦急等待的吳媽媽看到太太身邊的大丫鬟,立馬討好的笑起來。“姑娘好。”
“太太吩咐了,你找個小廝去門房那裡說一聲,找個大夫來,讓姨娘安心,等她平安生產,老爺太太都賞她。”
“是是是。”吳媽媽的笑更真誠了,她一個伺候姨娘的,不就盼著這一天嗎,姨娘平安生下孩子,就連她們下人腰杆都硬許多。
天逐漸亮起來,各處的管事婆子們相繼來到院子裡,排好隊等著彙報。吳媽媽不敢逗留,小步快走出去了。
史太太治家,既嚴明又寬和,頗有手段,底下的婆子丫鬟沒有敢背地裡做妖的,整個公府家風嚴明。這和史太太出身名門有關,也是家裡正經主子少的緣故。
仆人們散去後,一位裝扮華麗的少女不經通報直接來到正廳,簡略行禮後撲進了史太太的懷抱。“母親。”
史太太憐愛的撫摸著她的頭發。“用飯了不曾?”
“沒呢,女兒是特意過來陪母親用飯的。”
向來寵愛的小女兒不經意的撒個嬌就能讓母親心軟的一塌糊塗。“我這管著府裡的事,用的晚些,你可不許跟著胡鬨,餓壞了身子可怎麼是好?抓緊時間擺飯吧,彆餓著了我的敏兒。”
在下人擺飯的間隙,賈敏好奇的詢問。“剛才女兒經過海棠院,裡麵人聲嘈雜,可彆出了什麼亂子。”
史太太輕輕一擺手。“不過是張姨娘發動了,底下的人難免手忙腳亂。”
“婦人生產見血腥,你可不許靠近。”史太太叮囑女兒。“你一會兒吃完了飯,就在這院裡玩兒,記住了嗎?”
賈敏用帕子遮住嘴唇羞赧一笑。“瞧母親說的,女兒都大了,哪還會像小時候一般不懂事。”
史太太重新把她摟進懷裡,輕拍她的後背,笑罵:“你這小祖宗,也就嘴上應的快,彆一會兒又跑沒影了。”
史太太對張姨娘生產一事並不放在心上,她生有兩兒一女,最大的兒子都快娶妻了,即便張姨娘生下個兒子來也不會擋了她兒子的路。這偌大的公爵府,自然是由她的赦兒來繼承的。
隻不過,隨著夜幕降臨,史太太的心不由煩躁起來。“再差個人去那邊問問,不是說一切安好嗎,怎麼還沒生下來?”
身為公爵府的掌家太太,在享受尊榮的同時也要承擔責任,這管理侍妾、綿延子嗣便是其中之一。由於多子多福的觀念,再加上榮國公府家大業大,子嗣自然是越多越好。若是史太太不能生了,其他人生下來也是一樣的,於嫡出的子嗣而言亦可作為他們的臂膀。
榮國公府本來就沒有庶出子女,這唯一一個快要生出來的要是出了事,難免有些人說三道四,厭煩的很。
為太太辦事,丫鬟們自是不敢耽擱,不一會兒就回來稟告。“太太,大夫說了,張姨娘沒事,肚子裡的小主子也沒事。張姨娘第一次生產,是艱難了些。”
既然不是自己的責任,史太太安心的睡了。
而海棠院這邊,隨著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張姨娘的喊聲逐漸微弱,有經驗的婆子覺得不大妙。
“這是……”
“張姨娘!張姨娘!你可不能睡啊!”
“大夫!快去喊大夫!”
大夫擱著簾子把脈,隻一會兒,臉色瞬間變差。“這是血崩之兆啊。”
周圍人刹時被唬住,血崩,就沒有幾個人能挺過來的。
“張姨娘!張姨娘你再使把力啊!”這聲嘶力竭的是吳媽媽,張姨娘和她肚子裡的孩子出了事,彆人或許可以逃脫,她是不死也殘啊。
“張姨娘,你想想肚子裡的孩子,你懷胎十個月,難道就不想見上一麵嗎?再想想你的老子娘,她前不久才來府裡看過你,還同你說,隻要生下這個孩子,你的苦日子就熬到頭了。姨娘,就差一口氣了,使把勁啊!”
吳阿姨拚了命的呼喊,試圖喚起張姨娘的鬥誌。不知道是哪句話觸動了張姨娘,她重新睜開眼,雙手死死抓住被子,大口大口的喘氣。
“對!對!就這樣!”吳媽媽一把擦去額頭的汗,繼續指導張姨娘生產。
被遺忘在角落的大夫低著頭歎氣,剛剛那個脈象他不會號錯的,張姨娘已是瀕死之人。
果不其然,在生下一個哭聲微弱的女嬰後,張姨娘的臉上已全無血色,但空氣裡的血腥味濃鬱的讓人直想作嘔。
“媽媽。”張姨娘一說話,似乎是把全身的力氣都用上了。“你……你幫我轉告老爺……妾身無福……不能照顧小姐長大……求老爺將來給她找一個好人家……”
話沒說完,張姨娘無力的閉上雙眼,胸口再不見起伏。
室內一片死寂。
第二天,史太太剛起床便問了一句“生下來了嗎?”
丫鬟們期期艾艾的回複,“過了子時生的,是位小姐。張姨娘福氣薄,已經去了。”
史太太歎了口氣。“把管事的人叫來,我問問。另外,通知張姨娘的老子娘來,看過一麵後儘快安葬了吧。”她這是防止有人嚼舌根,自張姨娘有孕,史太太明白她肚子裡的孩子礙不著她,所以可謂是清清白白。如今人死了,事後的事須要安排妥當,才不會讓人覺得她心虛。
吳媽媽精神還有些萎靡,但害怕太太責罰,在進門前掐了自己一把,強打起精神來,麻溜的把昨天的事情事無巨細的說了一遍。
史太太坐在榻上,安然的讓小丫鬟捶腿。“大夫怎麼說的?”
“大夫說……各人體質不同,生產本就艱難,張姨娘……張姨娘是體虛而亡。”吳媽媽清楚,張姨娘的死隻能是意外,隻有這樣她們做下人的才能逃給一劫。
史太太對這個結論十分滿意,麵上故作悲痛的說:“好端端的一個人就這麼沒了,定是你們做下人的不儘心!”
吳媽媽把頭磕破了皮。“太太寬恕!”
“罷了罷了。”史太太敲打一番,順著說下去。“你也是府裡的老人了,我們家對下人一向寬厚,這也是老祖宗的規矩。”
“這回,凡是伺候張姨娘的,統統罰沒月銀兩個月,以儆效尤。”
“吳媽媽,等老爺出公差回來了,你再去把張姨娘留下的話說個清楚。”
吳媽媽恭敬應是。
一通話下來,張姨娘的事便徹底蓋棺定論,從今往後,也不會有人拿這件事說嘴了。
“紅袖,你通知賬房,拿一百兩銀子給張姨娘的老子娘。”這麼厚的銀子給下去,若是識象,自然知道該怎麼說。
“是,太太。”
原本打算退下去的吳媽媽忐忑不安。“太太……不知道……二小姐那……”
張姨娘原來是府裡的丫鬟,抬了姨娘之後吳媽媽主動跟過去,雖然沒有實現榮華富貴,這麼多年下來,也處出了感情。
老爺年紀已經大了,太太生的大小姐都有十歲了,老爺老來得子,原本是很高興的。朝廷命令下來,老爺去外地足有好幾個月,如今二小姐都生下來了也不見回來,親娘又去世,二小姐的日子該怎麼過啊?
史太太思量了一下。“大夫既說二小姐體弱,那就不要挪動她了,讓奶娘和丫鬟們照顧好。”一個還不確定能不能養活的庶女,費不著那麼多心力。
吳媽媽暗自歎氣,張姨娘沒了,她還奢望著二小姐能被太太抱去養,看來二小姐還是缺了那麼一點運道。
此時被吳媽媽記掛著的二小姐慢慢睜開了眼,第一次看見這個朦朦朧朧的世界,雖然什麼隻能聽到一些人嘰裡咕嚕的說些她聽不懂的話,心卻安穩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