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蒂斯有心事,法蕾能察覺到。從石崖上下來的那天起,她再見到蒙蒂斯,對方很僵硬,臉上是木的。
肯定是發生了什麼,但她不能問。從小就擅長察言觀色的她知道這時候隻能讓病人自我療愈,不能強行去打破她自保的屏障。
蒙蒂斯與法蕾複述了一切大約是半個月後,說了許多。對方聽後沉默了許久,問她:
“你其實不願意,是不是。”
她沉默點頭。
“但我無法控製。”
那就怪不得你,她握著蒙蒂斯的手安撫,幕後黑手不是你,想殺人的也不是你,你沒有那些欲望。而且,克羅姆已經死了。
“雖然我不是他們,也許沒資格替他們這麼說。”
“但是,都結束了。”
沒那麼簡單,蒙蒂斯說。
嗯,也是。法蕾思索了片刻,不過真到那一天,我們還怕什麼呢,我的意思是,你是聖羊,我是被獻祭的妻子,這裡,她站起來雙臂伸向天空,這裡,都不知道是哪片海下的天空,還有什麼是我們沒見識過的。
不止她自己,法蕾伊格,也早就沒什麼可失去的了。
...
漩渦口是單向開的,隻能進不能出,或許能再掉些人下來?蒙蒂斯這麼想,這個想法一帶而過,而就在五六個夜晚過後,天上真的掉下來一個人。
見鬼是不是,她們也這麼覺得。
看打扮是個工匠,醒了後看到蒙蒂斯的羊角嚇得一頭撞昏過去。
蒙蒂斯因此垮起個臉。
行吧,但她不得不承認,多個人作伴沒什麼不好。
可後來越掉越多,五天內掉了得有二十來個,形形色色的人,花匠,農民,水手,連巫師都有。然而二人對巫師祭司之流實在沒有好感,小男巫被迫承受了很久的眼刀。收容所嗎咱這算,法蕾抱臂凝視著漩渦問,蒙蒂斯同樣抱臂凝視著,重重嗯了一聲。
漩渦微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
奇怪的是,這些人基本都來自北海或大西洋。再沒有從塔北爾特來的了,也沒有人從法蕾的那片海來,蒙蒂斯心裡起疑。反觀她倆,倒成了人群裡的異鄉人。
聽著這些人的訴說,都是死後才來的,總結起來——他們更像是枉死。
疑點重重,無從明白。
兩人決定隱瞞真相,皆說這是死後的世界——Infernala。結果被人說名字太難叫,叫來叫去成了銀伏厄,蒙蒂斯無語,但隨他們去了,她們此時忙得不可開交,廢墟沒法住,這些人暫時被安置在赫斐拉神殿裡,神殿有幾十層,其中可開發成住所的地方,多得數不過來——她們甚至找到個裝滿藏書的偏殿,不知為何,也在大火中幸存了。
那個被嚇昏的工匠,後來為表對此無禮行為的歉意,打了一副金耳環送來。蒙蒂斯彆彆扭扭地收下了,當天就戴著到處晃。她這才知道這裡居然有礦產,也才知道原來鳥這麼喜歡亮晶晶的東西,它們從天上俯衝下來,兩隻爪子撈住了就拽,扯得她耳朵疼。
“銀伏厄”真是充滿她不知道的東西,她一邊撲過去抓鳥翅膀一邊罵。
...
發現法蕾的能力時,她為對方高興,並沒有想到這種事也會落到自己頭上,這讓她陷入一種詭譎的...慌亂中。
實在是無意間的,那時她坐在山崖上,盯著上頭的漩渦口胡思亂想。
自己摔下來的時候好疼,為什麼這個口開那麼高。
地動山搖,麵前的土地猛地拔地而起一個滑坡,被掀飛的石頭咕嚕咕嚕順著山體越滾越遠,變成個小黑點消失在視線裡。
震天巨響後是長久的鴉雀無聲,蒙蒂斯托著下巴瞳孔地震。
什麼意思,是為了讓人掉下來也滾這麼遠嗎。
她的沉默,震耳欲聾。
?
我乾的?
見鬼了。
她費勁巴力想變回去,坡子理都不理她。
...
好吧。至少她擔心的問題解決了。
法蕾聽到的時候,若有所思了片刻。
“眼下有法力的不止我,我不明白,這是隨機擁有的嗎?”
兩人皆沒說話,良久,蒙蒂斯開口。
“我小時候溜到海邊,很希望能出現一條船,載我回到家鄉。”
“雖然我對家鄉的記憶,也是零星寥寥的。”
“所念及所得。”她的目光對上蒙蒂斯的,對方微微點頭表示認同。
“不如說是執念。”
“看來這世界也沒有...那麼不堪?”兩人相視而笑。
...
有法力的感覺很怪,像是你的意識不再被困於頭骨,而是從每個毛孔裡溢了出來,人體神經一樣延伸到這個世界,一切都有形了,一切都可以控製,不需要大腦去發號施令,就是水到渠成。
不是很神奇,但就是可以,法蕾形容控水這事,就像是用意識去構織一雙手去托舉那些水,你的思維越張弛有度,能做的就越多。
法蕾學習控水的過程很艱難,最開始隻能用指甲蓋那麼大的水球,顫顫巍巍半天才托起來。而這些水球到半空就炸了她們一頭一臉。
“哦我的天,法蕾伊格大人,我真是歎服。”
蒙蒂斯頭發剛擰乾一次,打死也不過來了,在岸邊遠遠地陰陽怪氣,其實她憑空幻物的能力也沒練好,心裡始終無法專心形成具體的畫麵——剛被法蕾嘲笑過,好在風水輪流轉,她嘲笑得很大聲,法蕾白她一眼,繼續專心對付眼前的海。
除了清除那些廢墟,她們剩下的時間基本都耗在了這裡。
某天她將水托向了天空,Infernala下了第一場雨。
法蕾可以控雨了。
誰都沒有提讓雨停下,她們坐在礁石下麵,細雨蒙蒙的一切,像是回到世界之初,到處都是潮濕的霧,什麼都沒有。
沙沙的細噪持續了很久。你怎麼了,蒙蒂斯察覺到身邊人的身子微微發抖。那人回頭,滿臉的淚痕。
她伸手去托落下來的雨水,細小的雨滴在她手心聚了小小一窪。
“阿婆走的那天,也是這樣的雨...”
她翻過手掌,看它們淅淅瀝瀝地灑到地上,浸到乾沙子裡不見了,隻剩下暈濕的潮痕。這裡曾有天賜的雨水來過。
“我現在可以救她了...可她...”法蕾胡亂地抹掉臉上的淚。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呢,阿婆再也回不來,自己也回不去了。
“那麼執著於潮汐神,不如我自己便是潮汐神。”她看著海平麵,眼神出奇地堅定。
“我不要祭祀,我要救他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