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席(1 / 1)

替嫁醫女 真的很餓 4218 字 4個月前

告彆姑母跟小虎,魏如霜由趙嬤嬤帶著又回了正院。在她離開不久後,牆邊的花木叢裡也匆匆閃過一個丫鬟的身影,七拐八拐,最終拐進了梧桐苑。

不是彆人,正是魏如玉的丫鬟春桃。

春桃徑直進了屋裡,屏退左右下人,低聲道:“小姐,魏……她回來了,這會兒嬤嬤正帶著去正院呢。”

琉璃屏風後隱隱約約透出月白色的身影,纖細得猶如柳枝搖曳,提筆間更是萬般風流,屏風後的魏如玉緩緩開口,“如何?”

嗓音如泉水叮咚、也似珠玉落盤,即使是從小伺候魏如玉的春桃,也不免有些晃神,“看樣子是挺好的,穿著打扮也大不一樣。”

魏如玉輕歎一聲,在筆洗中涮了幾下手中的湖筆,幾滴微不足道的水珠濺到書桌上,已然是亂了心神,“旁的我也幫不上,若是再被克扣,就從咱們院子拿些東西過去。”

未等春桃回答,魏如玉又說道:“算了,還是給些散碎銀子吧,把你出府的腰牌留給他們。”梧桐苑的東西都是府裡最金貴的,不明不白出現在折桂院,又是一場風波。何況魏如霜嫁人一事已是板上釘釘,父親也不會再攔著這母子二人出府了。

另一頭的正院裡,與魏如霜料想的不錯,回門宴到場的魏家人,隻有魏道元夫婦二人,魏如玉這種寶貝疙瘩,魏道元怎肯讓其輕易露麵。

彆看魏道元對她心狠手辣毫無情麵可言,但是對自己閨女,尤其是魏如玉,可是放在心尖上的。不說彆的,就名字一事,自打魏如玉定下了“玉”字,魏家這一代所有的男孩女孩均不許再用含玉或代指玉的字。

一旁端坐的魏夫人左右不過二十五,自然不是魏如玉和魏貴妃的親生母親,魏道元子嗣不多,膝下隻有兩個已成人的女兒,更是一個兒子也沒有,這位續弦娶的魏夫人進門也有七八年,看樣子肚子也沒什麼動靜,府裡其他妾室也未能生下一兒半女。

魏如霜的老毛病又犯了,光看麵相二人都是麵色紅潤中氣十足,除了魏夫人有些瘦,也不打緊。這麼多年無所出,難不成魏道元有什麼隱疾?若是能把個脈……

魏如霜從上到下打量的目光看得魏道元心裡發毛,這鄉野丫頭口無遮攔,之前就當著眾人麵說他口臭,這次又要搞什麼幺蛾子。魏道元這次不給魏如霜發揮的機會,幾人沒寒暄幾句,便喚下人上菜。

一道接一道的珍饈美食端上桌,魏如霜用餘光悄悄看了眼邢樾,左手放於桌下握拳、手背青筋暴起,後槽牙緊咬著,腮幫子鼓起,魏如霜心裡道了句罪過,但是!這才哪到哪啊?

不怪邢樾生氣,他出身貧寒,在軍中本就節儉,光看將軍府後花園禿成那樣,就知道這位將軍也不是什麼貪圖享受之人。有些高門侯府的豪奢,他也是有所耳聞,但今日在魏府得見,卻是他沒見過世麵了。

托著盤子的丫鬟魚貫而入,報膳丫鬟口中的菜名都聽得魏如霜雲裡霧裡,吃更是一個都沒吃過。

“這道菜是百鳥朝鳳,用的是三個月小雛雞的舌頭。”魏如霜咂舌,舌頭沒了,雞呢?

“這道菜是金玉滿堂,是新鮮桂魚的肉做成魚丸,澆上熬了七天的鮑汁。”桂魚,這魚汴京可沒有,也不知從外地運過來又是多少花銷。

“這道菜是君子宴,是用梅花雪水熬煮新下的冬筍。”聽起來不是什麼名貴食材,但梅花雪水難尋,怕是魏府所有丫鬟天不亮就要起來搜尋梅花上的一點雪。

……

每上一道菜,邢樾臉就黑幾分,等桌子上擺滿了菜,邢樾的臉也黑得跟鞋底差不多了。魏如霜隻覺得他是看不慣魏府的窮侈極奢,卻不曾想,這位將軍心裡都算出這桌子菜能買多少軍糧,供多少人吃多久了。

“都是自家人,莫要拘禮,動筷吧。”

不管邢樾有多難以下咽滿桌的民脂民膏,這頓飯吃得魏如霜無比的心滿意足,再生氣也不能浪費糧食,魏道元和魏夫人放下筷子她也純當沒看見,還能不讓人吃飽?

仿佛賭氣一般,邢樾在魏如霜添第三碗飯的時候也隨性起來,另添了一碗飯,一桌子菜竟讓他們夫妻二人吃得七七八八。

魏道元笑得格外寬厚,真像是個仁愛的大家長一般,“年輕人真是胃口好,看著就讓人心情愉悅,我也多吃了半碗飯。”

嗬,把我當猴看了,魏如霜煩死他假模假樣的姿態,語氣不爽,“飲食節製才能長久,父親到底不比年輕人,還是少吃些好。若是吃多了油膩葷腥,引起積食……”魏如霜抬頭盯著魏道元,“怕是口有異味。”

魏道元臉上的笑僵住,之後也懶得找話茬與二人寒暄,喝了杯清茶後便找借口讓二人離開。魏如霜樂得自在,誰稀罕在魏府呆似的。

二人走後不久,魏道元來到了書房,一早候著的管家上前說道:“小姐又派人去折桂院了,給了些散碎銀子,還將出門的腰牌留給那母子二人。”

魏道元麵色不悅,自己的玉兒哪裡都好,就是這個性子實在是太讓人頭疼,打小就是菩薩心腸,看不得彆人受苦,更看不得彆人為她受苦,以後嫁了出去……

念及此處,魏道元沉聲道:“無妨,他們掀不起什麼風浪。”

管家不解,“老爺,真讓他們隨意出門嗎?”

魏道元冷笑,“沒有路引能跑到哪去?就讓他們折騰吧,等邢樾回了肅州再說。”

……

早上起得太早,剛回府魏如霜就讓紅梅把頭發給她拆了,她要補個覺。

兩個金鐲子也給了姑母,心裡一樁大事已了,無論姑母是換了銀子還是扣下來幾塊在府裡打點,想必日子都不會難過。躺下不久,魏如霜困意來襲,睡得迷迷糊糊的,隻覺身邊一沉,可她實在太累了,不想睜眼。

這一覺就睡到了戌時。

補覺有講究,睡醒後會隨機獲得又累又困、頭痛欲裂、還不如不睡和睡得剛剛好其中之一,根據起身時的酸痛,魏如霜判斷自己肯定睡過頭了。

帷幔裡黑漆漆的不透光,魏如霜對外麵喊道:“青荷,什麼時辰了?”

“酉時三刻。”身旁忽然響起低沉的嗓音,把魏如霜嚇了一跳,黑暗中摸索到一個人,硬邦邦的,若不是泛著熱乎勁,真像一塊木頭,邢樾怎麼也睡到這個時候還不起?

“將軍……”魏如霜莫名有種不專心背醫書被王老太醫教訓的錯覺,嗬嗬笑了兩聲,“都這麼晚了,青荷這丫頭真是的,怎麼能由著我這麼睡,耽誤了正事。”

“我讓她退下的,也沒什麼正事耽誤。”其實邢樾睡了不到一個時辰就醒了,可魏如霜睡得太香,哼哼唧唧像頭小豬,他不忍心起身吵醒她,就這麼一直躺在床上,腦子裡還想著今日在魏府的見聞。

魏如霜抬起腿想從邢樾身邊跨過去,卻被一隻強有力的臂膀摟住腰肢,扯到了一個硬邦邦的懷裡,沒什麼香氣,就是皂角的味道。

等小半個時辰後青荷提來熱水,魏如霜還喘息未平,帷幔外伸進一隻細長且骨節分明的手,遞給她一塊擰乾水的帕子,“晚上我去校場,你自己吃,臘八前我都住在前院,你不用等我。”

都要臘八了,又要過年了。

魏如霜小聲答應,心裡卻樂開了花,這幾日伺候這殺神,累得她渾身要散架了,人呐,誰都不能仗著自己年輕肆意妄為,什麼事情都要節製方能長久。

青荷問她晚膳用些什麼,中午一頓奢華過頭的膳食還讓魏如霜心有餘悸,晚上就吃得簡單些,打消點她心頭的不安。

主子沒吩咐,但是廚房不能不預備著,不到一炷香的時候,紅梅就把她要的晚膳提了上來。

一盤切得薄薄的鹵牛肉,能透過粉色的肉片看清盤子上的花紋,一盤胡瓜絲,一盤焯過水的銀芽,主食是一小碗過水麵條,配料給的不少,韭花、糖蒜、茱萸醬、芝麻醬、黃豆醬……

清清爽爽一碗麵,魏如霜吃得食欲大開,又讓後廚上了一盤牛肉片,就著糖蒜吃了乾淨。

吃飽睡、睡醒吃,魏如霜這會兒又困了,趕緊站起來走了兩圈打消這個念頭,靠在窗戶邊吹了陣冷風,吩咐丫鬟把她陪嫁的那箱書拿來。

好幾日不曾翻看,罪過罪過。

……

打城南右廂出來,往西騎馬走一炷香的時間就到了校場,按理說邢樾帶回來的親兵應該編進軍營裡,可皇上賜的宅子實在離校場太近,汴京郊外的軍營也嫌麻煩,於是就推給了邢樾家附近的巡檢司,故而宣武軍現在與龍衛共用一處校場。

邢樾到校場時正趕上晚膳,剛等他下馬,熱騰騰的燒餅就塞到了邢樾手裡。馬匹也不用他操心,自有兵卒替他牽馬,更何況是在校場上,也該讓困在將軍府裡的馬兒快活地跑幾圈。

軍營中吃飯沒個正形,眾人均是席地而坐,幾個兵卒圍在一處,麵前的篝火上吊著一口銅鍋,裡麵沸騰的是雪白的羊湯。

宣武軍回京述職,肅州軍隊裡沒有將軍、沒有軍師,幾位副將裡能挑出一個張軒跟他回京已是不易,臨走前邢樾把精銳部隊儘數留在了肅州。因此這次帶回來的三百人,說是老弱病殘有些誇張,但肯定不是什麼精銳之師,邢樾都沒幾個認識的。

邢樾不認識他們,但是他們認識邢樾,年少成名的少年將軍,就算隻見過一次,又有誰能忘記?

膽大的士兵已經攬著邢樾的肩膀,讓他坐到自己身邊來,巴掌大小的粗陶碗裡放了些芫荽,再盛上熱騰騰的羊湯,不需勺筷,順著碗邊,一邊吹一邊喝,偶爾還能吃上幾塊碎肉,是從內而外的暖意。

對邢樾來說,湯有些淡,燒餅裡的鹽味也輕,但這已經比肅州軍士吃的好太多了,大多數不打仗的日子,將士們吃的都是菜粥,打起仗的日子,能有豆餅吃就不錯了。

中午吃的那頓飯此刻還縈繞在邢樾舌尖,如豆腐般滑嫩的雞舌、燉了幾日的鮑魚隻為取湯裡的一點鮮味、連佛跳牆都隻能給鮮筍作配。在場大多數人,怕是這輩子都不會聽到這類珍饈,他能品嘗,可真是托了老丈人的福。

邢樾眉頭緊鎖,鴉羽似的睫毛投下一片陰影,他的眼底晦暗不明,心裡的火苗卻愈發猛烈,燒得邢樾端著陶碗的手微微顫抖。

真是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