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族涉案,按律來講應該上報皇帝,並由大理寺卿親自審案。
如果涉及的案件性質較為嚴重,或者影響範圍較廣,則很可能需要刑部尚書、禦史大夫和大理寺卿三司會審。
總之,清河縣主涉案,這案子就不是單單袁遷一個大理寺少卿能斷得了的。
清河縣主看著溫溫柔柔好說話,沒想到一張嘴便又毒又狠。
袁遷被她指著鼻子說不夠格,氣得心火直冒,卻也隻能打落牙齒和血吞,陪笑道:“縣主,可是不巧,大理寺卿成大人在外公乾,歸期未定。這案子目前隻能由下官負責。”
“那就把成大人找回來。”清河縣主不緊不慢道,“本縣主自然不好阻攔袁大人查案,但若是沒有足夠的證據,我也不會配合大理寺的任何行動。”
“縣主,這......”
袁遷還想再勸,清河縣主已經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仿佛她專程前來就是為了通知袁遷自己有多不配合。
帶她過來的兩個金吾衛麵麵相覷,其中一個猶豫著問道:“大人,追......追回來嗎?”
“追什麼追!”為了官聲著想,袁遷胸膛起伏,緊急咽下了一句臟話,“我是審不了她,但她也管不住我查案!去清河縣主的宿舍,給我仔細地搜!我就不信,她能一點兒破綻都不留!”
清河縣主走得決絕,其實心裡也在打鼓。
說實話,來之前她本來不想為難大理寺的,畢竟有沒有殺人她自己心裡清楚。
但一路走來,想起周通雲死得蹊蹺,她又是因為他父親周信下獄的事情特意來勸他少安毋躁的,心中就感到隱隱不安。
也許彆人不知道,但清河縣主很清楚周信是潁川公主一黨,且雙方的關係也沒有費心遮掩。
現在出了命案,自己又恰巧在案發時間出現在現場,若是有心人將這兩件事聯想起來,不知會傳出怎樣難聽的流言蜚語。
“清河縣主殺人滅口”“清河縣主被周通雲威脅救父怒而殺人”,隨便想想,她便能想出好幾個她殺周通雲的理由。
雖然周通雲還抱著救出他父親的希望,但潁川公主已經跟清河縣主透了底,這回恐怕是救不下周信了,最好的結果也隻能是流放。
“早知周信此人貪財,但我沒想到他連軍餉也敢伸手!”潁川公主當時恨鐵不成鋼地對女兒歎道,“甚至差點影響到了北伐軍,真是自尋死路!”
“你去安撫一下周通雲,”潁川公主囑咐她,“跟他說清楚利害關係,彆上躥下跳地救他父親了。萬一出了什麼事,本宮也保不了他。”
想到這裡,要不是清楚自己什麼都沒乾,清河縣主都要懷疑她是不是真的要除掉周通雲以絕後患。
她走到書院南門,果然看見金吾衛被堅執銳守在門口,任憑她威逼利誘也不肯放她走出書院一步。
見此,清河縣主隻能回到宿舍,卻看見一群金吾衛如入無人之境,雖並沒有破壞她房裡的一草一木,但看那翻找的架勢似乎恨不得掘地三尺。
“袁遷,你放肆!”清河縣主看著眼前的一幕,氣到渾身發抖,“都給我住手!”
“縣主,實在對不住。”袁遷裝模作樣地給她道歉,“下官職責所在,不能不認真查案。冒犯縣主之處,還望海涵。”
“好好好!若是最後沒查出證據,我定要稟報皇祖母,治你不敬之罪!”
清河縣主沒再看他那可惡的嘴臉,扭過臉緊緊盯著金吾衛們的動作,心中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她房中還放著一把防身用的匕首......
沒等她想出對策,金吾衛已經將整個屋子翻了個底朝天。為首的那個來向袁遷稟報:“報告大人,沒有發現可疑物品。”
袁遷尚未說話,清河縣主卻失聲道:“什麼?”
——她的匕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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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子陷入了僵局。
清河縣主似乎有重大嫌疑,但大理寺方麵找不到凶器,也沒有其他確鑿的證據。
無奈之下,袁遷隻好催促金吾衛抓緊提取百川書院學生們的口供,確認他們的不在場證明,試圖從其他方麵來給清河縣主定罪。
根據仵作的驗屍結果,周通雲死亡的時間不會早於韓照到達文淵閣的時間,且韓照發現死者後又及時隔絕了南北院之間的通路。
因此不難判斷,除了回到南院的清河縣主外,隻有目前在北院的學生有可能在案發時出現在現場。
幸好北院隻有演武場、宿舍區、文淵閣和倉庫,而案件發生時大部分人都在南院上課,使得北院的人數遠小於南院的人數,大大降低了排查的難度。
眼看著日落西山、倦鳥還林,晚風終於為袁遷送來了北院排查的結果。
除了清河縣主,剩餘的嫌疑人還有四位。
江楓、符陟雲二人沒有他人作證,高譽和夏邯則隻有對方可以互相證明呆在宿舍。
有清河縣主這個誘餌在前麵吊著,袁遷對這些人已經失去了興趣。
他揮揮手表示自己知道了,對手下人吩咐道:“忙了一天,諸位想必也累了。今日就到此為止,明日再查。”
眾人鬆了口氣,領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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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子時,一列巡邏的金吾衛剛經過甲三十八號院,躺在屋內的符陟雲就睜開了眼。
她起身穿上一套黑衣黑褲,給自己蒙了個麵巾,又將頭發紮了個髻緊緊固定好,末了懷裡還揣了個火折子。
原地轉了兩圈,確定沒有遺漏,她推開後窗,鬼魅般翻身而出,在牆上一按就輕飄飄躍上了房頂。
今夜無月,唯有星子漫天,符陟雲伏在房頂上,輕易化作了一道不起眼的黑色剪影。
她左右看了看,選定了倉庫的方向,足下一動,飛身而去。
百川書院的倉庫大大小小好幾個,隻有一個小倉庫外站了兩個金吾衛。
符陟雲瞅準機會跳到小倉庫的屋頂上,輕手輕腳地開始揭瓦片。
這該死的倉庫沒窗戶,隻有一個門還被兩人把手,符陟雲想進去,除了做一回梁上君子之外彆無他法。
為了不驚動守門的兩人,她連龜息功都用上了,總算艱難地在房頂上掏了個一人寬的洞。
她縮著膀子跳進去,蹲在房梁上觀察了一下整間倉庫,確定屋內無人,也沒有機關,這才飄然落下。
“呼”一聲,火折子發出微弱的聲音,照亮了符陟雲眼前簡陋的“床榻”,以及躺在上麵的一個人影。
人影麵色寧靜,脖子上豁開一個猙獰的傷口,前襟乾涸的血液在火焰的照耀下呈現黑色,散發出濃烈的血腥味。
符陟雲白日裡偷聽到袁遷要把周通雲的屍身安置在倉庫,便決定夜探倉庫,好好觀察一下傷口。
白日裡,她一時沒想到要檢查傷口,也是下意識不想破壞現場,免得妨礙大理寺辦案。
沒想到後來向袁遷提出檢查傷口時會被他一口回絕,且袁遷自己似乎對此也並不上心。
但符陟雲是什麼人,西寧小霸王,自小要星星不給月亮。某些規矩法度在她眼裡,不如廢紙一張。
她既然被這個案子卷了進來,那便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借著火光,她看見周通雲脖子上的血跡顯然已經經過了擦拭,想來是為了方便仵作觀察傷口。
傷口細而長,呈圓弧狀橫貫整個脖頸,右端延伸至耳下。傷口兩端較淺,脖頸中部則深可見骨。
不對,符陟雲皺起眉,將火折子湊近,微微扒開傷口細看。
不僅僅是深可見骨,喉骨甚至已經被劃開了一小半,看著極其慘烈。
問題是,想要割出這麼深的傷口,一來兵器要鋒利,二來割喉者力氣也要很大才行。
下午大理寺找清河縣主來問話的時候她也看見了,清河縣主出現的時機巧合得讓人不得不懷疑她。
雖然沒有近距離觀察,但清河縣主看起來身型削瘦,真的有那麼大的力氣嗎?
力氣又不是憑空來的,就算符陟雲自己就天生神力,但想完全發揮出來也是需要靠長年累月鍛煉出來的肌肉做支撐的。
此外,這傷口的形狀也不尋常,看著就像是......
符陟雲暫時壓下心中的想法,繼續一寸寸向下檢查屍身,卻不料還真又讓她發現了不對勁。
白天時,她與韓照明明親眼所見,死者指甲中有泥土,袖口內側也夾帶了一片草葉。
可是現在,草葉消失了,死者的指甲縫居然也乾淨了許多。
如果隻是草葉沒了,還可以解釋為搬動時不慎掉落,或者已經作為證物被大理寺收集了起來。
但指甲中的泥土消失,就隻能解釋為是有人故意為之。
她翻瓦片時也確認過了,在她來之前,瓦片沒有被人翻過的痕跡。
也就是說,這屍體,除了大理寺的人和金吾衛,沒人能再接觸到。
也許是金吾衛看守時做了什麼手腳,也許是有人借著驗屍的名義查看屍體時偷偷清理了屍體上的痕跡......
不過,金吾衛雖然在有案子時會派遣一部分人幫大理寺查案,但前者是十六衛之一,後者則屬於五監九寺,兩者根本就不在同一體係內。
如果不是幕後黑手神通廣大到同時買通了金吾衛與大理寺之人,那如果金吾衛對屍體動手,就不怕被大理寺的人發現嗎?
要麼,金吾衛與大理寺沆瀣一氣;要麼,大理寺有內鬼。
她本以為這隻是一起單純的凶殺案,沒想到居然還涉及到公門中人,這倒是有意思了。
符陟雲摸著下巴,在原地沉思良久。
案發後迅速出現的大理寺、緊咬清河縣主不放的袁遷、被偷偷清理過的屍體......考慮到清河縣主並不在朝中任職,幕後之人動用這麼多朝堂勢力針對她,多半跟她母親潁川公主有關。
至於誰敢這麼跟潁川公主叫板——魏王認第二,就沒人敢認第一。
過了不知多久,火折子不堪重負地閃了閃,緩緩熄滅了。
黑暗中,符陟雲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管你是恩怨情仇還是朝堂傾軋,敢把她扯進來,她會讓幕後黑手悔不當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