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 1)

月下聽瀾 春風渡人 4217 字 4個月前

公主府的侍衛見是桑瀾來,無不喜笑顏開,多虧這位女俠客,不然府上的侍衛都得給公主陪葬,極為客氣地為其指路。

“小柳,我找回小花了。”歡喜的聲音先主人一步傳入廳中,眼皮紅腫的侍女轉頭對上來人的視線。

笑容在桑瀾臉上戛然而止,她看見小柳跪在廳中,蕭夏彤坐在榻上一言不發。春花與秋實兩位姑姑一左一右,站在兩側。

蕭夏彤見她安然無恙,鬆了口氣,起身迎她。

“小柳,你跪著做甚,我找回小花了。”

小柳見桑瀾懷中的小豆丁,眉梢一喜,很快又低下了頭,磕頭道:“奴婢多謝桑瀾姑娘,奴婢多謝桑瀾姑娘…”小柳連連磕頭,桑瀾將小花放到蕭夏彤懷中,轉身拉起小柳,小柳起身一個趔趄,好在桑瀾力道大將她扶住。

“彤彤,小花重嗎?”

蕭夏彤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她快抱不住小花,春花姑姑將小花接到自己的懷裡。

秋實姑姑擰著眉道:“桑姑娘,你逾越了。她與府上簽了賣身契,怎可讓主子陷入險境。”

桑瀾沒有搭理秋實姑姑。

“彤彤,比起剛剛的重量,人命更重。我讓小柳去報官,是因為我曾被拐過,我親眼見到他們是如何將生病的孩子扔到深山裡喂狼,我親眼見到他們視孩子為貨物明碼標價地賣出去,我也親眼見到他們對孩子做齷齪的事。”

她指向自己左臂,掃視一圈人:“這裡是被拐子砍的,倘若我是個普通的孩子,墳頭草都有三丈高了。我不理解你、春花姑姑、秋實姑姑為什麼要罰小柳。”目光從幾人身上略過。

“她是個人,和你我都一樣的人,人會有七情六欲。假設我是你們的親姊妹,我被拐子拐走了,你們能做到冷靜地不聞不顧嗎?再者,她隻是與公主府簽了賣身契,並不是賣命。我雖然沒讀過大夏律法,但我也沒聽說哪家小姐自己要跳湖,主家就把她的奴婢一同淹死的道理。”

蕭夏彤的臉憋得通紅,她想開口解釋,卻找不到任何說辭,眼裡的淚花急得打轉:“小瀾。”

“蕭夏彤,我同你說這麼多,是因為我拿你當朋友。作為你的朋友,你這麼做,我很傷心。”桑瀾又接過春花姑姑懷裡的小花,拉著小柳離開。

見她走遠,秋實姑姑道:“公主,我早於你說,桑姑娘是江湖人,你生了太多情意。”

“秋實,住嘴。”蕭夏彤擦了擦眼角的淚水,“桑瀾很好,我不允許你這麼說她。這裡是公主府,少將母後的說辭當聖旨。今日這案子,派人去傳話,務必找回所有孩子。”

剛剛小瀾離開時,蕭夏彤看見她的裙擺上的暗紅血跡。小瀾離府前還給了院中婆婆銀子,答謝婆婆的照顧。更何況是日日貼身照顧的小柳。小瀾心裡隻有善惡之分,她不該聽秋實的話,罰跪小柳。春花是父皇送來的,秋實是母後選派到她身邊。她看見緊鎖眉頭的秋實,就像看見了終日陰鬱不散的母後。

蕭夏彤微不可查地歎了口氣:“春花,小瀾真生我氣了。”

“公主,不如送小柳去端親王府與桑瀾姑娘做伴吧。”春花姑姑有自己的私心,經此一事,即便小柳重新回到公主府,公主心裡終究有個結。

桑瀾將小柳與小花送回家,端王世府馬車上隻剩她與蕭北辰。

“小瀾,你從前怎麼生活?”

“可能是上山打獵,下河摸魚。彆的,暫時想不起來。今日拐子一事,還是突然記起來的。表哥,你說我是不是多想想,就能想起來從前的事情。”

蕭北辰看向窗外:“該想起來的時候,你會想起來。”母妃說自己不是個壞孩子,所以妹妹還是彆想起來從前,才好。

圓月當空,高聳的屋脊上趴著形態各異的脊獸。

慕容蓮笙坐在堂中的塌上,手裡抱著暖手爐:“表哥,你回來了。”

衛安晏解開身上的大氅:“你怎麼不睡。”

“白天的迷藥下太多了,睡不著。”慕容蓮笙抬眸問他,“救我的人,是阿蘭姐姐?”

“不是。”衛安晏單手倒茶,騰騰熱氣升到空中。

“我聽見她的聲音了。”

“端親王世子路過救了你。行了,你沒事我就回去睡了。忙了大半夜,我困得緊。”衛安晏拍他肩,打了個哈切,“白鷺書院的名額,有了。等我休沐,送你去書院。我就你一個弟弟,下回彆拿自己身體算計,不值當。”

慕容蓮笙處在陰影中,眼中分明是難掩的欣喜。

端親王知曉此事後,賞了桑瀾一副弓:“當年,你母妃也是這個性子。聽說衛安晏這幾日往府上送東西,小瀾認識他?”

“小瀾找拐子的路上救下成化侯府的慕容蓮笙,慕容蓮笙的母親是衛安晏的姑姑。聽說這個表弟被挑斷了腳筋,衛安晏上公主府求醫,也是為此。”

端親王嗤笑一聲:“禦史台有人上了折子,聖上聽說了成華侯之事,寵妻滅妾,殘害嫡子,成化侯免不了被削爵奪官,亦或是將他的爵位直接給他兒子。”他拿起茶蓋撇開上頭的茶葉,“衛家與蘇家向來沆瀣一氣,兩家又定了親,蘇相請旨讓衛安晏回京,無非是她的老相好被我們送走了,急需一個武將加碼。我見過此子,他心機過於深沉,小瀾心思單純,還是與他少接觸。辰兒想送她去白鷺書院不失為一個好提議,但辰兒當真不怕她將書院拆了?”

蕭北辰答:“父王,小瀾是野,不是瘋。”

端親王拿出令牌,放到桌上: “送她去吧。過幾日,為父奉旨出京城,南下巡視,前朝餘孽未除,辰兒務必小心,出門時多帶些人手。”

千山居。

拐賣孩童一案在京城掀起軒然大波,明麵上捉住結案了,私下牽扯出許多世家、官員。端親王府、昭和公主府派人督察,大理寺與刑部沒辦法渾水摸魚,小瀾那一日將全部功勞推給衛安晏。她當日帶著麵具不假,但身形和樣貌難免被有心人記住。蕭北辰不準她出院,派了許多侍衛,裡三層外三層的守著小院,怕一個沒看住,偷溜出去。

母妃說妹妹性子野,怕是拿她與山間的野獸相比。

此刻,桑瀾在院中叉著腰,朝山石上的三花肥貓吼道:“菜包,還給我。”

“小瀾姑娘,菜包喜歡,我重新繡一個便是。”

“我今天非得讓它知道,誰是主人。”桑瀾一個箭步衝上山石,菜包見她跟來,往院牆上跑。

一人一貓,在院牆上追逐。

“小瀾。”

桑瀾停下步子,問:“表哥叫我作甚,我可沒出院子。”她指了指身下的牆頭。

“成何體統。”

“我這就下去。”桑瀾一個翻身,沒了人影。

“每旬隻休沐一日?能帶上菜包和小柳嗎?每日幾時上學,幾時下學,彤彤也在那嗎?”桑瀾連著問了許多個問題,最後落到蕭夏彤身上。

小柳回來後跟她解釋了大半宿,桑瀾意識到自己說的話重了。兩人合起來,打算給彤彤做副兔毛手套。

桑瀾會簡單的縫補,卻不會繡花樣子。小柳剛繡好,其中一隻就被菜包叼去小床上,它不肯還回來,桑瀾這才追到了牆頭。

“彤彤與其他皇家、世家大族子弟在宮裡的弘文館,有大儒教導。我知道你不喜歡被人約束,白鷺書院是民間學堂,更自在些。”

“自在?”桑瀾一副不信的模樣。

“你去了就知道。”蕭北辰拿起一副灰色兔毛手套,底下壓著好幾副,“這不是還有嗎?”

桑瀾翻了翻上頭的花樣子:“這個是給你的。”她對著圖案,“姨夫的,楊姨娘的,芸姐姐的。至於小姨,等她回來,我應該學會繡花樣子了。”

骨節分明的手指帶上手套,蕭北辰嘴角露出一絲笑容:“你怎麼知道尺寸?”

“掃一眼就能記住。”桑瀾盯著小柳翻飛的針線,小腦袋瓜上下移動。

帶著灰色兔毛手套的大手按住小腦袋瓜:“小瀾,謝謝你。”

“表哥,我今天能出門玩了嗎?”撲閃的大眼睛盯著蕭北辰,淺色的瞳孔像琥珀。

“我陪你一起去。”

桑瀾歡天喜地鼓手拍掌:“小柳,我們能出府玩咯。”

人群熙攘,兩輛馬車相對而來。

慕容蓮笙窺見車中綠衣少女,梳著元寶髻,斜插一支玉花樹釵,額角兩縷青絲隨風動,她笑眼盈盈,轉頭看過來時,兩輛馬車恰好擦肩而過。

他袖下食指關節,被拇指掐得發白:“表哥,你當真沒見到阿蘭姐姐?”

衛安晏歪著身子靠著車廂內,閉著眼睛打盹,一身常服閒散慵懶,聽見慕容蓮笙說話,他換了個姿勢繼續睡:“沒有。”蘇相與端親王是政敵,衛家站蘇相,端親王站魏相,他如何能讓表弟親近端親王府。

那頭的桑瀾,站在公主府門口。蕭北辰發覺桑瀾沒跟上,回頭問她:“怎麼不走?”

“來了。”桑瀾深吸一口氣,抱著匣子往裡走。

小柳看得出來,小瀾姑娘不好意思進去。

初見小瀾姑娘,她一身血。小柳聽春花姑姑說,小瀾姑娘一個人攔下兩船刺客,被侍衛從水裡撈上來時,出氣多進氣少。人人都覺得這姑娘撐不過去,但黃禦醫日夜不休地將小瀾姑娘的命從閻王爺的手裡搶回來了。

小瀾姑娘睜開眼後,眼睛是那麼的純淨,像佛台上未染紅塵的佛珠。

小瀾姑娘從不苛待自己,更像是拿自己當成姐姐。一些規矩,小瀾姑娘實在拗不過她,才會無奈地聽從。春花姑姑將她的賣身契給了小瀾姑娘,小瀾姑娘還給了自己。兩個妹妹被蕭世子送去了學堂,說日後也會安排去處……

麵對危險時,小瀾姑娘會不遺餘力地將弱者護在身後,她心中有正義,有堅持。

在京城的渾水中,她是獨一份的乾淨。

小柳跟在小瀾姑娘的身後步入了公主府。

蕭夏彤換下衣裳,見到某人立在門口懷裡抱著個盒子:“小瀾!”話音上揚,藏不住的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