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牢中仍是一片噓聲,謝之翎見眾人不信,便也不解釋了,隻悶悶地坐在籠中。
右邊籠中的兄弟卻還不想打算放過他,隻聽他小聲道:“兄弟,我信你,你夫人定是極漂亮的。”
謝之翎聞言,轉頭看向右邊的籠子。眼下天已黑了,水牢處地下,又無火燭,不似白日裡還能勉強看見對方,他隻能盯著一團黑暗看。
那人也看不清謝之翎,於是喊他:“兄弟?兄弟?你睡著了?”
謝之翎放鬆下來後覺得渾身都疼,尤其是籠子上方不斷滴落的水珠,打在身上將衣裳浸濕,黏在皮開肉綻的傷口上,絲絲縷縷的疼痛像毒蛇,緩慢又細密地啃噬著他的皮肉......
“沒。”那人喋喋不休,謝之翎隻好開口應了一聲。
“沒睡就還好,這地方可太無趣了,都沒人陪我說話......”說罷,那人又好奇道,“說起來,既然你夫人極貌美,你怎麼還對她沒感情?”
謝之翎想反駁他,但仔細一想,自己對玉問泉真的有感情嗎?他也說不清,於是又閉了嘴。
“不過要我說,甜糕事小,莫不是你夫人覺得你不重視她,所以才生氣的?等你出去了,定要買全京城最好吃的甜糕給夫人賠罪,金玉閣的藕粉桂花糖糕就很好!據說‘京城第一女’就喜歡這糖糕,‘京城第一女’你知道的吧?玉家獨女玉問泉......”
謝之翎抬眼,眸中沒什麼情緒。
“我先前特意去金玉閣偶遇過她,真是個天仙似的人物!長得英氣又不失嫵媚,清冷又略帶溫情,實在難得!京中還有人說玉問泉不夠有女子作態,我道他是瞎了眼,這樣氣質的女子京中獨一份兒,他竟還不識趣......”
謝之翎本無情緒的眸子亮了亮,附和道:“確實。”
“兄弟你也這麼覺得吧?這真可謂是‘英雄所見略同’!想當初玉家入獄,我還想著托人去獄中給她送些吃食,若是能以此博她青眼,那就是被我爹打斷腿也值啊......”
謝之翎蹙眉,不說話了。
那人絮絮叨叨道:“可惜她如今出嫁了......嫁入侯府後便是操持家務的婦人,想來不會再在燈會上一睹才女風采了......”
“燈會?”謝之翎出聲道。
“是啊,每年的元宵燈會,中禹街上都舉辦猜燈謎贏花燈擂台,玉小姐偶會參加,但隻要一入場,那魁首便是無疑了......”他說著,忍不住咋舌道,“還不止這樣,災年施粥、豐年曬穀,京中詩會、酒會等,玉小姐都去過,不僅長得美貌、頭腦聰慧,還心地善良......此女真可謂世上難尋......怎麼就被那謝侯爺給娶了呢!”
那人越說越氣憤,開始細數謝之翎的“罪過”,譬如在朝堂上身居高位卻不做實事,出門冷著一張臉能嚇哭路過的孩童......
謝之翎默默聽著——如此看來,先前京中對二人“伉儷情深”的傳言怕不是用來討好自己的,實則大家都覺得自己配不上玉問泉......
那人正滔滔不絕,忽然水牢大門響起“吱呀”聲,他立刻噤了聲。
已入夜了,誰會這時來水牢呢?
玉問泉拎著食盒舉著燭火進了水牢,入眼便是一座座牢籠,籠子上方還在不斷滴水。雖已暮春,但這滴滴答答的水聲在牢中激蕩出回聲,光聽著便讓人覺得遍體發寒。
她走近籠子一個個查看,牢裡頓時響起一片抽氣聲。
“這是誰啊?”
“你瞎了?這是玉......”有人壓著氣音對相鄰牢籠道,“玉問泉啊......”
“真是玉問泉?她來做什麼?”
“這便是‘京城第一女’?果然貌美啊......”
謝之翎在玉問泉舉著燭火進入水牢的一瞬便看見了她,隻是礙於方才右邊兄弟說的話,他竟然有些自慚形穢起來。
玉問泉找到謝之翎時,他正渾身是血坐在籠中,垂著腦袋,頭發亂糟糟的遮住了麵容。
“謝之翎。”玉問泉蹲在籠子邊叫他。
謝之翎:“......”要不裝暈吧?現在也太狼狽了......
見他一動不動,玉問泉嚇得忙伸手去探他的鼻息——還活著。
玉問泉鬆了口氣,湊近了去查看他身上的傷,忽然身後傳來一個小小的聲音。
“你......你是玉問泉?”
玉問泉舉著燭火轉頭,看見一個錦衣玉麵的郎君,瞧著年紀尚小,臉上帶著純然的好奇。
見玉問泉轉過頭,那人便確認了這就是玉問泉!他忙道:“玉、玉小姐,我是京城黎家的公子,名叫黎濯塵。”
“黎濯塵。”玉問泉指著謝之翎問他,“他怎麼了?”
黎濯塵借著燭火看向籠中的謝之翎,他與初來時一樣渾身是血,但聽玉問泉喊他“謝之翎”,莫不是自己方才吐槽了許久的“冷麵草包”?若真是謝之翎,那他這身血怕不是真的!
“他、他方才還同我說話呢!”黎濯塵沒有一刻遲疑,瞬間出賣了謝之翎。
玉問泉狐疑地轉頭看向謝之翎,伸手掐住謝之翎的下巴,壓著聲音道:“彆裝了。”
聽她語氣中有怒意,謝之翎隻好睜開了眼。
見他方才果然是在裝暈,玉問泉氣得手指用了點力。
“嘶......”謝之翎忽然齜牙咧嘴起來。
玉問泉忙鬆了手,將他的下巴抬起來,這才看見他不僅嘴角腫了,唇邊的梨渦上居然也有鞭痕,她頓時眼中閃過一絲寒意,問:“是誰動的私刑?”
謝之翎給玉問泉描述了動刑之人的穿著與語氣,玉問泉聽完便蹙眉道:“是刑部的人。”
“都是小傷,傷口雖密但不致命,隻是多流了些血......”謝之翎話音未落就被玉問泉一個眼神給瞪得閉了嘴。
玉問泉從食盒中拿出一個包子堵住了謝之翎的嘴,而後又從底層拿了紗布和藥粉出來。
謝之翎咬了一口包子,認出這是胡記的,愣神的瞬間,衣領被玉問泉扒開了,他回神忙去攔。
“我給你包紮傷口,彆動。”玉問泉道。
謝之翎從小在北疆長大,當眾脫衣裳包紮傷口什麼的他並不在意,隻是麵對玉問泉他就覺得不對,於是緊緊攥著領口。
玉問泉蹙眉,壓低了聲音道:“你怎麼了?是不是怪我沒將你救出去?”
從她入水牢見到謝之翎開始,就察覺到他有些不對勁,先裝暈,後又不許自己給他包紮傷口,似是不願與自己接觸......
囚衣單薄,他又受了私刑,薄薄的衣裳綻出一道道口子,每道口子裡都是一條駭人的傷,還在不斷滲血。
玉問泉抿了抿唇,緩和了聲音道:“是我來晚了,皇上是向著你的,但刺客之事還未水落石出,隻能委屈你先待在這裡......若是你不想見我......那我去叫苦豆來......”說著,她將紗布放下,起了身,正要轉身,裙擺卻被拽住了。
謝之翎仍低著頭,聲音悶悶的,卻道:“我沒不想見你。”
玉問泉複又蹲下身,試探著伸手去解他的衣裳,這次他不反抗了,她鬆了口氣,將他的上衣扯開,露出一身傷。
謝之翎感受到玉問泉認真的目光正盯著自己的身體,她的手很軟,動作也很輕柔,似是怕弄疼自己,但他卻覺得那力道弄得他有些酥癢。
他忍不住屏住呼吸,努力忽視身上的癢意,玉問泉的聲音輕輕響起,說著外麵的局勢與她的計劃,但他一個字都聽不進去。
“疼?”玉問泉處理完傷口抬頭一看,見謝之翎滿臉通紅,連著脖子和胸口都紅了,她嚇了一跳。
“不疼......”謝之翎微微側頭,狠狠喘了兩口氣。
玉問泉的臉色卻並未放鬆,拿起藥粉開始上藥,潔白的紗布幾乎將他上身全部包裹起來。
身上的傷處理完了,謝之翎正要鬆口氣,又見玉問泉拿起紗布靠近。
“傷都處理好了.......”看著玉問泉隔著籠子越靠越近,謝之翎忍不住出聲提醒。
玉問泉的臉色很不好,比先前看見他身上的傷口時還要不好,她嘴唇抿得平直,繃緊的眼皮遮住了小半眸子,眉頭緊蹙。
“彆動。”玉問泉用沾了水的紗布給謝之翎擦臉,尤其是唇邊的小梨渦,那裡被鞭子擦破了皮,凹下去便會扯到傷口,位置如此剛好,萬一留下疤痕怎辦......
謝之翎近距離看著玉問泉的臉,更不敢呼吸了。而玉問泉的呼吸噴灑在他臉上,每一下都讓他覺得麵皮發燙,他忽然想起黎濯塵問他,為何夫人如此貌美還對她沒感情?
可貌美並不是愛上他人的唯一理由......
謝之翎想起劉丹彤說的,看人先看臉,再看心。玉問泉的臉自是沒話說,且細想下,她心思聰慧,並不歹毒陰狠......
他還未理清思緒,玉問泉忽然撤開了,她的氣息遠去,謝之翎竟下意識往前靠了靠,反應過來自己在做什麼後,他忙退回去靠在籠子邊上。
玉問泉低著頭,一邊收拾食盒一邊小聲道:“刺客之事我會儘快查清,在此之前,先委屈你在這裡待著,隻要有空,我每日都會過來,你彆怕。”
怕?謝之翎有些疑惑。
玉問泉拎起食盒起身,見謝之翎“縮”在籠中一動不動,心中有些難受。她忘了籠中這人馳騁北疆,於屍山血海中殺出重圍,又怎會怕區區水牢。
待玉問泉出了水牢,黎濯塵便又開口了:“兄......侯爺,你也沒說你是謝侯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