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棠看著自家扮成女子的小侍衛,怎麼看都看不夠,“曼姝的手藝真是好啊,你看看,給你描的這眉多漂亮,這口脂顏色也好看,很襯你。”
阿酌抿抿唇,雙手都不知道該放在哪裡了,他覺得臉熱,看著自己的鞋尖,“二娘子開心就好。”
潘棠壓下自己心底的笑意,“好了好了,不嘲笑你了。”她清清嗓子,走到坑旁邊,頭探下去道:“趙郎君感覺如何啊?喜歡我給你準備的這個大坑嗎?”
趙澄癡癡的:“喜…歡。”
“阿酌你快看啊,這個人腦子是不是摔傻了。”她大笑著。
她叉腰對坑底的趙澄道:“這次是個教訓,誰叫你摔碎了我的浮生醉呢?還有,回去告訴你爹,你們和誰相親都可以,我管不著,但是彆打姑娘我的主意。不然,你們來一次我打一次。”
她拍拍阿酌的肩膀,驕矜道:“我家小侍衛的功夫你是知道的。”
坑底的趙澄仰頭看著,方才她和他說的一切,他一概沒聽清,眼前隻有她一張一翕的紅唇。
“聽懂了嗎!”她道。
趙澄茫然點點頭。
“非常好。對了,你自己想辦法出來吧。”潘棠拍拍手,拉著阿酌便走。
徒留趙澄一人在坑底,他呆呆地站著。
——
她將帷帽戴在阿酌頭上,“戴著,知道你害羞呢。”她笑說。
“現在你就是二娘子,我是你婢女。”
“二娘子,我們現在回家嗎?”
潘棠興奮道:“當然不回!好不容易阿酌打扮一次,當然是要出門好好玩一玩再回家啦。”
她去掀阿酌帷帽上的白紗,露出他的臉,少年忙往旁邊躲避,頭不停地往旁邊偏。
“阿酌你再給我看一眼,可美了,真的可美了。”
“二娘子莫再取笑屬下了。”
“哎呀,我就是故意的,就是想看才讓你扮女裝的,現在不讓我看是怎麼回事?”
“就看一眼,阿酌!彆動!”她命令。
少年果然不動了,潘棠伸手去掀他的白紗,他卻頭往邊上躲。
“好了。”她收回手,“這般不讓我看,那我不看就是了,真沒意思。”
她頭一轉,甩起頭上的小辮子,竟然有些生氣地走了,走得很快。
愣在原地的阿酌迅速跟上,但察覺到二娘子生氣,他不知該怎麼辦,隻好沉默地跟在她身後。
二人一路從碧紅湖畔走到西市旁邊,西市裡多是外國來的商人商戶,西域各國運來的稀罕物便在這裡售賣,還有波斯,高麗,新羅等國家,萬國來朝,我朝又開放包容對外國商人極其寬容,以至於在長安城內西市格外繁榮。
看見這樣的盛世景象,無人不讚歎,我大虞的皇帝雖不是什麼文治武功絕頂的千古之君,但也是個溫和開明的守成之君,就衝這一份兼容並包的□□氣度,就足以讓許多文人墨客為其寫詩賦詞,讚不絕口。
景隆十四年冬,瑞雪兆豐年,西市人來人往。鬨脾氣的小娘子快步走著,不知所措的少年遠遠跟隨。
潘棠穿過擁擠的人群,在一個糖葫蘆鋪子前麵停下,側頭察覺到少年跟上來,她故意道:“我要這個。”說完便往前走,沒有回頭。
少年急匆匆從袖子裡掏出兩個銅板,接過老板遞來的糖葫蘆,再一抬眼時她已經和他隔了很長一段人潮。
“多謝老板。”
老板看著這個聲音粗粗的“小娘子”,疑惑非常,盯著他的看了好一會。
阿酌拔腿就追去,但還好他身量較高,在人群中能看得遠些,遠遠看著少女熟悉的背影,他一麵穿過來來往往的行人,另一隻手虛虛擋在糖葫蘆前,怕碰壞了。
還好他身高腿長,不一會就追上了她。
少年繼續和潘棠保持一段距離,嘴幾次張開想叫住她,但都沒有成功。就這樣如此走了一小段路,潘棠突然轉身。
在想心事沒反應過來的少年猛然止住腳步,少女已經麵對著他,臉上笑盈盈的,有兩個淺淺的可愛酒窩。“呆子,你就不能走快點嗎?”她嗔道。
阿酌此時已經分不清她到底是在生氣,還是在逗他玩了。
他把糖葫蘆往前遞了遞,“二娘子吃。都是屬下的錯。”
“好啊。”潘棠接過那糖葫蘆,隨後又問他,“那你說說自己錯哪了?”
少年的帷帽微微低下,他小聲道:“不給娘子看。”
潘棠笑著,“既然你已經知道錯了,那本姑娘就暫時原諒你,就...看在你給我買糖葫蘆的份上。”她看著手中的糖葫蘆,又生出一個有趣的想法。
她將手裡的糖葫蘆往前遞,“你先吃。”
少年愣住了,結結巴巴道:“二娘子...屬下不敢。”
“有什麼不敢的,我讓你吃你就吃,這是命令。”
他想接過那根竹簽,她卻把手往後撤了撤。意思是:我要喂你吃。
阿酌的心怦怦跳著,臉上悄然爬上緋紅,緋紅從今日的妝容後麵透出來,他突然有些後悔,為何早上沒讓曼姝把他的臉塗得再白一點。
“你吃啊,你快吃。”潘棠催促道。她往前進一步,和他的距離僅僅隔著一層白紗,其實在白天,是可以看見一點點帷帽後麵的人影的。
他的臉隱沒在白紗後麵,影影綽綽,但潘棠卻可以根據那些模糊的影子描繪出他的眉眼和唇線,沒辦法,他長得實在是太乾淨利落了。
遲疑良久,他道:“...好”
少年抬手掀開帷帽的一角,露出那張淡妝濃抹總相宜的臉,唇粉得像桃花花瓣,粉麵桃腮,但仔細一看,整張臉又處處透著鋒芒,那線條淩厲的鼻梁高挺,眼眸深邃,明暗光影在他臉上界限分明,是非常立體的長相。
潘棠將糖葫蘆伸進他掀開的空隙裡,紅彤彤的九顆果子上裹著晶瑩的糖殼。少年張嘴將第一顆果子咬下。
“甜嗎?”她期待問。
隻見他的臉皺成一團,不自覺地彎腰,最後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果子咽下去。
“酸。”
潘棠捂嘴不停笑,“真的這麼酸嗎?”她咬下第二顆果子,眼睛睜得大大的,“很甜啊。阿酌你這麼不能吃酸嗎?”
“屬下覺得很酸。”他認真道。
“那好吧。”
潘棠轉頭往前走了兩步,隨後又突然轉身去拉他的衣袖,“你快走前麵,我應當跟在你後麵才是,都說了,今日你是二娘子,我是你丫鬟。”她噙著笑,把阿酌往前推。
阿酌不得已走在前麵,但他總是放心不下,總是要去瞄潘棠的位置,可帷帽遮擋視線,讓他什麼都看不見。
“誒誒,等一下!”潘棠拉住他。
二人在一個售賣粉黛的鋪子前麵停下,老板是個西域商人,一臉的胡人長相,有一雙深邃的藍眼睛。
藍眼睛老板的漢話竟然意外的好,“兩位小娘子請看,這是我們西域特產的眉黛。”
潘棠拾起一支,端詳片刻,“真的好用嗎?”
老板道:“小娘子可以試試。”
潘棠看向阿酌,阿酌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她道:“二娘子,奴婢來為您描眉怎麼樣?”
她眼睛亮亮地看著他,有了之前她生氣的前車之鑒,阿酌不敢再拒絕,猶豫一下,最後主動掀開了帷帽。
“二娘子放心,奴婢的手藝很好的,一定讓您容光煥發。”
眉黛在他眉毛上淺淺勾勒著,從眉頭到眉尾。她的小手指抵在他的臉頰上,溫熱柔軟的觸感貼在他麵上,他第一次知道女孩的手這麼軟,像一塊溫暖的棉花。眉毛上癢癢的,每一筆劃過都能聽到沙沙的響聲,聽得他心中輕輕戰栗。
潘棠感覺自己在做無用功,自己到底在他完美的眉毛上做什麼?她劃拉了半天也覺得沒什麼新意,最後將他的眉畫成了兩條毛毛蟲。
“小娘子手藝真不錯,要不買兩支帶回家吧。”老板為了賣東西還真是什麼都誇得出來,潘棠嘴角抽搐一下。
她忍住笑意,把少年的帷帽扒拉扒拉,擋住了她畫的眉,“好了,畫完了,但是你現在不許看,要回家才能看。”
老板也偷偷藏起自己鋪子上擺著的銅鏡,“兩支一起買隻要五十文,小娘子買一支可以用一年呢。”
“行吧,買吧。”潘棠大手一揮,阿酌連忙從錢袋子裡掏錢。
老板得了錢喜笑顏開,目送著這對奇怪的主仆離開。
潘棠掂了掂手裡那兩支眉黛,將它塞進了阿酌手裡,“阿酌,你說你身上不會有什麼異族血統吧?”
“...為何這樣說。”阿酌明顯遲疑一下。
“看見剛剛那老板的藍眼睛了嗎?我是看你瞳色特殊,所以才這樣猜的。”
“屬下不知道。”
他不能撒謊,隻能實話實說。
二人又這般走了好一會,一直到天色漸暗,紅日西沉。
“二娘子,我們應該回去了。”
“這麼早就要回去嗎?我還沒玩夠呢。”
她仍然意猶未儘,少年歎一口氣,“二娘子,我們回潘府也需要時間,若現在不走馬上就要趕上宵禁了。”
她哪裡不知道宵禁以後隨意活動的後果,但應不應當和想不想是兩回事,“那好吧,我們回家。”
回去路上,攤販也紛紛收起小鋪子,行人行色匆匆,都是趕回家的路人。
在一百零八聲鐘聲之後,長安城的夜開始了,街道上除了巡邏的官差無一行人,但各個坊圍牆的內部卻熱鬨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