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月圓之夜(1 / 1)

折棠 樨音 4137 字 4個月前

潘棠和阿酌回到潘府時,潘府的大門恰好關了。

二人遠遠看著,潘棠懊惱著,“今日的門怎麼關這麼早?”

旁邊少年沉靜道:“一直是這樣的。”

“一直都這麼早嗎?我怎麼不知道?”

少年點點頭。

但現在沒辦法,進不去門怎麼辦,潘棠將目光看向阿酌。“阿酌,你這麼厲害,帶二娘子翻個牆應當沒什麼問題的吧?”

阿酌立即道:“遵命。”

潘棠的院子在整個潘府的東北側,是個沒什麼陽光陰暗的角落,但唯一的好處就是沒什麼人打擾,對此,她十分滿意。

此時院子裡,曼姝和般若還翹首以盼。

眼見著天黑了,二娘子和阿酌侍衛怎麼還不回來,若是被府中巡邏的侍衛撞見了,又要叫崔姨娘抓住把柄大做文章。

曼姝看著一桌子菜變冷了還沒人動,便道:“般若你再去門口守著娘子,其他人不許放進來,我去小廚房熱一下菜。”

般若稱是,果然像站樁一樣站在門口,眼死死盯著門口的小路,生怕錯過什麼風吹草動。

而兩個丫鬟不知道的是,就在院子的圍牆外,她們家二娘子正蓄勢待發,勢必要翻過眼前這高聳的圍牆。

潘棠轉向阿酌,對他點點頭。

“二娘子,得罪了。”阿酌道。

隨即他一把攔住少女的腰肢,有力的手臂環繞了她半個腰身。潘棠一手自然地配合,挽住他的脖頸。

少年運功而起,輕功了得身輕如燕,哪怕是抱著潘棠也依舊輕靈,二人瞬間越過圍牆,穩穩落入院中。

二人一落地,少年便立馬鬆開自己的胳膊,和她保持一段距離。潘棠沒有察覺他的刻意保持距離,反倒晃著他的肩,“阿酌你這也太厲害了吧。能不能教我啊?”她激動著,眼裡像有星星。

阿酌不知所措,“屬下不知道該怎麼教。”

失憶之後,他的功夫倒像是與生俱來,他其實不知道具體如何施展,但那些招式像是刻進骨血裡一樣,使用起來自然又簡單。

還好潘棠隻是隨口一說,她也並非真的想要學,也沒覺得自己真的能學會。

二人落在院子的東麵花圃裡,旁邊就是那棵桃花樹,連日大雪,樹上掛滿霜雪,地上也是厚厚一層積雪。潘棠提起裙擺,扶著阿酌的胳膊,深一腳淺一腳走出花圃,她遠遠看見般若正站在門口。

“般若。”她喊。

般若猛然轉頭,見到自家娘子好端端站在院子裡,關上大門便笑盈盈跑過來,“娘子終於回來了!”但她跑到跟前了,臉上卻疑惑起來,看著麵前的兩個“二娘子”,般若撓撓頭。

“這個是,二娘子新買回來的丫鬟嗎?”

潘棠咯咯笑起來,阿酌則低下了頭。她一把掀去阿酌頭上的帷帽,引得阿酌猛然抬起頭,“你再看看這是誰?”

般若疑惑看著,第一反應是好美的臉,第二反應是好熟悉的臉。她不確定道:“阿酌侍衛?”

阿酌向她點頭。

“不對。”潘棠睜著眼睛說瞎話,“這是我新買來的丫鬟,叫小酌,以後你們就是姐妹了。”

“啊?”般若更蒙圈了。

就在她為難之際,還好曼姝端著菜盤子從廚房裡出來,曼姝朝這邊喊:“呀,娘子和阿酌侍衛終於回來了。”她急匆匆把菜端進房間,又跑出來。

潘棠笑笑,“好了好了,不逗你們了。”她吩咐阿酌,“你快回去換身衣裳吧。”

阿酌道:“遵命。”逃也似的,倏然,竟真就沒了人影。

跑得真快,她心道。

曼姝和般若擁著潘棠回屋。

“娘子身上沾了雪,鞋襪也潮了,換身衣裳再吃飯吧。”曼姝細心道。

潘棠換了身衣裳,果然身上舒坦了不少。曼姝在一旁疊著衣服,似乎在翻找著什麼,“二娘子的那件黑色鬥篷呢?”她問般若道。

般若也搖搖頭,“沒看到啊。”

“怪事,那麼大一個鬥篷竟然找不見了,莫非是進了賊。”

“鬥篷找不到了嗎?黑色的那個我不是昨天還...”潘棠突然想起什麼。昨日她拉著阿酌一起去屋頂看雪,給他披上了鬥篷,他沒還!

她轉而道:“不過是一件鬥篷,沒了就沒了,彆找了。”

曼姝卻是個一絲不苟的性子,“不行的娘子,一定是丟哪了,都是奴婢的錯。”

不是你的錯,潘棠心裡在喊。

曼姝依舊堅持,她努力找借口搪塞道: “好像是我落在母親的佛堂了。明日我去取來。”

“原是如此。”

曼姝停下動作,但又覺得有些不對,二娘子這些天都沒去過佛堂啊。

——

臘月嚴寒,朔風肆意,小小的院子裡霧靄沉沉

小院子旁邊的值房內,一豆燭火可憐地燃著。寒風透過破損的窗紙,搜刮小屋子的每個角落,小小的火苗搖擺著,倔強著不滅。

阿酌抱著那件黑色鬥篷,上麵有剛剛漿洗過的清新味道,和一抹淡淡的梅花香氣。他小心將鬥篷疊好,放在床頭的一個托盤裡麵,仔仔細細地壓平,不留一個褶皺。

剛放好鬥篷,他卻突然感覺身體有什麼不對勁。

體內有股股真氣在流動,頃刻間,渾身上下都疼起來。

心頭被無緣無故放了把火,以燎原之勢席卷全身。

他重重坐在床上,頭腦有些發暈,陌生的眩暈感陣陣襲來。

自己這是怎麼了?

手不住顫抖著,他踉踉蹌蹌去尋桌上茶壺,想喝點水讓自己冷靜。但提起的茶壺還沒有倒出水來,便“哐啷”一聲被他摔個粉碎。

阿酌看著自己的手不可置信,因為這茶壺不是被他不慎摔落的,而是被他狠狠砸出去的——他從未想要砸碎茶壺。

他強逼著自己睜開眼睛,一縷冷淡的月光透過薄薄窗紙照到小屋子的地上,潔白如霜。

今日是臘月十五,天上一輪冷月圓滿,如一隻無情的眼冷漠注視著他,透過窗子冷漠注視著虛弱的少年。

心頭煩躁愈演愈烈,胸中似有火在燃燒,他感覺自己生吞了好幾塊炭火。

他掙紮著起身,想要打開窗子透透氣。

毫無作用,寒風吹在身上他卻愈加滾燙,那月光照在身上像是火燒火燎一般。

頭一次感受到如此的疼痛,哪怕是他遍體鱗傷倒在蒼梧山道上時也不曾如此痛過。劇烈的皮肉疼痛隨之而來的,是體內內力的瘋狂湧動。

體內有一股子莫名的內力在不停遊走,所到之處皆是灼燒之感,蓬勃暴漲的內力像是迅速上漲的狂潮,一陣陣折磨著他的軀體。阿酌感覺自己要炸開來了。

同時心中有股難抑的破壞欲,一向沉著冷靜的心從未如此暴戾,他一時間腦海裡湧出許多惡念,他為自己的惡念而心驚。

用儘最後的力氣,他將窗子關上,沒了月光的加持,身體果然好受許多,但那內力似乎沒有要停下的意思。

少年重重跪在地麵,整個人蜷縮成一團,渾身上下疼痛難忍,他不得不疼得叫出聲,但剛一開口,又想到了隔壁院子裡安睡的二娘子,便手捂住自己的口鼻,最後痛得咬住自己的手腕。

手腕被咬得鮮血淋漓,血腥味充斥著他的口腔,他不自覺大口吸著氣,聞空氣裡彌漫血腥味。

自己到底為何會這樣?

這難道是他過往經曆帶給他的什麼隱疾?

濃濃的殺意盤踞在他心頭,殺人,殺人,腦海中有聲音一直在叫著。

千軍萬馬,氣勢磅礴,“殺人”聲不斷。

他蜷在地上,低低地笑著,臉色泛著詭異的白,心中的嗜血,暴戾,殺戮難以自抑。

嘴角帶著微嘲。

他竟然是一個這樣的人,竟然會是一個這樣的人,原來他失憶之前,是這樣一個人嗎?

若是此時他麵前有一麵銅鏡,他便能看見自己淺色的眸子,此刻變成了血紅,透著妖異的美感,危險且美麗。

阿酌沒有記憶,他不記得自己的功法到底是怎樣的,不懂得如何正確引導那肆虐的內力。

於是便這樣生生扛過去,他的臉貼在粗糙冰涼的地磚上,身上沾滿灰塵,從來一絲不苟的人從未如此狼狽。

寒夜漫長,他的痛苦持續了整整一夜。

直到天光乍破,日出東方,少年才得以合上眼。

——

潘棠感覺很奇怪,她一個早上都沒有見到阿酌,眼看日頭漸漸升高,也沒見到他身影。

按理說不該如此,他總是起得很早,潘棠每天醒來時都能見他立在大門旁守著,她一喚,他便能過來。但今日,曼姝和般若都沒見到他。

潘棠本來不願放心上,想著他可能睡過了,一會就會來,但獨自坐在窗前不知不覺就想了很久。她猜測,不會是昨日她打趣他穿女裝,他生氣了吧。

她立馬在心裡否決了這個想法,乖巧的小侍衛怎麼會生她的氣呢?他怎麼敢生她的氣!

可一旦往這個方麵想,思緒就像控製不止的野馬,她甚至開始反思:是不是平時自己對他太凶了?

潘棠拍案而起,她要去找他問個清楚。還有,順便拿回她的鬥篷。

走到他小屋子前,潘棠才發現,他的小屋子很簡陋。她在心裡盤算著,其實給他把屋子重新修葺一下也不是不行。

她拍拍門,“阿酌你在裡麵嗎?”

無人應答。

“阿酌你在嗎?”

依舊無人應答。

她無奈往破損的窗紙縫隙裡張望,什麼都看不見,她道:“我進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