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1 / 1)

暮靄沉沉,相府的牌匾在朦朧光影中若隱若現。一輛鑲金嵌玉的馬車,伴隨著飛揚的塵土緩緩停下。

車簾輕動,沈灼華在桃夭攙扶下邁出車廂,裙袂飄飄。門房小廝們垂首而立,見是三姑娘,立馬行禮問安。

小玉兒無礙,她長久待在宮中於理不合。

“姑娘安好。”陳叔麵露笑意“老奴為您引路。”

“多日不見,不知父親近來如何?”沈灼華將受傷的手隱藏在袖中,笑問。

陳叔微微一笑,“主君自然好,若是姑娘和公子能常來,那就再好不過了。”

二人說說笑笑間便回到了檀園,陳叔掌管著府中事務,來接沈灼華也是擠出時間特意去的,聊了兩句,便告退了。

陳叔才走沒一會兒,正屋門外便傳來一陣腳步聲,外麵的人輕聲開口:“三姑娘可方便奴婢進來。”

聽聲音,是沈府如今當家主母,林氏身旁伺候的郭媽媽。

桃夭正忙著使喚丫鬟們把帶來的禮品打點好,見沈灼華手裡拿著一本書,沒有應聲,便把冊子遞給另一個相熟的女使,步子輕巧地去會外麵的人。

昏暗夜色裡,院子也泛起了瀲灩燈火,隔著朦朧的燭火,桃夭看見了郭媽媽身後還跟著好幾個二等女使。

“郭媽媽。”桃夭笑盈盈行禮。

郭媽媽嗔怪一聲,伸手扶了一把,“你這孩子最是懂禮。”

寒暄兩句,郭媽媽便說明來意,“三姑娘剛回府怕是不知,夫人給每處院子都增派了女使,檀園也有。”

“這幾個丫頭都是伶俐的,你隻管選兩個去。”郭媽媽一邊介紹,一邊喚幾個丫頭到桃夭跟前來,讓桃夭選人。

沈灼華雖出嫁,可這檀園卻是沈家少主的的院子,常有人進出辦事,莫說是沈灼華,就連沈修平也會隔三差五來一趟。

桃夭細細打量了這幾個丫頭,眼裡露出笑意:“姑娘愛清淨,謝過夫人好意了。”

郭媽媽來時便猜到沈灼華不會收這幾個丫頭,聽到推辭的話也不惱,反而賠著笑,“炎威初顯,夫人特命我送些蟬翼紗來。”

後頭的小丫鬟立馬將熨燙規整的布料遞過來,桃夭湊近看了幾眼,給旁邊的女使使了個眼色,收下這布料。

“夫人有心了。”

桃夭不想收也無可奈何,推了女使,再推衣裙,怕是郭媽媽還沒出院子,她家姑娘與繼母不合的聲音就要傳遍整個京都了。

桃夭往郭媽媽手裡塞了豐厚的荷包,“勞煩媽媽走一趟,一點心意望媽媽收下。”

郭媽媽也是見過世麵的,但那荷包沉甸甸地,著實少見,難怪眾人都想往三姑娘院子裡做事,為人和善,位高權重,獎賞也多。

桃夭和郭媽媽有的沒的說了兩句,將一行人客客氣氣送出了院子才回去。

晨間旭日猶掛,暖烘烘的氣息迅速在檀園中彌漫開來。

新皇登基,萬象更新,百廢待興。戶部許多先帝舊時的政策亟待改革,朝中各項支出皆要細細理清,不容有一絲差錯。

沈雲祈時任戶部侍郎,在宮中好幾日,才完成近日的公務,放下賬冊,派人回相府請沈灼華前去相商。

吳淩正在房中回稟著消息,查明安順侯背後的推手乃大長公主,又特意留心霍氏一舉一動,發現其並無作為。

“姑娘,方才進來時,表姑娘尚在外候著。”桃夭進來時,林彙盈正站在屋簷下,入夏未幾,暖陽高懸,翠葉擁光,晃得人眼目生疼。連一旁值守的侍衛都隱隱冒著汗,可這位表姑娘卻不為所動,隻放低姿態候著。

“林彙盈?”沈灼華微蹙了眉,“暑氣漸盛,叫她回吧。”

本就是閨閣嬌養的女兒家,怎麼受得了這般,若是熱出好歹來,過錯豈不全在她。

桃夭麵無表情道:“她怎麼肯,我瞧著若是見不到姑娘,怕不會走了。”

沈灼華無奈歎氣,擺擺手,“罷了,吳淩你先退下,便叫她進來吧。”

吳淩剛離開,下人便帶著一個女子進來了。

女子身姿恰似弱柳扶風,清新婉約,行了個端莊的萬福禮。

“姐姐安好。”

沈灼華單單“嗯”了一聲,頭都沒抬,一隻手玩弄著手裡的青瓷茶盞。

林彙盈也不惱,抿抿唇,忽略沈灼華的疏冷,溫聲道:“還請姐姐高抬貴手,饒過阿南。”

“阿南尚且年幼,一時沒把握好分寸,才會和人起衝突……”林彙盈頓了頓,小心打量著沈灼華的神色,“望姐姐寬恕他這一次。”

“敢招惹佳成縣主,可真是不小心,你說呢?”沈灼華倏爾掀起眼皮,瞥向林彙盈。

“你也不必再來求我,公主府自有定奪,我管不了。”看林彙盈咬著下唇,雙手緊緊攥著手,沈灼華又道:“還有,你應當喚我一聲少主,莫要再叫錯了。”

這林家姐弟本就是她父親那位續弦的外甥,和她不是血親,沈灼華自然不認。若是安分守己也可相安無事,可林南是個不安分的。

仗著相府的榮光,喝酒□□,整日花天酒地,一個活脫脫的紈絝子弟,如今竟然調戲李雲蓉的掌上明珠。

“我還有約,就不留表姑娘喝茶了。”沈灼華放下茶盞,越過林彙盈,快踏出房門時,又轉過身看著她,笑道:“表姑娘回吧,在下失陪了。”

——

暴雨傾盆而下,不曾間斷,驚雷轟然作響,寂靜昏暗的夜幕刹那間支離破碎,一道道猙獰驚駭的裂縫閃現。

冷雨連綿不絕,樹林影影綽綽,遠隱逸在墨色中,城郊監察司衛營的轅門高高矗立,兩側旗幟烈烈作響,飄飄搖搖。

門窗緊緊閉著,燈盞經久不熄。

明霽夜中歇息時,總會留一盞明燈。

搖曳的燭火晃動著,牆壁上恍然映照出人影。

香爐中燃起的梅香的馥鬱幽遠,氤氳在四周,掩去了外頭的肅殺之氣。

明霽斜倚在書案旁小憩,頭痛欲裂,恍惚間陷入了無邊的夢魘,夢裡是無邊的殺戮和屍山血海,他想逃出去,卻總衝不出那片血腥。

正當他陷得越來越深的時候,齊淵推開了門,裹挾著林間草木的氣息撲麵而來。

明霽瞥了一眼來人,低下頭繼續處理手中的公務,聽著回稟。

監察司近日煩憂之事數不勝數,其中屬大長公主勾結朝臣一事最為棘手,京都中的買賣大多都掌控在她手中。

監察司安插了些許人在各路重要的商鋪之中,齊淵就是為了彙報此事而來。

明霽推開窗戶,看了眼飄搖的雨水,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問他:“夫人還未曾回府?”

監察司事多,沈氏也未曾閒下來,據說是在忙戶部撥款一事。

“夫人說族中事務繁雜,得忙上一段時日。”

明霽眉心皺了一下。

“從前也不會如同這般不回府,為何呢。”

明霽總是浮現前日在宮中,沈灼華推開他的模樣,不免得心浮氣躁。

齊淵無言,他如何能知曉,沈灼華身旁的桃夭能來回話就已是好的,怎麼會告知他其中緣由。

“還要再派人去問嗎?”

明霽麵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卻複雜的讓齊淵有些心悸。

低頭沉思未果,再抬頭時明霽已經側身看向安置在檀木盒中的玉佩。

神情是出乎意料的平靜,雙眸澄澈又柔和,眉梢眼角皆是融融暖意。

齊淵頓時明了,心中已下定了主意。

就算夫人不回府,他也得日日派人去請。

但一想起前塵往事,齊淵不由得提醒道:“夫人聰慧過人,借刀殺人之事怕是瞞不了太久。”

明霽的目光在一瞬變得銳利而冷靜,聲音一貫的無情:“那便讓她永遠不知。”

“及時止損,之前的謀劃就此作廢。”

齊淵吃了一驚,驚道:“可公子籌謀已久,隻待夫人探明沈相曾謀劃先皇後之死,父女離心,便能趁沈氏內亂從中作梗,以報仇雪恨。”

明霽轉而平靜問:“若你極其信任之人這般待你,你當如何?”

“……”齊淵吸了口氣,低聲道:“屬下不知。”

明霽笑了,笑容說不出來的冰冷,漠然道:“你不說我也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