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蕾 法蕾是蒙蒂斯在這裡認識的第一……(1 / 1)

法蕾是蒙蒂斯在這裡認識的第一個“人”。

掉在崖底不知過了多久,法蕾就是這個時候出現的,也許來得更早一些,看著像是堆被撕扯得七零八落的肉,她悠悠轉醒,就看到那團肉掙紮著過來搭上她的手,嚇得連連後退,濕黏的血液混著她的血,淹沒了窪裡的短刀。

“彆怕,過會兒你就恢複了。”

天,這東西說話了...還是安慰人的話,活見鬼了...

不是,這,我死了,然後,雲層,然後我沒死...然後這人...哦不這不是人。

“啊,不必看我。”

她驚恐的眼神實在讓這人無法忽視,那群鯊魚太凶殘了,肉堆解釋了一句。

行...行...不看你...她驚魂未定,於是低頭看了自己,無法抑製地尖叫出聲,她瞳孔地震,自己怎麼成人形了!這手,這腿...

“我待會兒要把自己縫起來,介意幫我嗎?”

受的刺激多了,接收外界信號更加遲鈍,對方問了幾遍,蒙蒂斯好容易才回過神,點頭嗯嗯嗯地答應。

“如果你冷的話,我那兒還有件衣服,你先披上。”碎肉指指不遠處地上的,類似於鬥篷的東西。蒙蒂斯沉默了一陣,還是披在了肩上。

於是來這裡的第一天,倆沒有人樣的——無論是字麵上還是實際上都沒有人樣,坐在一起花了三個小時縫身體。

法蕾得先有隻完整的手,才能自己縫其他的部位。於是蒙蒂斯蹲在旁邊,按她的意思,把她可能是手部的破碎的肉塊拚到一起,撚著粗針顫顫巍巍地穿線——法蕾說這樣愈合更快。罕見的是,自己居然不對她有敵意。

估計也是嚇傻了。

她和蒙蒂斯閒聊,“啊,你是赫布裡底來的啊,那倒是個好地方。”

“你怎麼會有針線?”蒙蒂斯試圖開口好幾次,都咽回去了。實在憋不住了才問道。

“衣服裡的,應該是誰忘了拿。”那一攤碎肉蠕動了兩下,回答。

嗯...還是不該問的,太詭異了。蒙蒂斯汗毛都立起來了,絲毫沒意識到自己也經曆了不亞於她的詭異事。

“你去過那兒?”她問。

法蕾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是蒙蒂斯回應她說的話。

“我?沒有。我哪兒都沒去過。”手部完工了,蒙蒂斯目瞪口呆,碎肉居然緩慢地黏合到一起,法蕾有些意料之中的樣子,勉強撐起來,慢條斯理地自顧自縫其他部位。

沒她事了,蒙蒂斯累極了,坐在地上,這才打量起這裡。

這到底是什麼地方。

不知有沒有晝夜之分,天空中什麼也沒有,隻有上浮的濃重白霧,一直延伸到目之所及的儘頭。自己就是從那兒掉下來的,原來塔北爾特下麵,是這樣一個世界。

“隻有離開島的航海者才去過,不過沒幾個回得來...”思緒被法蕾拉回來。

“上一個回來的,說海另一頭的群島,叫赫布裡底。”她低著頭繼續說,有些碎骨頭太小,她乾脆挑出來扔掉。

原來海的那一邊也有島嶼,她還以為世界上隻有她的群島呢。

身體緩慢愈合,法蕾本來的容貌逐漸清晰起來,她的皮膚介於冷白與灰暗之間,瞳孔是淺棕的,像新成的琥珀,鼻尖圓潤,唇形很好看。鯊魚牙齒留下的撕咬痕跡由紅褐色變得很淡。

沒關係的,這裡不會留下傷痛。

她是這麼說的,撫著那些愈合留下的裂疤小聲歎氣。

“不會再淡下去了,疼痛可以消失,痕跡無法消除。”

“你怎麼知道?”蒙蒂斯忍不住問,明明都是第一次來,怎麼這人好像了解這裡的秩序。

“族裡的第三祭司告訴我的,在...”她的動作停滯了一瞬,眼神有些放空,“在我被綁進海裡前。”長長一聲歎息。“也不知成功了沒有...”

法蕾全名是法蕾伊格,來自Hychdwn,兩個名字都很難讀。後者是個不大起眼的小島,在海底地震帶上。獻祭是那裡的習俗,太陽每東升西落兩百次,需要由三位祭司挑選出十五歲以下最善言辭,水性最好的女子,祭祀給潮汐神。做了潮汐神的妻子,便能勸說他將死在海裡的亡靈們放歸故鄉。

據她所描述,祭司認為沒有傷痛,沒有疾病的地方,就是永生之地。

永生。蒙蒂斯琢磨著,傷口的確愈合了,那麼這種猜想是有可能的。那日耳曼人為什麼忌憚永生之地的入口呢。

“你是怎麼死的?”法蕾突然湊過來問。

“如果不會太冒犯的話。”

“...唔?”蒙蒂斯心裡亂得很,盯著地麵看了好一會兒才回神,才想起來回應。

“喏。”仰著脖子給她看,用下巴示意人看地上的那柄匕首。血早乾了,法蕾輕輕吸了口氣。明明你的傷更重吧,怎麼還感歎上我了,蒙蒂斯覺得好笑。

她慢慢蹭過來,伸手撫上那道疤,手好冷,冰得人直縮脖子。

於是就這麼認識了,不認識也沒用,身邊沒有彆人了。法蕾對蒙蒂斯的身份很是好奇,之前看到蒙蒂斯的羊角沒好意思問,眼下混熟了她趕快開口,蒙蒂斯乾巴巴地不知道怎麼說,隻說自己是聖羊。

“你是聖羊?赫布裡底也需要獻祭嗎?”

這把她問住了。

“不...”

接下來她就不知道該說什麼,不,不什麼。如果他們有聖林,有祭司,還有祭台,那麼赫布裡底島就是存在祭祀的。

嚴格意義上她並不來自赫布裡底,從小就被帶走了,飼養它們的地方沒有名字。

坐在崖邊好久,這是她第一次正式審視聖羊二字。

天黑下來,她和法蕾找了處山洞休息。

這裡居然是有晝夜之分的。

簡單生了堆火,法蕾累極了,很安靜地躺在旁邊合了眼。

蒙蒂斯合不了眼,坐在洞口出神。一天內發生了太多事,自己被帶回去,被割喉,被扔下山穀,莫名其妙地來了這裡,莫名其妙有了人形,莫名其妙認識了這位。

陽光消失了,夜深後她也該找時間問問自己的心思。

她不敢閉眼,眼前一旦黑下來便會看到巨羊——即使那就是自己。

自己好像身處巨大的迷霧之中,看不真切,她知道得太少了,在整個事件中自己隻是個棋子,被用完就拋棄的棋子。而那迷霧後麵有誰在等著她,把她吞噬殆儘。

她坐回火堆旁,慢慢摸上自己的臉。人的皮膚觸感很奇怪,明明是有細小絨毛的,摸上去居然光滑溫熱。洞裡有處泉眼,她挪過去,看水裡朦朦朧朧地映出她的模樣來。

烏黑的頭發未經修理亂糟糟地披到肩膀,正常膚色,黑眉,眉峰向上拱起。眼白占了大半眼眶,右眼愈合後已經看不出傷口了,隻是看東西模模糊糊,湊離水麵近了些看到那隻眼睛的瞳孔,成了近白的淺灰色,看著和瞎了差不多。

中規中矩的鼻子,褐色的唇。這牙齒,她咧開嘴,真像鯊魚,滿口白森森的尖牙。耳朵尖得像地精——她沒見過地精,但就是這麼覺得。這三隻角——第三隻還沒完全長好,頂端被她磨鈍了一小截,另外兩隻安然待在腦側。

這就是自己的人形嗎。

自己長得很中性,搭配有些怪,像羊又像鯊魚,又兩者都不大像。

倒是不難看。

頭發很礙事,老擋著視線。她跪在泉邊把頭發浸濕,撿起匕首斬掉一大半,甩甩頭任黏黏的發絲貼在臉上,俯身鞠兩捧水把脖子上的碎毛衝下去,她甚至沒忘記把衣服脫下來放到一邊。要是有個什麼東西能把頭發紮起來多好,她這麼想著。腳旁有個什麼東西一閃而過,她低頭瞧——一個皮筋?像是用樹的纖維做的,剛剛這兒明明什麼都沒有。

她沒管那麼多,腦子太亂,不允許她再思考雜七雜八的。

回去烤烤火吧,濕發讓她有些冷,裹好鬥篷,她慢慢挪回去,靜靜倚著牆壁合上眼。

許是火光讓她安心了些,沒再看到什麼光怪陸離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