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羊說祭司為首的是日耳曼人的一支係族,和他們的大帝關係並不緊密。而羊們原本的主人,是凱爾特人。
蒙蒂斯被買來時剛兩歲多,她原本的來處,是個叫本北丘拉的島。可惜她什麼都不記得,之前發生的事隻能靠圈裡的老羊來了解。這隻羊真的很老了,來到這裡已經八年,也隻長了三隻角,老得飼料都嚼不動。
這支係族從很遠的地方來,在此處定了居。老羊也說不清日耳曼人的目的,也說不清很遠到底是多遠,事實上它知道的並不多,連“日耳曼人”這個名號都是他的前任主人提起過的。在賣掉他的時候,提起過。
他們忙碌著的事情,似乎總與“它”有關。蒙蒂斯是偶然聽到的。
至於“它”是誰,島上的人閉口不提。
很奇怪,島上的日耳曼人似乎一夜間緊張了起來,蒙蒂斯感覺得到,她似乎對人們的欲望特彆敏感。
自從她溜出去那次後,至今已經一個月,周圍的人不再看管她。她還是沒救下自己的同伴——它已經被帶出海了,至於是出海做什麼,她無從知曉,羊群裡也無人知曉。
“就是個兩角,彆管它了。”
所有人都在忙亂,沒人會閒下來管一隻兩角羊去了哪兒。托他們的福,蒙蒂斯的潛逃範圍擴大了許多,甚至有時就這麼晃悠到鎮子裡,那裡更暖和。
…
某天她還是照舊,進了鎮子,找了個屋後的高台臥下,可影影綽綽的,總能聽見有人說話,她睡不安穩,乾脆到處找聲音來源聽個清楚。
結果找了半天,聲源就是身旁的屋子。
“我能怎麼辦,現在塔北爾特周圍都是瘴氣,人靠近就得死。”
“...還說什麼了嗎。”這人聲音蒼老得像七八十年的老樹。
“克...克羅姆,它還說什麼了。”說話的人下了極大決心似的。
克羅姆?蒙蒂斯正要闔眼,聽到這裡霎時清醒——她聽過這個名字!
在自己小時候,還沒被帶到這裡,有人依葫蘆畫瓢地一點點講她聽來的故事。那個故事,是凱爾特人的神話,其餘的她沒聽進去也不在意,唯一有印象的,那位最渴望活人生祭的魔神,正是克羅姆。神話中,眾神不再忍受克羅姆的暴行,將其封印在深海中。
這和日耳曼人有什麼關係,傳說而已,她甩甩毛不甚在意,繼續閉眼睡她的覺。
這邊屋子裡,那人得到的答案應該是否定,傳來此起彼伏的歎息聲。
“最後一隻四角也沒用了。”
“實在不行,三角也試試吧。”
“不可!四角都成廢物了,三角,我是根本信不過。”
“實在不行,隻能硬搶了。”
“沒有聖羊,在他們主場我們沒有勝算。”
“用人力強攻也不行嗎,明明我們手上有那麼多...”話還沒說完就像被誰捂了嘴。
短暫的嗚嗚聲後,再無人說話。
良久,那個蒼老的聲音再度出現。
“實在不行,三角也未必不可...”
她霎時睡意全消,心臟在體內狂跳震得胸腔發顫,她不懂這一切與什麼神話有什麼聯係,也不懂三角四角到底所做何用,她隻知道現在圈裡有兩隻聖羊是三角,一隻是垂垂老矣的老羊,另一隻是...母親...
明明三角是永遠不會被啟用的,長不出四角就能一直待到死,這是大家的共識啊。
母親會被殺的...往日被帶走的聖羊,沒有一隻能回來。蒙蒂斯不敢再想了,她跌跌爬爬地站起來,可是她慌亂得腿都要撐不住身子,快回去,快爬起來。
“這有隻聖羊!”
頭頂的窗戶被砰一聲打開,高大的人表情古怪地低頭瞥了一眼蒙蒂斯,轉身朝裡屋吼道。
完了,她太大意了。
躲避不及,那男人伸手過來一把抓住她的角。
“瞧瞧這小身板。”
她驚恐大叫,拚命想把角抽回來,那人力氣極大。掙紮的動作激起一陣飛灰,也沒掙動分毫,有誰微微傾身探頭垂愛地看了眼蒙蒂斯,是阿蘇坦!
“又是它,把它關起來。”這次他的神情更加冰冷,語氣很是不耐煩。
她被拎起來扔進地窖,她拚死想出去,把地窖裡的陶器撞得粉碎,根本沒人理睬。
...
母親被帶走了,她聽到了出海的號聲。她從小洞勉強聽到日耳曼人交談,這次的目標是提前半月蹲好點的,還留了幾艘船在那裡接應,剩餘的人負責將聖羊帶過去。
她不知被關了多久,地窖缺氧,她一通鬨騰,心臟絞痛到半截身子都麻木了,不得不停下。這小小的四方房間,樓梯延伸到地麵,被木板牢牢堵著。多高啊,她一輩子也爬不上去。
地窖隻有這很小一個洞可供光線照進來,不知過了多久,她無論鬨出什麼大動靜,被陶器碎片劃得多麼鮮血淋漓,都得不到注意。眼皮越來越重,她倒下了。
整座島陷入一種長久的、詭異的沉寂,在等待著什麼讓他們複蘇的生命。
終於,他們在海平線看到了象征著船隊的黑點。去時的船隊,個個臉上愁容滿麵,回來時幾乎每隻船上都堆了座小山,港灣裡回蕩著象征勝利的號角聲,整座島也因此被喚醒,終於恢複生命,歡呼聲震天駭地。
母親沒有回來,像它們一樣。
蒙蒂斯蜷著身子躲在黑暗角落裡昏睡著。不知黑暗將她包裹了多久,浩浩蕩蕩的、咚咚的悶響伴隨著起碼有十幾個人的聲音嘈雜地、由遠及近地傳來。
地窖被打開時,光亮在地窖陰暗粘濕的地板上映出了個昏紅色方塊。
“貨是不少,就是這批的聖羊質量實在不高。”說話的是一個高大的黃頭發,腳步停在地窖口,顯然剛剛的腳步聲就是他製造出的。
“怕什麼呢老大,那批小崽子等長大了,咱三角四角的不有的是。”旁邊的人連忙奉承。
“再說了,聖羊的事情,也是阿蘇坦擔心才對啊,他沒法交差。”
顯然話很如他意。
“想不到,這三角的還真能用,”為首的黃頭發像是終於出了口惡氣,狠狠拍了拍下屬的肩膀,語氣不甚欣慰,隨即抱怨:
“就是那岩漿燙壞了我的牛皮靴子,真背黴。”
“你們,把它的崽子圈起來,”他跳下木梯,對上麵的人指揮道,“現在這時候也挑不得了。”
“母的能用,它生的崽子多數也能。”
“瞧瞧這可憐樣,蒙蒂斯,你不是很意氣風發嗎?怎麼一身血半死不活啊。”他拽著蒙蒂斯的腿把她從角落裡拎起來,嘖嘖咋舌,剛喝了慶功酒,他臉色紅潤得發亮。
這隻羊羔子能給我們帶來不少黃金,站在地窖入口的人們端著酒杯猙獰地調笑,他們喝得酩酊大醉,東倒西歪。小門在笑聲中關上。
不知誰起的頭,他們叫嚷著:
“為未來的土地與黃金!舉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