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響起婢女慌張告罪的聲音,孟青山兩耳嗡鳴,全身血液奔騰湧入頭頂,玄鐵甲胄發出低沉的顫音。
定西王餘光看到他的異樣,瞬時落下臉來,對著下麵招手示意上前,青璃厭惡被喚上宮殿,在這裡的記憶總是不大好,她沒有心情去看又是定西王的哪路好友,反正總是那些酒肉財色的人。
她麵上帶著溫順的笑,一雙水眸凝著深情望著定西王,剛一站定欲俯身,橫出手臂霸道攬過她的腰,定西王看她順從依偎懷中,戾氣才減少了些許,她可不是普通的妾室,隨意被贈送的,在看到她的第一眼,他便知曉她隻屬於他。
定西王直直對上從剛才便如影隨形的的視線,“孟將軍,也喜歡我這小妾?”
青璃聽到姓氏手指一縮,下意識抬眸望去,隔著長袖飛舞落入那雙自帶威懾力的眸子中,略帶褐色,直勾勾盯著人時,似要扒皮抽骨,非要逼迫出一個一二三來才可,少了兩分混不吝的氣味,多了些成年男子的穩重,不過好似是更高更壯實些,她以前常腹誹他是一頭黑熊,看來果然是。
不過又如何呢,他與她何關,是能解救她於水火中,還是在鄙夷不屑她自甘墮落,她低垂下頭,露出細膩如白瓷的脖頸來,倒忘了,她如今這樣全拜他所賜。
孟青山被那一抹白刺的眼角紅了,赤裸裸盯著,不答反問,“若是喜歡,王爺又該如何?”
青璃心頭不由緊張,他這般問又是何意,回頭是岸還是故作聖人,她伸出白玉般的手指拽了拽定西王的腰封,上麵墨玉膈的鈍疼,全然依賴望著定西王,嗔怪不依。
定西王一下子軟了心,實在不該拿她出來做劍鋒,摩挲了一下腰間細軟,“合該成人之美,但她我卻舍不得。”
孟青山似乎失落,嗬嗬一聲笑,舉杯一飲而儘,一杯接一杯,好似心底沉屙痼疾宣泄般,連著青璃在不注意間隙都望來,不禁皺了眉頭,心想還是一如既往的莽夫。
“嘶...”
青璃皮膚軟綿受不住力,腰上皺然一緊帶著鑽心的疼,她抬頭才發現定西王垂首不悅,青璃暗想剛才她看他入了神,忙轉緩了臉色,不依不饒地伸手在定西王腰間一捏,定西王常年習武,腰間緊繃有力,反倒累的手指酸疼,嬌柔著聲音埋怨道,“都怪您。”
青璃曉得定西王的脾氣,你若是一味怯懦告罪反而沒意思,就要跟個小野貓似的張著爪子反而跟撓癢癢似的才得他心,果然看他轉了臉色,大手將她的手攥在手中,畢竟眾人麵前,放到桌下小意揉著,青璃又故作生氣抽了兩次,等到麵色轉喜才作罷。
定西王點了她的鼻尖,“嬌氣的很,說不得了。”
“剛才看你很出神。”
青璃眼神示意定西王,附耳解釋,“就是看他怪的很,也不說話隻顧著悶頭喝酒,是沒喝過酒嗎?”
香氣噴入耳內折騰的定西王起了旖旎心思,用了內力將亂撞的氣血壓下,看了一眼作亂的小妖精,粉唇嬌嫩欲滴,說著小兒女的話,想到整日後院裡胭脂水粉上發愁的嬌滴滴,對粗野將軍好奇也不足為怪,耐心解釋,“可彆小看他,單槍匹馬深入敵後,斬殺斛穀王,長槍頂著項上人頭,遭千名騎兵追殺奔襲兩日而歸,可不是小看的人物。”
定西王心思深沉,若是不小心惹到了他,怎麼死的都不曉得,青璃看他不計較才坐直,將衣裙拉到自己身旁,不與旁邊錦袍沾染分毫,涇渭分明,垂首隻做安靜,心裡了無興致,再也不亂看,誰都與她無關,沉沉木木挨著時辰過。
孟青山盯著兩人談笑風生,手交握一起較勁,幽深的眼眸中蘊含著鋒利的冷芒,一直壓抑在心底的火種刹時成了熊熊烈火,幾乎將他理智吞沒,如一頭暫時蟄伏的野獸,發出低吼的警告,在積蓄撕咬眼前一切的力量。
他來,便是顛覆這一切的,來之前,時間和力量在他這邊,來之後,則多了一份勢不可擋的犀利來。
思定起身,略有趔趄,身後的婢女忙上前攙扶,他身量頎長,魁梧沉重,婢女被帶的腳步慌亂,被他揮退,“王爺,在下不勝酒量,這便退下了。”
定西王揮手,高門大敞,冷風撲朔而來,青璃身子縮了下,看著壯實的身影走入蒼茫,在雪中留下蜿蜒的腳印。
夜幕籠罩,大雪已停,一個個燈籠在雪地裡映射橘色的光暈,一團團的帶著些暖色,月光皎潔,積雪反照著白光,讓腳下的路看的清晰無比,青璃帶著疲憊走在小徑上,桃源閣離著前院尤其遠,後院的下人會看眼色,王爺宣召時,抬著步輦來接,回去時,若王爺不同路,隻能走回去。
無非是討好王妃罷了。
青璃將江照的手放下拉她到身側,“能看清,不用這樣舉著,多累。”
燈籠在一邊,照著裙裾微微散開,聽著有些低落的聲音,“回去便要洗浴。”
“哎。”江照脆聲應了,她知曉夫人愛潔,不願沾惹酒氣,哄道,“江月估計早備好了。”
走路間,一陣粗狂的笑聲傳來,此起彼伏,不下十人,青璃站定回身望了望,前院那處燈火通明,想必是他居處。
風雪迷眼,掛在青璃眼睫上,與落下的濕潤融成了一滴,剛起的心思被她壓下,還不到絕境呢,不能這麼容易氣餒,她眼下比兩年前好,兩年前比三年前好,況且她知曉了身世,再也不是世上飄零,隻要擺脫了眼下身份,一切柳暗花明,再說祖父也會來救她的,想到此,她又起了心勁。
前院東廂房中,兩桌並排,上麵擺著饢餅,大碗中是上好的茶水,猶如香醇的酒水般,猜拳輸了的喝一大碗,氣氛喧囂的幾乎將房頂捅破。
齊詔新拿了一塊饢餅遞給孟青山,這是他們常吃的乾糧,是本地的青稞磨成的粉烙成的,無油無水,需小口吃,否則容易噎食,但極其止餓,齊詔新第一次見他露出如此頹敗的樣子,擔心問著,“怎麼了?”
孟青山接過小口吃著,半晌才說話,“沒事,一切按計劃行事,讓兄弟們鬨夠了睡覺。”
孟青山肆意張揚,即使麵對凶猛慘烈的戰事,也是霸道不屈,此時眉梢下垂,眸子愣愣的,可不是無事的樣子,不過他不想說的事情,彆人是問不出的,比如為什麼他這麼不要命,非要掙個軍功來,當時隔著篝火,升騰起來的火星在他眼中閃著細碎的光,也隻了了兩語,“想找她問問。”
問誰,問什麼,兄弟們再問,看著又是悲涼又是懊悔的交織表情,忽然都嗓間一緊,內心唾棄自己一個大男人怎麼多愁善感起來。
翌日,孟青山是被後院的戲曲聲擾醒的,在戰事中時刻警惕這是常態,所以他淺眠,將兄弟們喊起來,外麵已送上來早膳,五大三粗的爺們三兩下便用了乾淨,讓伺候的小廝看的瞠目結舌,一行人從西側門出了定西王府,他們此次打的便是有奸細進了雁雲城,在追擊過程中曾殺了城門官,兩方見證有目共睹,定西王府被偷了珠寶,定西王惱怒之下允了孟青山進入。
後院戲台已開唱,姬妾多也有多的好處,裡麵便有擅戲曲的,扮上裝扮,鑼鼓一響便開場了,王妃端坐中間,一身赤紅金銀線繡製的繁複錦裙,顯得高貴典雅,發髻高聳插戴著金玉步搖,臉龐圓如銀盤,本是和善的麵相,可眼睛細長,加之眼角細紋深,冷冷注視著時便帶著漠然刻薄。
定西王平日並不是沉迷於床榻之間的人,一月僅有十日在後院,可十日有兩日在青璃院中,這便有些紮眼了,女人堆中拈酸吃醋的情況常在,王妃默許並遮掩著,青璃受的磋磨並不少,此時鬥篷被幾個姬妾剝下,江照和江月被丫鬟婆子推搡在外麵,她便身穿單群站在空曠的院中,冷風一吹,身上越發僵硬。
青璃皮膚是細膩的白,越冷越顯得清透,鼻尖微紅如胭脂暈染,王妃薑氏出身於京都高門,手捧暖手爐悠哉看著戲台熱鬨,聽著後麵的奚落嘲諷,嘴角微微上揚,雙手輕撫發髻,忽然觸碰到臉上,手指一僵,她也才三十餘歲而已,容顏漸老,憑什麼她又遭受如此冷落,手擱置在膝上,看著褶皺的皮膚,猛然錯開了眼神,想著再嬌嫩的花也有掉落的一天,心裡的氣便平了下來。
江照看著那些人上手擰夫人,咬了咬牙轉身奔著前院而去。
孟青山一行人回了府,自是空手而歸,遠遠瞧見一個伶俐的丫鬟在和榮德說著什麼,榮德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眼神貪戀上下看著丫鬟,明顯是居心不良。
榮德心裡暗歎不虧是如夫人的丫鬟,不光主子貌若仙姿,連著丫鬟也是一個賽一個的美,此刻害怕的祈求,“大管家,您快快通知王爺吧,再這樣下去,夫人會生病的。”
榮德看著抓住衣袖的蔥白手指,嘴角帶著不懷好意的笑,輕輕拍了拍手,本想摸一下就抽回來,可細膩光滑,榮德便放不開了,傾身靠近,“王爺嘛…”
孟青山本想視而不見,可走近一眼便看清了丫鬟的樣子,想起是她的丫鬟,剛才聽見丫鬟說她生病了,腳步一頓,“王爺在何處?”
雄渾的聲音一出,嚇得榮德手一哆嗦,看向孟青山黑著臉,明顯是心情不爽,頓時雙腿發軟,絲毫不敢耽擱,“王爺要到申正才回。”
這便是還有一個時辰了,江照急的直跺腳,知道指望不上,轉身往回跑,撞到了人也沒看。
孟青山深深看了一眼,帶著一行人回了廂房。
青璃雙腳早沒了知覺,木木挺立著,單薄衣裙下身子已顫抖起來,緊緊咬著牙才不至於暈眩過去,忽然似遠似近的喧鬨聲傳來。
戲台上鑼鼓一停,“抓賊,抓賊呀!”
王妃薑氏看著竄動的人,怒吼一聲,“慌什麼!”
姬妾臉上敢怒不敢言,想到上次盜賊來了一次,將許多院落內的珍貴首飾一掃而淨,她們攢些拆環不容易,如何不著急。
薑氏看著一個個小家子氣的樣子,鄙夷著不爭氣的東西,就這般樣子如何能清新脫俗得王爺另眼,聽著越來越喧嘩的聲音,生氣甩袖,“各回各院!”
江照和江月逆行跑到青璃身邊,一個緊緊攙扶著,雙手暖著她的手,一個去找鬥篷,可上麵全是泥水,如何也穿不得了,兩個丫鬟眼裡含著淚,三人緊緊靠著,一步一步的慢慢走著。
青璃一走,腳底針紮的疼,一排碎玉皓齒咬著唇擠出來鮮豔血滴,似有所感,她轉身往拐角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