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之翎目送玉問泉走遠,這才回了武許現身邊。
“怎麼?謝夫人醉了?”武許現問。
謝之翎點頭答:“夫人不勝酒力,臣擅作主張允她回府了。”
麵對謝之翎這樣僭越的行為,武許現卻隻是笑了笑,還同他打趣道:“你新婚才幾個月,要多多照看夫人的身子,如此才好添子添福。”
謝之翎低頭應下。
“遊卿今日又沒來?”武許現問。
謝之翎道:“遊大人說身子不適。”
“嗬......”武許現臉上露出了然的神色,歎道,“他呀......再如此怕人,可真沒小娘子要了......”
謝之翎垂眸,並不說話。
“添子添福?”玉問泉攏著被子靠坐在床上,抬手揉著太陽穴,眉宇間仍帶著痛苦神色。
謝之翎點點頭,看她難受,便擔憂地問:“大夫來看過了嗎?怎麼說的?”
“迷魂香罷了,會讓人頭暈、手腳乏力,我服過藥了,睡一覺便能好。”玉問泉忍著不適,又問,“宴上可有什麼意外?”
謝之翎知曉她擔心先前在紙條上看見的“萬邦宴上,獻舞出劍”,於是道:“直至宴散,也並未看見什麼可疑人。”
“那便好......”玉問泉放心地吐出一口氣,繼而又覺得不對——那紙條藏得那麼深,定然是真的,已寫明的計劃怎會這麼容易放棄呢?尤其要在萬邦宴上動手腳,花費的人力物力不可測,放棄了實在可惜......
若是她做了計劃,卻將其中斷,會因為什麼呢?
“韓仕佳最近如何?”玉問泉忽然道。
謝之翎思索了一下,答:“同往常無異。”
“不對......”玉問泉忍著頭暈坐直了身子,道,“他定然知曉紙條被動過了,且很可能知曉那人是你......所以你才會被任命宮中布防一職,他們怕是有後手......”
玉問泉忽地收了音,看向謝之翎,道:“萬邦宴一散席你便走了?”
謝之翎點點頭,他擔心玉問泉,於是宴會一結束便回了府。
“照理說你今夜應守在皇上身邊的,萬邦宴雖散席了,但外邦使臣們仍在京中,你的職責是護衛皇上,直至各邦使臣離開京城......”玉問泉靈光一閃,臉色驟變,忙伸手推謝之翎,“快!快回宮去!”
既然萬邦宴計劃泄露,那韓仕佳他們定會另尋他機,萬邦宴散席後各部鬆懈之時,便是最好的時機!
謝之翎心下一跳,忙扶著腰間的刀轉身出了屋子。
玉問泉在床上坐了片刻,覺得心中不安,於是一邊掀開被子一邊喊:“三餅!”
三餅應聲進來,見玉問泉搖搖晃晃地起身,忙上前攙住她道:“夫人這是做什麼?大夫交代了需好好休息!”
玉問泉指了指架子上的衣裳道:“快,更衣。”
三餅勸不住,隻好轉身去取架子上的衣裳,沒成想一鬆手,玉問泉便一頭栽倒在地......
六月正值初夏,日照當空,烤得人麵頰發燙。菜市口的台子上坐著官袍男子,正抬頭盯著太陽。
百姓們議論紛紛,跪在刑台上的男子身形高大,頭發散亂卻遮不住俊朗麵容。
玉問泉混在人群中,眼睜睜看著斬首令牌落地,肌肉油亮的劊子手將酒水噴在刀刃上,揚起手朝謝之翎的脖子砍去。
“啊!”玉問泉從夢中驚醒,坐起身後仍心有餘悸,手抓在衣領上發顫。
外麵天剛亮,三餅聽到動靜進了屋。
“夫人醒了?”
玉問泉顧不得許多,忙問她:“謝之翎呢?”
三餅哭了一夜的眼睛已經腫成了核桃,聽到玉問泉問話便忍不住又開始掉眼淚。
“老爺......老爺他入了大獄!”
“什麼罪名?發生何事了?”玉問泉心中不祥的預感愈發濃烈。
三餅雖說話抽抽搭搭的,但好歹將事都講清楚了。
昨夜謝之翎趕回宮中卻還是慢了一步,皇上被刺,雖無大礙,但韓仕佳參謝之翎瀆職,擅自離宮回府,保護皇上不力。
朝中看不慣謝之翎的官員眾多,紛紛跟著上書,武許現迫於眾壓,隻好先將謝之翎關入大理寺牢中。
“梁大人可有回京?”玉問泉道。
“並未。”三餅答。
就在此時,梁今忽然進了屋子,她疾步至玉問泉床前,將梁途給她的令牌遞出來道:“可以拿哥哥的令牌去將人提出來。”
玉問泉搖了搖頭。
沒用的,大理寺卿年邁,隻是掛著虛職,從不過問具體案件,朝野皆知大理寺早晚被梁途這個少卿接管,但畢竟此刻他不在京中,且還未完全掌權......
若是此時借梁途的令牌提人,難保不會被人冠上“包庇罪”,到時將梁途也拉下水,就真的無人能救謝之翎了。
“叫一餅過來。”玉問泉道,三餅應聲出門。
梁今滿臉擔憂地坐在床邊看玉問泉穿衣裳,她看起來十分鎮定,方才被噩夢嚇出的額汗已息了,此時正動作利落地穿衣裳,臉上沒有表情。
“哥哥說過,大理寺中的人還未清乾淨,尤其是獄中,先前證人在獄中無故被滅口之事屢見不鮮,謝大人他......”
玉問泉似是沒聽見她說話般,換好衣裳後便坐下開始描眉。
“謝夫人......”梁今追到銅鏡邊,問,“你難道不擔心謝大人嗎?”
此時一餅剛好推門進來,玉問泉隻好轉頭對梁今道:“擔心無用,當務之急是想法子將他從獄中救出來。”
她的眉眼本就英氣利落,認真時更顯得目光逼人、氣勢十足,梁今愣愣地應聲。
“夫人。”一餅適時出聲。
玉問泉對梁今道:“先回屋子去休息,此事不必太過憂心。”
梁今見她似是有話要單獨同一餅說,於是懂事地出了門。
房門闔上,玉問泉起身,吩咐一餅道:“去找錦花閣掌櫃,問清楚刺客身形、樣貌,及昨夜宮中刺殺之事的始末,最重要的,探一探皇上的態度。”
一餅得令,懸了一夜的心也有了底——先前玉問泉從府中賬簿上撥出來的餘錢都給了錦花閣掌櫃,她還以為是玉問泉在掌櫃那兒投了鋪子,沒成想是養了眼線,手眼竟通到了皇帝身邊。
玉問泉整理好儀容,帶著三餅出了門。
武許現遇刺,在朝臣壓力下關押謝之翎,且不限製侯府其餘人行動,想來並不會置謝之翎於死地,這圈套看著不像是擁帝派下的。但若真是擁帝派下的,那他們便留有後手,即便謝之翎過了此關,也還會有下一關將他套牢......
玉問泉眼下想不到更多,隻能先保謝之翎不在獄中被滅口,得讓他從獄中出來才行。
“夫人,我們去哪兒?”上了馬車,三餅問道。
“陶府。”
路上玉問泉的手指一直在耳墜子上摩挲,未曾放下。
馬車停下時,一餅正侯在外麵,待玉問泉下來,她湊至近前,小聲道:“刺客是大荊男子,在被捕時吞毒自儘,屍體保存在大理寺中,昨夜宴散後皇上在回寢宮的路上被截,並未受傷,是保護在側的禁軍及時將賊人抓獲,皇上將此事按住不發,似是想等梁大人回來。”
玉問泉鬆了口氣,不過皇上雖有意保謝之翎,但大理寺獄中可不是安全的地方......
她看了看天色,算著快散朝了,於是對一餅道:“找人去宮中給遊大人遞口信,若要為謝之翎求情,可從禁軍切入,還有,去仵作那裡抄一份刺客的驗屍報告來。”
一餅點頭離開。
三餅上前敲響了陶府的大門。
皇上被刺這麼大的事,連陶穗安這個並未參宴的人都知曉了。
“我爹一大早上朝前就說要禁我足!”陶穗安不忿道,“這次是謝大人闖禍,又不是你,怎麼還要禁我足?”
玉問泉無奈道:“夫妻本是一體,他若真出了事,我也是逃不過的,陶大人不想你牽扯其中也情有可原。”
陶穗安氣得直罵陶大人縮頭烏龜。
“我記得陶大人與大理寺卿吳大人曾是同窗?”玉問泉道。
陶穗安想了想,道:“確實聽父親提過此事,但那都是許多年前的事了,兩人隻是曾經都拜在老祭酒門下讀過一年書,要說交情,其實並不深......”
“那陶大人可有法子將吳大人約出來喝酒?”
“你想見吳大人?”陶穗安問。
玉問泉點頭。
陶穗安的臉上露出笑來:“那你不該找我父親,該找我的!”
“嗯?”
“吳大人是個臭棋簍子,年紀一大把,棋技不如人,還喜歡到處找高手切磋。”陶穗安道,“我這就給他下拜帖,帶你去見他!”
玉問泉對下棋之事並不熱衷,雖知曉陶穗安深諳棋道,卻不知同她下棋的人都廣泛到大理寺卿頭上了。
見陶穗安興衝衝拿紙筆寫拜帖的模樣,玉問泉鬆了口氣,能見到吳大人便好辦了。
陶穗安寫完了拜帖,差人送了出去,隨後又想起什麼似的問道:“謝大人下獄,遊大人該著急了吧?”
玉問泉點點頭,接著便被陶穗安抓住了胳膊,掐得她蹙眉。
陶穗安:“那......那遊大人去求情,該不會被皇上遷怒吧?”
難得她竟能想到這層,玉問泉挑了挑眉。
“這可不行!”陶穗安說著,拔腿就要出門,被玉問泉攔下了。
“放心吧,遊大人不會有事的,我已差人去宮中給他傳信了。”
陶穗安是極相信玉問泉的,她說不會有事,那定是不會有事的。於是她放下心來,重新坐回椅子上。
兩人坐在前廳,未等到吳大人的回信,卻等到苦豆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控訴。
“夫人姐姐!他們打謝之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