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軸緩緩打開,微微泛黃的竹紙上赫然描繪著一位青衫男子。
一眼看去,隻覺此人眉目如劍,清雋雅致。
“這是?”
九公主眸光微閃,隨即眉頭就蹙了起來:“何人?”
洛貴妃忽略女兒的問題,反而急著追問:“九兒,你覺得畫中的公子如何?”
元季瑤心下了然,忙將手裡的畫軸擱回案上氣惱道:“母妃就這麼急著將女兒嫁出去?”
洛貴妃好不容易找人送來這畫像,自然萬分珍視,她趕緊起身,重新將畫卷在女兒麵前展開:
“我的傻孩子,母妃自然舍不得你,可是,狀元郎也是香餑餑啊!榜下捉婿你可聽過?”
元季瑤撇撇嘴,狀元郎怎麼了,有什麼了不起!我親哥八皇子也飽讀詩書,還精通算籌呢!
洛貴妃耐心地哄著:“母妃就是想讓你先瞧瞧看,此人合不合你的眼緣!又不急著做決定!”
九公主聞言,臉上的神情才明朗了幾分,她撚起一塊兒芙酥糕,語氣尋常:“長得倒不錯。”
洛貴妃聞言一喜,連連點頭:“正是,正是,此人乃是新晉狀元沈暉,長相俊朗,學富五車,而且是咱們江州人士;我已經派人打聽過了,他父母都是本本分分的老實人,家裡還有個弟弟。”
元季瑤看了看母親略顯激動的神色,忽而一盆冷水澆下來:“出身寒門?”
洛貴妃一愣,隨即點點頭,略有幾分踟躕:“唯獨,唯獨就這一點美中不足。”
見女兒不語,洛貴妃隨即開解起來:“傻孩子,寒門好啊!你貴為公主,若是與他成婚了,他們全家定然時時刻刻捧著你,沈狀元更會一心一意守護,這還不好嗎?”
洛貴妃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都城中,王公貴族家的公子哥兒們,樣貌學識不見得有多麼出眾,但高門大戶裡的紈絝之氣卻無一例外,女兒雖是公主,也不見得就能壓製得住。
五公主和六公主就是最好的例子。
五公主嫁了封疆大吏之子,明麵上一心一意,可背地裡沒少沾花惹草,五公主時常寫信向陛下哭訴,武帝斥責過駙馬,可終究不好太過嚴苛。
六公主嫁給了博陽崔氏獨子,更是夫妻淡漠,貌合神離。
元季瑤沉吟片刻,溫柔地揉了揉小魚兒的圓肚皮:“母妃今日拿沈狀元的畫像給女兒看,應該不是父皇的意思吧?”
洛貴妃詫異又不解的問:“你怎麼知道?”
九公主見小魚兒伸手扒拉那芙酥糕,連忙將盤子推遠了些:“此物甜膩,你吃了會掉毛的!”
對麵的洛貴妃見女兒還有心思逗弄小貓,連忙板起臉來嗬斥:“九兒!”
元季瑤這才鬆開小魚兒,陪著笑臉道:“母妃息怒,女兒隻是覺得父皇應當另有考慮。”
“而且,”
元季瑤乖巧地坐在母妃身邊:“女兒並非嫌貧愛富,母妃方才也說了,若是嫁了沈狀元,女兒憑借公主頭銜,自然可以壓他一頭,甚至壓他們全家一頭。可是,”
少女明媚的眸子宛若天際星河,帶著萬分的真摯與虔誠:“夫妻本是一體,母妃怎知他就心甘情願被我壓一輩子?”
貴妃對上女兒澄澈的眸子,忽覺語塞。
“女兒素日看父皇和母妃恩愛有加,父皇從來不以天子威嚴壓迫母親,相反,他事事替母親考慮,與母妃有關的事,也都儘量讓母妃自己做主······”
女兒此話一出,洛貴妃兩頰不自覺升騰出緋紅:“那倒是,你父皇這一點十分可貴!”
元季瑤偷笑一下,繼而接話:“對呀,女兒以為,一段上上呈的姻緣,男女之間應是平等以對的,即使有些門第差異,也不該太大,否則····”
九公主素日裡也偷偷看些話本子,癡男怨女的故事騙了她不少眼淚,她對未來的姻緣,未來的夫君,也有了些朦朧的憧憬。
“矛盾多了,再好的感情也會被磋磨殆儘的。”
洛貴妃想起這些年武帝對自己的點點滴滴,到底心軟了幾分,可她是她,女兒是女兒,她內心深處還是覺得沈暉不錯。
“那,不如母妃找個機會,讓著沈暉進宮,你見見他,或許見了麵就······”
“母妃,私見外男,可是違背宮規的!”
*
九公主一身輕鬆從長樂宮出來,她方才同母妃說話,一時大意就鬆了手,還以為小魚兒跑到院子裡去了。
可見到綠雪,青柑,鬆蘿三人皆是兩手空空時,她這才覺得不妙!
小狸奴又不見了!
“小魚兒!”
“小魚兒!”
“小魚兒!”
“左右不過半刻鐘的功夫,它一定跑不遠!”
九公主吩咐宮娥太監們散開去找。
“小魚兒,你在哪?”
宮道筆直,一覽無餘,她站在長樂宮門口,想起昨日才丟了一回,今日又丟,小公主滿心滿眼都是怒意:這次找到了,本公主非得教訓教訓它不可!
惱怒完,卻還是認命地拎起裙擺往回走。
這一找,又是大半日。
可惜長樂宮內外前後幾個宮殿都翻了一遍也沒見到小狸奴的身影!
九公主急了,隻好差人去稟告武帝身邊的大太監曹公公。
陛下今日與大臣議事,太子殿下也在,曹宇從旁伺候著。
隻是今日勤政殿內的氣氛略有些凝重。
兵馬司草擬了一道裁軍詔,裡頭涉及了朝廷北軍八校尉以及隴西、巴蜀、會稽三支地方軍隊。
“軍隊乃國之根本,裁軍牽一發而動全身,還請陛下三思。”忠勇大將軍霍問川頭一個跪地懇請:“陛下立國之初,這三十萬大軍身先士卒,從龍有功!如今裁軍,隻怕軍心不穩啊!”
沒等陛下開口,戶部侍郎賀大人也躬身下跪:“霍將軍此言差矣,將士有功,黎民百姓自然感懷在心,可如今天下安定,三十萬將士的軍費開支對國庫而言真的不堪重負啊!”
語落,他從袖筒裡掏出一本折子:“我朝開國以來,陛下為休養生息,下令減免賦稅,如今四方安穩,民生樂道,可國庫空虛,早已經入不敷出了,若是再不開源節流,後果不堪設想。”
“霍大人,下官一介讀書人,不懂用兵之道,可是,南軍暫且不論,咱們就說說北軍吧,北軍八校尉:中壘,屯騎、步兵、越騎,胡騎、長水、虎賁、射聲,每年士兵的口糧開支就高達五千萬兩白銀,這還不算軍械,撫恤、營建之費!”
霍大人聞言,正欲開口反駁,可賀大人並沒有給他機會。
“還有隴西騎軍、巴蜀步軍、會稽水軍這三支地方軍每年少說也要花掉朝廷不少銀子!”賀大人頭發花白,說起話來卻聲如洪鐘,偌大的勤政殿內,隻聽見他豪邁的聲音:
“就拿隴西騎軍舉例,當年為了抵禦犬戎與烏孫,朝廷花費重金購置了數百匹汗血寶馬,如今西境安穩十幾年了,可軍馬場馴養戰馬的花費卻始終不減!”
霍大人看了一眼上座的天子與太子,父子兩默不作聲,他的心忽而一沉,但還是竭儘全力解釋:
“隴西已經儘量節約開支了,可畢竟是品質優良的千裡馬,好不容易馴養成功,花費必然要大一點···”
賀大人搖頭歎息:“我的霍大將軍啊,三十萬將士,這裡花費一點,那裡花費一點,積水成河,國庫的銀子就這麼流光了啊!”
無論霍將軍如何解釋爭取,可陛下的反應都不大,想來裁軍這件事,已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武帝忽而開口:“崇廣,你覺得如何?”
他下首坐著的是紫衣蟒袍的太子元崇廣,容貌與武帝足有八成相似,但到底年輕些,一開口聲線也透著幾分和氣:
“裁軍關係重大,務必慎重,兒臣仔細看過裁軍細則,總覺得有些粗陋,想來內書司的眾位愛卿久在都城,對實際情況缺乏了解,難免紙上談兵。”
太子掃了一眼在場之人:“兒臣建議,尋幾位有治軍經驗又善籌算之人,將裁軍細則重新修訂一番,待萬事俱備了,再擇一支隊伍踐行裁軍之策,以觀其效。”
武帝欣慰的點點頭,龍目掃過眾愛卿:
“諸位乃朝廷的中流砥柱,朕的左膀右臂,裁軍之事迫在眉睫,但具體怎麼個裁法,很重要。既要穩定軍心,又要達到開源節流的實效,此事,就交由太子牽頭,諸位愛卿都要從旁協助,儘快拿出辦法來,朕親自過目。”
陛下金口玉言,至此,也算是有了定論。
武帝離去,眾人這才緩緩起來,霍大將軍是最後一個起來的。
太子:“霍將軍,聽聞隴西軍的易小侯爺前幾月調來了皇城,大人可知此事?”
霍將軍麵色如灰,恭敬的點了點頭:“此事末將知曉,易小侯爺是位不可多得的將才,在隴西頗有威望,隻是,聽聞易夫人舍不得兒子,這才請皇後娘娘進言,將人調回了都城。”
太子默不作聲。
霍將軍恍然大悟:“殿下,您的意思是?”
太子這才淺笑著點點頭:“孤去過隴西,見識過易小侯爺英姿,像他這種懂兵法又飽讀詩書之人實在難能可貴。隻是不知,他如今在哪裡當差?”
霍將軍蹙眉:“聽聞,他在殿衛軍當差。”
太子略有些意外:“噢?”
*
身著明光鎧甲的易知舟正默默等在成華宮門外,他隨小太監來回話,可久久等不到九公主傳見。
男子修長的手指忍不住摩挲著腰側的佩刀。
“大人,耐心等等吧。”小太監不敢造次,他冒領了功勞,卻又答不上九公主的問題,本就岌岌可危,如今隻求這位大人好好回話,千萬彆惹公主生氣,不然,大家都不好過。
小太監循循善誘:“九公主乃天家之女,尊貴非凡,咱們是下人,等多久都不能顯出煩躁之態來,否則,”
易知舟睨他一眼:“否則如何?”難不成也將他關進地牢?
小太監唯恐他不配合,隻好出言恐嚇:
“否則剝皮抽骨,小命不保!”
易知舟啞笑一聲,心道:好生厲害的九公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