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公主金口玉言,自然無人敢阻止。
崔碩心中縱有一百個不樂意,此刻也隻能親自拉住韁繩,另派兩個小兵卒一左一右套起了馬鞍。
元季瑤換了一雙青色繡花馬靴,噔噔噔,她在空地上跺了跺腳,一副躍躍欲試之態。
''九公主,還是明日再學吧······''
青柑見實在勸不動小主子,隻好衝一旁的綠蘿擠擠眼,後者接到暗示扭頭就要去長樂宮找貴妃娘娘。
''站住!''
眼尖的九公主卻當即嗬住:''你們誰都不許去通風報信!''
她抻了抻筋骨,望著眼前鬃毛濃密,精神抖擻的名駒,心中似有火苗瑩瑩燃起。
今夜,她要克頓難關,突破自我!
但這匹踏雪烏騅到底是巨大的活物,元季瑤也沒有莽撞,趁著崔碩替自己牽著馬時,她將自己素白柔嫩的掌心小心翼翼覆上馬麵:''好馬兒,我是你的主人。''
雲層稀薄,皎月漸顯。
少女一下一下輕撫著馬麵,語氣溫和又討巧:''今日是咱們頭一回見麵,本宮叫元季瑤···''
馬兒修長的睫毛噗簌噗簌,好似在反饋,她登時一樂:''你聽得懂本宮說話,對不對?''
九公主素日喜愛貓兒狗兒,成華宮裡養著烏龜、鸚鵡,大錦鯉······
她堅信每一種生靈都是通人性的,更何況,最忠誠可靠的馬呢。
''本宮給你取個名字好不好?''她細細端詳著自己的乖馬兒,它毛色純淨,四肢矯健,但眼下有淚槽,額邊生著一顆紅點。
於是靈光一閃:''就叫你玲瓏,好不好?''
馬兒被拽得太久了,忍不住抬首輕嘶了一聲。
元季瑤立即雙手合十:''就這麼定了,上馬!''
彆看九公主身量纖瘦,可一旦決定了,手腳倒是十分麻利。
小兵卒替她扶著馬鞍,她很順利地就抬腿跨了上去。
''玲瓏''感受到身上的分量,馬首輕輕向下點了點,四蹄極有規律的踏了踏。
崔碩見狀心頭一喜,看來這馬性情很溫順啊,這般乖巧,倒是超乎他的預料。
他在隴西訓的都是戰馬,尚且沒有機會接觸如此金貴的品種,從前倒是聽說過烏騅馬兒性子烈,不服管,今日一見,傳言也不儘然為真。
''九公主,請您手抓好韁繩,腰背挺直,雙肩放鬆,目視前方····''
崔碩儘心儘職的跟在馬身旁,牽引著馬兒繞著場地內緣緩步慢行。
元季瑤按照他說的做,感覺到身下的馬兒十分溫順,步伐穩健,她不禁有些得意,看來小時候做不到的事情,不代表一輩子都做不到。
他們不該再用從前的眼光看待自己,她已經長大了!
九公主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坐在馬背上的視野亦開闊了起來,晚風拂過麵頰,她隻覺得渾身舒暢,目光掃過馬欄邊神情緊張的青柑和鬆蘿,她還得意地衝她們倆擺了擺手。
元季瑤:''我想讓它快一點!''
崔碩聞言加快腳步。
元季瑤:''再快一點!''
崔碩猛吸一口氣腳下生風。
元季瑤:''再快一點!跑起來那種!''
崔碩一慌張,不小心拉了拉額革,身側的名駒忽而揚首,掙脫開他的束縛。
馬兒發出一聲急促的嘶鳴,如離弦之箭超前飛奔而去。
''啊!''
馬背上的九公主頃刻間尖叫起來,一股強烈的力道差點將她甩出去,她下意識抬高雙手緊緊抓住韁繩,可馬兒速度太快了。
''呼~呼~呼···''
耳邊隻有風聲獵獵作響。
''公主,抓緊啊,千萬彆鬆手!''
崔碩也慌了,他連忙追過去,可人的雙腿如何跑得過千裡名駒呢?
馬兒馱著九公主在空曠的馬場上肆意狂奔。
''救命啊!''
易知舟隨著兵卒進入馬場時,入耳便聽見急促的呼救聲。
他站定遠眺,失控狂奔的馬背上掛著一道淡紫色的身影,眼看就要被甩飛出去。
''小侯爺!小侯爺,快來,快來幫幫忙!''崔碩一邊跑一邊流眼淚,整個人都失了方寸,看見易知舟就好像看見了救星。
青柑與鬆蘿也傻了眼,倉促間都衝進了馬場,企圖阻擋飛馳的馬兒。
''站住!''易知舟翻身跨越欄杆,嗬斥住眾人:''人越多,馬越慌!''
他這麼一說,青柑、鬆蘿還有一眾士兵都不敢妄動了。
元季瑤被甩的頭暈眼花,壓根看不清外頭的情況,隻能緊緊閉上眼睛,耳邊隻聽見馬兒一陣陣嘶鳴,以及自己轟隆隆的心跳聲。
易知舟舉步快跑,食指彎曲關節抵住下唇,吹出一記響亮的馬哨!
遠處的馬忽而一頓,馬臉扭轉看向易知舟,說時遲那時快,男子頎長的身影飛速靠近。
''嗚嗚嗚····''
元季瑤抽泣著不敢睜眼,隻覺得大臂被誰一拉,身後一沉,□□的馬兒霍然放慢了速度。
''莫哭!''
淺淺的風聲中,夾渣著一道熟悉的聲音,如秋日的山泉清澈又純淨。
少女心尖一顫。
易知舟看準時機翻身上了馬,可之前的速度太快,此時他還不能貿然拉緊韁繩,否則連人帶馬都會翻過去。
''易,易···知舟?''元季瑤顫顫巍巍地開口,哭腔中夾雜著他的名字。
''嗯,殿下彆怕。''一雙強健的手臂環過她的腰,牢牢挽住前麵的韁繩:''先鬆開韁繩,抓住馬鞍前頭。''
他的熱息擦過她的臉頰,元季瑤聽得懂,卻做不到。
''我,我··· ····不敢!''
她整個人都嚇傻了,全身緊繃著,手腳根本不聽使喚。
易知舟無奈,隻能將自己的手掌覆在她冰冷的十指上:''殿下彆哭,馬有靈性,你放鬆,它就放鬆。''
他猜到她應是不善騎術,才會如此懼怕。
男子寬闊溫熱的胸膛緊緊貼著她的後背,隨著馬兒馳騁的節奏,二人的身形也隨之一起一伏,風帶起的女子翩躚的長發,一縷調皮的青絲掃過他的臉頰,易知舟下意識眨了眨眼。
踢踢踏踏的馬蹄聲響徹四方,他緩緩拉動韁繩,兩條長腿輕輕夾住馬腹,憑借自己多年馴馬的經驗,他很快就掌握了主動權。
先前還不斷抬首嘶鳴的馬駒,漸漸找回了理智,四蹄的節奏也逐步規律了起來。
感覺到她始終端聳著的肩膀,他開口指導:''殿下深呼氣,嘗試放鬆肩膀。''
元季瑤冰冷的手在那雙溫熱的大手的覆蓋中漸漸找回了溫度,她吸了吸鼻子,水潤發紅的唇齒間努力呼出一口氣,雙肩隨之放鬆下來,顛簸感緩緩減弱,她高懸著的一顆心,終於放鬆了放來。
易知舟控著馬,讓它順著木欄減弱速度。
恍惚間,他鼻息微促,好似覺察到什麼,垂眸看向懷裡的人。
他比她略高出一個頭,恰能將她小巧的鼻尖和發紅的臉頰納入眼底:''殿下這是,飲酒了?''
元季瑤才平息的心緒倏爾被打亂。
······
易知舟本來還覺得奇怪,好好的馬兒為何會忽然發狂,原來如此······
''馬通人性,嗅覺靈敏,公主醉酒縱馬,怨不得它發狂。''
元季瑤抿唇不語,左右他才救了自己,她不好現在就發脾氣,不然顯得自己太不識好歹。
可。
''本宮沒有醉酒!''
終究是抵不過心裡的委屈,她扭頭,揚起下巴,委屈又固執地望著他:''本宮就隻喝了半杯。''
半杯而已,言下之意,本宮可不是酒鬼!
四目相對,易知舟看見她瑩瑩發亮的眸子裡倒影著自己的眉眼,他瞬間反應過來,不該同金尊玉貴的公主爭執。
男人清冷的語調中帶著幾分無奈:''是微臣誤會殿下了。''
他最後一次拉緊韁繩,馬兒的腳步緩緩停下,四周的兵卒才敢靠過來,他看時機差不多了,雙臂微微一收:
''籲~''
輕呼一聲,馬兒徹底駐足不動。
''公主!''
青柑與鬆蘿一乾人等烏泱泱地圍了過來。
易知舟利落的翻身下馬。
崔碩連忙跪地告罪:''卑職該死,卑職該死!還請九公主恕罪!''
聽見消息的綠雪領著洛貴妃身邊的許內官匆匆趕來。
''真是混賬啊,怎麼能讓九公主涉險?你們真是回了熊心豹子膽!''
''公主殿下若是有什麼三長兩短,你們幾條命賠得起嗎?''
······
元季瑤被眾人扶下馬,許內官一邊檢查她有沒有受傷,一邊還在斥責崔碩等人。
易知舟牽著韁繩,目光清冷地掃過人群中的''罪魁禍首''。
她低著頭,默不作聲,也不知是在後悔還是後怕,亦或者,是在想如何懲罰眾人?
''九公主受驚了,快去請太醫。''
許內官見公主不開口,還以為她嚇傻了,連忙吩咐鬆蘿。
少女抿著唇緩緩抬起頭,目光掃過身後的''玲瓏''。
''除了不能飲酒,還有什麼?''
她的話沒頭沒腦,眾人具是一愣。
但易知舟聽懂了。
他略有幾分意外地看向她,她方才被嚇哭了,杏眸中氤氳的水汽還未散去,鼻尖也紅紅的,乍一看倒是與那小狸奴委屈時有幾分神似。
''公主這是在說甚?''青柑小心翼翼圍上來,將一件輕薄的秦羽紅披風搭在她肩頭。
元季瑤定定的望著身後的男子。
''忌飲酒,忌急躁,忌怯懦。''這些都是與馬相處的技巧,易知舟說完,略略垂下眸子。
''好,本宮記住了。''元季瑤深吸一口氣,雙肩繃直,恢複了往日那幅矜貴的模樣。
''許內官,今日是本宮執意來此騎馬的,與他們無關,晚些時候,本宮自會向父皇稟明。''
許內官見狀,隻好頷首稱是。
崔碩等人也默默鬆了一口氣。
''今日多謝易大人出手相救。''元季瑤睨他一眼,心口砰砰亂跳的感覺漸漸平複了下來。
易知舟頷首姿態恭敬:''公主言重了。''
他說這話時,語氣和上一次在梨園外如出一轍。
元季瑤原本還想賞賜些什麼,可見他這樣,索性失了興致。
''這匹良駒是長姐送本宮的生辰禮,過些日子春蒐,本宮要帶它同去。''
說話間,她輕輕收緊披風裡的十根指頭,心頭冒出一個大膽的想法。
她的聲音在夜色中響起,帶著幾分清甜與忐忑:
''聽聞易大人騎術精湛又通曉馬性,不如就請易大人教授本宮騎射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