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回憶中始終是第三視角,不過是跟隨著視角移動。對方按她說的,從那天的早晨開始回憶,日常地開門,照看園子,期間還去給毒參澆了水,去前頭店鋪裡搗了幾棵藥賣給客人。目前來看一切正常。
等到日落黃昏,終於看見了她要找的人。果然如店主所說,個子很高,和自己不相上下,一身灰袍,看不清臉,帽兜將臉部完全罩在陰影中。
“搗藥。”
這人的聲音,竟然完全聽不出男女,不,準確來說,聽了這人的聲音,完全不會下意識將其與男或女聯係起來,竟偽裝得這麼好。
“你要什麼藥?再晚來一會兒我就關門了。”男人從櫃台下站起身。
“咳嗽,藥我有,幫我搗了就好。”說著那人將手上的幾棵植物遞上來,蒙蒂斯定睛一瞧,是歐防風沒錯,同時眼前金色一閃,是那條金線嗎。
店主當然也注意到,但嘴裡隻是說:
“你哪兒買的,這不歐防風嗎,用毒參的價賣給你菜,那幫缺德帶冒煙的。”說著就罵罵咧咧讓人等著,自己去後院拿了幾株曬乾的毒參來,抖乾灰塵,放到秤上。
“你是新來的吧,以後要開這種直接來這兒,毒參現在隻有我家賣了,那群鑽錢眼裡的,也就欺負人不懂。”
“你是懂醫術吧,知道怎麼吃嗎。”
“少了。”那人不作回答,掃了一眼,開口要求開二十天份的藥。
“我也隻曬了這些,那...那這樣,你先拿著,我後頭再曬點,你有空來拿。”
對方沉默著,半晌,說:“我不住這兒,來一趟不方便。”
“啊,那...那我再給你半株新鮮的,但是你切記,一定要曬得透透的。不能放一起吃,劑量絕對不能超,定時定量,知道嗎。毒死了我不負責的。”
“就是也不知道在銀伏厄這地方能不能毒死人...粉身碎骨都死不了...估計我也是瞎擔心...”他碎碎念著撩開門簾走到後院,從一株上細細揪下四片草葉,再回到店裡,那人已作勢要走,接過藥包,在桌上放了錢,趕在餘暉消失前消失在門口。
蒙蒂斯追出去,她受回憶的限製,隻能站在那人前方不遠,和那人迎麵穿過,蒙蒂斯瞳孔緊縮。殘存的陽光照到那人的左手,一條約三分之一小指粗細,從手腕內側開始,伸進袍子裡的,細細的金線,熠熠生輝。
那天的記憶,到這裡結束。
“蒙蒂斯,蒙蒂斯?你還好嗎。”法蕾蹲下來摸摸她頭,彼時她們已經回到赫斐拉,就在蒙蒂斯寢殿裡,寢殿的主人坐在地上一言不發。被摸兩下回了神,慢慢搖頭。
“我在想啊,這一切,真的荒唐。”她兩眼放空,無神地盯著牆壁。
法蕾翻遍了提取藥材的登記冊,整個Infernala,近十天,不,近兩百天,拿了毒參的,就隻有那個人,看來她們調查的方向沒有錯。
“你有看清那個人嗎?”
“應該不是我們想的那樣,那個人從兜帽裡露出來的,是幾根紅棕色的頭發,聯想你說的第三祭司是金發,和第三祭司不是一個人。”
“總不能是那個人先毒死了日傑夫再殺吧...”
“我們試試,把一切都推翻重來。”
“行。”她也頭痛,那就從頭梳理一遍好了。
你閉上眼,我來描述,在你腦子裡構建出前因後果,蒙蒂斯說,法蕾從善如流地閉上眼。
“從一開始,從那個掌印開始,我們就把矛頭對準了第三祭司,再參考後麵走訪的內容,更是堅定了這一想法,的確,她很可能是凶手。但在我們把矛頭對準她時,忽略了一件事,日傑夫的狀態有點像中毒。”
“但是,就像你說的,第三祭司不會用毒。而究竟是否中毒,僅僅從表麵上看,我沒有十足把握,於是用毒這一想法暫時被忽略。”
“後來屍體移交給阿裡曼,日傑夫死相詭異,的確不是尋常人殺死的,同時我們借機確定,日傑夫的確有中毒的跡象,剛剛,我們驗證了這一猜測,且得知,近期隻有一人開了毒參用來治咳嗽。”
蒙蒂斯深吸口氣,沉聲道:
“雖然我非常不希望這個推測成真,但那個人,可能在第三祭司之前就動了手。”
法蕾睜開眼。
“你是覺得開藥的人,是另一個凶手嗎。”
“一無所知的人通常不會擅自買藥,曉得用歐防風去開藥,說明那個人對植物很了解,知道店主一定會認出來,然後換成毒參。直接去要,反而不一定能拿到,但是把自己擺到受害者的位置,彆人就會專注於為其解決問題,而忽略過問其真正目的。”
“而且,毒參在快要成熟時毒性最大,院子裡那些已有幾株成熟,往回推的話,那人在毒參即將長成的時候就在暗中等待,時機一到立刻出手。”
“乾枯的毒參毒性最弱,相比起來,那個人拿到的幾片新鮮毒參葉子,更可能成為下毒的利器。毒參可以治咳嗽和氣喘沒錯,一旦過量,完全可以殺死人。”
我說完了,蒙蒂斯長歎口氣,說說你的疑點吧。
法蕾還沉浸在思考中,慢慢點頭。
“蒙蒂斯,你真是第一次當人嗎?”她語氣聽著半開玩笑。
“有些事不是活過一次,可很難懂的。”
她沒在意對方的不解,自然攔住了話題,說著自己的推斷。
“今天所有負責人都彙報完畢,Infernala沒有這號人,連個手指畸形的人都沒有,好吧,這也可能是她的手段,沒準她真的強到可以自由進出這個世界而不被發現。”
“第二點,日傑夫的胃裡隻有少量的酒,而且無毒。”
“這點我也奇怪,單靠皮膚接觸的一點完全不致死,可偏偏胃裡的隻是葡萄酒,那他是怎麼攝入的。”蒙蒂斯點頭。
“三,殺人動機。”
兩人沉默無言。
“說到底都是我們的推斷,誰知道呢,也許我們查到現在都無用,搞不好就是誰長了六根手指頭和日傑夫有恩怨,就把他殺了,和什麼第三祭司都沒聯係...草我編不下去了,不用理我。”
蒙蒂斯往後咚的一聲仰倒在地,盯著發白的天花板出神。
頭疼,她最討厭這種一無所知的狀態,是什麼呢,是什麼她還沒了解到的,那個拿了毒參離開的人,是什麼目的呢。
Infernala的醫師非常少,略懂醫術的人也不多,按理說這樣會縮小範圍,可那人,居然也沒留下一絲痕跡,和第三祭司一樣,來去無蹤。
“下手這麼果決,得是多大仇恨。”她對感情這方麵實在一竅不通,法蕾說即使無仇無怨,人類也會這樣互相殘殺,因為各種欲望,欲望,又是欲望,如果真是這樣,那地上的世界,遲早會經曆大戰。
蒙蒂斯總覺得鼻腔裡還殘留著那一股腥味,縈繞不去。她罕見地有些困了,算了算,從石崖下來,到現在,期間忙得腳不沾地,快三天了吧。
雖說她們不太需要睡眠,但是漫漫長夜,能去乾嘛呢,之前蒙蒂斯熬了八天大夜後終於有了絲困意,才勉強掰回和居民同樣的作息。真有精力啊,那時法蕾抱臂看著蒙蒂斯上躥下跳地發泄,不禁感歎。
隻是蒙蒂斯自己倒無所謂,隻是法蕾也略顯疲態,休息吧,她說,就在我寢殿睡。潮汐神無力點點頭,她是真累了,很快合了眼。
可蒙蒂斯沒有動作,她盤腿坐在地毯上,背倚著床沿,烏黑的眸子盯著劈啪燃燒的壁爐出神。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從她見到日傑夫那天起,平靜的日子就被徹底打破,接踵而至的危機讓她措手不及,如果她那天沒有上前,估計現在的Infernala還是一派祥和的...
如此看來,她做的選擇當真正確嗎…
隨著木材燃儘,火光越來越小,蒙蒂斯才閉上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