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春宴自辰時開園,巳時正是往來車馬最多的時候。韓府的馬車才停了一會兒,後頭便排起了長龍。
玉問泉知道金添蝶此人嘴碎且多事,若是此時下車同她說話,定是要被抓住好生拉扯一番的。她不欲多事,便待在馬車上不動,不料金添蝶卻不願善罷甘休。
“這玉小姐真是氣性大了,嫁了侯爺就能從雞毛變鳳尾了,也不知有何本事,竟能哄得謝侯爺對她寵愛有加......”金添蝶轉頭看了看後麵的馬車,來的都是高官家眷,於是提高了嗓門道,“謝府馬車停在門口遲遲不肯入內,也不知是想擋誰的路!”
後麵馬車中的各家夫人聽了,心中都盤算起來。能做高官夫人的,少有草包之輩,多的是心眼和算計,金添蝶這話聽在她們耳朵裡,就像一記當頭棒喝。
在場的夫人們誰不知道謝之翎年僅二十就得了皇帝賞識,一躍從邊疆苦將成了朝廷正二品官,那可是她們家夫君窮極一生都無法坐上的位置。
頓時排在後麵的馬車就零零散散下來了幾個丫鬟,性子的靜的便冷臉看著,性子急的已經昂著頭過來了,一副潑辣模樣。
玉問泉從車簾縫中看到此場景,忙將一餅喊過來,附耳說了幾句,一餅點點頭下了馬車。
金添蝶也並未下馬車,而是撩開車簾看熱鬨。一餅靠近時,金添蝶忙讓馬夫攔住了她。
“做什麼?”金添蝶一副警惕模樣。
一餅好聲好氣道:“我家夫人托我帶幾句話給您,特地叮囑了事關韓大人,必得附耳告知。”
金添蝶身子豐腴,麵龐上的肉也飽滿泛紅,此時蹙起眉來本就被麵頰肉擠小的眼睛便更小了,她半信半疑地讓一餅靠近了。
“夫人讓我問問韓夫人,韓大人這幾日可有力不從心之況?”
金添蝶先是疑惑,隨即像想起什麼似的,驚疑地看向一餅。
一餅見狀,便知道玉問泉猜得沒錯了,於是繼續小聲道:“近日朝堂安定,並無繁雜事務需要處理,韓大人日日不歸家,怕是去尋樂子了,尋樂子多了,免不了要用些助興的藥,這藥一吃多了,身子就經不住......”剩下的話一餅沒再說了。
金添蝶似是氣得不輕,胸口起伏不定,臉色難看至極,壓低聲音道:“她要做什麼?”
“我家夫人隻想入園,若是韓夫人無其他事了,我們便進去了。”說完,一餅福身行禮,未等金添蝶再說什麼,她便轉身往回走。
夫人之間爭吵對峙,苦的是守園小廝,好在一餅去說了兩句便穩住了後麵的韓夫人,他趕忙將牌子還給了一餅,堆笑道:“令牌我已驗過,謝夫人請。”
一餅接過令牌,上了馬車。
很快,馬車搖晃著動了起來,離身後的喧囂也越來越遠。
一餅伸手將車簾拉緊,看向玉問泉時,眼中閃著光,語氣也十分興奮:“夫人是如何知曉韓大人行蹤的?”
“巧合。”玉問泉答,其實當然不是巧合,參玉豐挾官索賄的正是韓仕佳,她手頭有餘錢後便全給了京中暗處的勢力,隻為了時時知曉韓仕佳行蹤,以便發現蛛絲馬跡。
一餅似是打了場勝仗般鬆口氣,又問:“京中眾人皆知,韓大人生性風流,家中美妾成群,還要在外招惹,韓夫人對此事一向睜隻眼閉隻眼,夫人如何知曉此事能拿住韓夫人呢?”
玉問泉為了在鳴春宴上不露怯,一大早就起來梳妝打扮,方才又被金添蝶那麼一鬨,此時有些困了,強打著精神道:“金添蝶睜隻眼閉隻眼是有條件的,一不許韓仕佳在外有子女,二不許韓仕佳敗壞自家名聲,這助興藥吃多了害了身子,傳出去敗名聲,她自然會緊張。”
一餅點點頭,張嘴似是有話要說,但看見玉問泉一臉疲色,又將話吞了回去。
玉問泉注意到了,便對她道:“有話直說,你多問多想,機靈些,我以後也會輕鬆許多。”
於是一餅小聲問:“我方才見後頭馬車上下來許多丫鬟,有的甚至氣勢洶洶......好歹夫人是侯爺夫人,她們做下人的難道不怕得罪嗎?”
玉問泉冷笑了一聲,道:“你真以為那些丫鬟是脾氣大、氣性上頭才來找我們麻煩的?”說著,她理了理坐亂的衣裳道,“今日來的都是京城官員家眷,陪侍左右的下人又有幾個愚笨的?不過是狗仗人勢,放出來嚇嚇人罷了。”
那些潑辣丫鬟都精明得很,頂多出來給玉問泉一些無關痛癢的教訓,各家主人再出麵假意教訓丫鬟幾句,這事便算過去了。
既替主人家出了氣,又不用受罰,還會被主人家記好,何樂而不為。
一餅恍然大悟般點點頭,看向玉問泉的目光中帶了些崇拜,暗下決心,往後一定要好好跟在夫人身邊學本事。
至於服侍謝之翎,她差不多快忘到腦後了。畢竟謝之翎除了穿朝服需要伺候外,吃飯、練武等瑣事都不喜他人插手。與其跟在謝之翎後頭當木頭,不如多跟著玉問泉見世麵。
馬車行至主園門前便停下了,女眷們紛紛下車,自行入園。
園中鮮花朵朵飽滿明豔,綴在枝條上、掩在綠葉中,含羞帶怯的,卻有著令人無法忽視的豔麗樣貌。女眷們也都精心打扮,並不比滿園的花朵遜色。
玉問泉看著熟悉又陌生的飛虹園,心中湧出些物是人非之感來。
她想起十五歲那年,辭彆夫子歸家後她便有些鬱鬱寡歡,李佩珮為了讓她開懷,便將她帶到了鳴春宴上。
她在上午才藝展示時當眾獻出的那副《鶴翔瑤池圖》繡品驚豔四座,彼時她家庭和睦、父親官途坦蕩,除了不能再從夫子那兒念學問外,並無其他煩惱。麵對眾人的誇讚,她很快暈了頭,接著又在下午作詩譜曲時拔得頭籌。
她仍記得李佩珮在台下看她時,臉上的自豪與寵溺。
不過那次之後她便再未來過鳴春宴了,隻因有許多媒婆即便知曉她有婚約了,卻仍上門叨擾父母,這令她感到厭煩。
飛虹園年年花開花落,裡頭的布局卻未曾更改過。
入園是一條花廊,算不得窄,卻隻能容兩人並肩而過。兩旁是比人高的花叢,春日裡的花香層層撲鼻而來,令人心曠神怡。
過了花廊便是泠仙湖,相傳大荊始皇帝便是在此遇見了皇後,在和煦春風中一眼定情,後來便圍著泠仙湖建了飛虹園,每年春日都會同皇後來故地重遊,鳴春宴便是由此而來。
玉問泉走到湖邊時,已有了幾位夫人帶著丫鬟在湖邊賞景。
一餅跟在玉問泉身後,聽到有幾個膽大的丫鬟正誇讚始皇帝深情,於是忍不住偏頭看了看。
玉問泉一心要去找禦史中丞夫人要往年賓客名單,想試試能否找到密信之人的線索,並未注意一餅。
待一餅重新跟上時,玉問泉才發覺她落了幾步路。
“記住,多聽少說,當心做了彆人的學舌鸚鵡。”玉問泉提醒她,一餅垂眸微微點頭。
沿著泠仙湖往裡走,有一處臨湖而搭的亭子,矮山林立、綠植蔥鬱,亭上掛著的薄紗隨風輕舞,意境與景色都恰到好處。
亭中有人,玉問泉遠遠辨認了一番,便徑直走了過去。
“萬夫人。”
藺文綠聽見聲音抬頭望過去,頓時露出一個溫和的笑來,正要起身卻被玉問泉攔住了。玉問泉上前牽住藺文綠伸出的手,走近了矮桌坐下。
“許久沒見你了,近來可好?”藺文綠問。
藺文綠就是禦史中丞夫人,此次鳴春宴的主辦人,年過四十依然麵容姣好、體態優雅。
自玉問泉記事起,藺文綠就是如此溫柔的美人,歲月似乎對她格外寬容。
“近來都好,還要多謝萬大人當初替玉家求情。”玉問泉道。
說起此事,藺文綠蹙起眉,表情染上悲傷,半晌才開口道:“你要好好的。”
玉問泉知曉她是可惜自己的父母,卻又不能隨意說玉家有冤,畢竟是聖上裁決,若是被有心人聽去了,怕招來殺身之禍。
於是玉問泉點點頭道:“我會的。”
藺文綠拉著玉問泉的手輕輕摩挲,點點頭,對她道:“今日既來了鳴春宴,便不提傷心事,當散散心也是好的。”
玉問泉跟著點頭,而後道:“我許多年沒來鳴春宴了,也不知與先前有何不同......”
藺文綠隻當她麵對眾多女眷會緊張,於是寬慰道:“與往年也沒什麼分彆,不過花樣玩意兒不同罷了。”
“近年可有什麼有趣的花樣嗎?”玉問泉道。
藺文綠搖頭:“哪裡比得上你那副《鶴翔瑤池圖》?”說著,見玉問泉興致極高的樣子,便又道,“你若是想知道,我待會兒遣人去取往年冊錄來,上頭都畫圖記著呢,你一看便知。”
玉問泉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抿抿唇道:“多謝夫人,我多年未來,實在好奇得很......”
亭中傳出藺文綠細碎的笑聲,還有玉問泉的輕聲軟語,想要前來攀關係的夫人們紛紛臭著臉離開了。
上午的才藝展示一如既往地精彩,玉問泉並未上台,隻在桌前呷著果茶。
一餅從後麵靠近,輕聲附耳道:“老爺下朝後並未回府,三餅說他同遊大人喝酒去了,想問問夫人南邊莊子送來的蜜桃如何處置。”
“讓三餅取一些出來分了吃,其餘的放入冰庫。”說著,玉問泉又道,“哪個遊大人?”
“遊竹照。”
玉問泉微微蹙眉——讓他請戶部尚書喝酒,怎麼請到侍禦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