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糠咽菜(一)(1 / 1)

夫君是甜狗 錚錚魚骨 4573 字 4個月前

京城中禹街上如往常一樣熱鬨,往來行人交談聲與攤販叫賣聲不絕於耳。

“你說的可都是真的?那謝侯爺當街搶新娘子?皇上還準許了?”

“可不是嘛!謝侯爺可是帶著聖上口諭來的!”

“不都說天子一言九鼎嗎?怎麼說變就變......”

“聽說這謝侯爺早先就與玉家小姐定了婚約的!皇上是個重諾守誠的,這才改了心意!”

“哦......這事我有些印象,謝侯爺就是那人?”

“什麼重諾守誠,我看根本就是軟......”

“誒!謹言慎行啊!你不想要腦袋,我們還想要呢!”

被打斷的那人撇撇嘴,臉上帶著不屑,卻也不敢再繼續說了,隻能嘟囔道:“怕不是萬大人讓皇上改的主意吧,皇上向來聽萬大人的話......”

周圍幾人都不搭話,更有膽小者默默退出了圈子,那人見無人回應,說著沒意思便也閉上了嘴。

“誒?那不是玉小姐嗎?還穿著嫁衣呢!”酒樓夥計忽然抬頭望過去,眾人都跟著抻脖子。

“還真是!她後麵跟著的就是謝侯爺嗎?看著真威嚴啊......”

玉家沒倒之前,玉問泉常在中禹街上走動,街上酒樓、瓦肆與綢緞、成衣鋪子的掌櫃都與她相熟,即便她隻是從門口路過,掌櫃的與夥計們也要從櫃台後跑出門同她打招呼。

玉問泉遠遠看見相熟的酒樓夥計,他先是驚喜地望向玉問泉,而後頓了頓,又改為探究神色,腳下並不往前迎,隻是遠遠望著,沒了從前的熱情模樣。

玉問泉收回目光,目不斜視地繼續往前走。周遭傳來斷斷續續的議論聲,大多是談玉家挾官索賄之事,還有玉問泉成親當天被截親一事。

眾說紛紜,玉問泉甚至聽到了“貪官”“勾引”“破鞋”等字眼,但她臉上依舊平靜,肩膀舒展,手臂自然垂落至腹部,雙手交疊,款步走著。

苦豆跟在後麵,好奇地左聽聽右聽聽,心中還不住默然附和:是是!她看著就是蛇蠍美人!無緣無故就凶人的!就是就是!知人知麵不知心!

謝之翎仍然是一張冷臉,似是沒聽到百姓議論般。

玉問泉到了人牙子紮堆的茶館中,茶館夥計受寵若驚地收拾了一張乾淨桌子出來。

平日裡來買下人的也不少,但多是府中管家或大丫鬟來,倒是第一次見主人家親自來買下人的。

三人甫一坐下便被一群人牙子們圍住了,你一言我一語的,連話縫都找不著。

“老爺、夫人可是要買身強力壯的下人?我這兒有南邊來的烏奴,都是處理乾淨了的,價錢也好商量......”

“兩位貴人要丫鬟不?手腳麻利還識點字!”

“要賬房先生嗎?先前在莊子上記過賬的,人可機靈了......”

苦豆覺得吵,忍不住看向謝之翎。謝之翎唇角動了動,又放下了,沒說話,而是轉動眼珠去看玉問泉。

玉問泉見謝之翎不說話,便揚手讓人牙子們都閉嘴。

“府中缺人,要壯勞力二十,丫鬟三十,大丫鬟十人,廚子五人。”玉問泉報了人數,端起茶杯看了一眼,隨即又放下了,繼續道,“將人都帶來,若是我......若是侯爺滿意,今日就給銀錢買下。”

謝之翎猝不及防被點名,忍不住又挺了挺腰板,不過他本就坐得正,這樣細微的動作並無人察覺。

人牙子們得了令紛紛四散尋人去了。

玉問泉覺得有些餓,可她身上的銀錢都包給宴公公了,眼下手頭一個銅板都沒有,她輕輕翻手摸了摸餓癟的肚子,沒說話。

謝之翎第一次買下人,並不知曉其中門道,隻好聽玉問泉說什麼便是什麼,於是格外注意她,她翻手撫肚子的動作也落在他眼中。

“苦豆。”謝之翎道,“餓嗎?”

苦豆點頭如搗蒜:“餓!”從前在北疆時他就吃得不少,何況今日從睜眼開始便是一頓灑掃,好不容易休息了又得點算賞賜,點算完也不得消停,跟著玉問泉馬不停蹄趕來買下人,他感覺手腳都餓得沒力氣了。

謝之翎眨了眨眼,盯著麵前的茶杯,用餘光去看玉問泉,出聲詢問:“你想吃什麼?”

玉問泉並未察覺他在看自己,還以為他在同苦豆說話,於是抿了抿唇,心中不忿——怎麼不問問我想吃什麼,我也好餓......

“想吃肉湯!還有饢餅!”苦豆道。

玉問泉忍不住蹙眉——什麼東西......聽著就難以下咽......

謝之翎眼尖地發現玉問泉眉頭微微蹙起,於是對苦豆道:“京城的肉湯和饢餅沒有北疆的好吃,就在這茶館吃點如何?”

不能吃肉湯和饢餅,苦豆有些失落,但眼下隻要能填飽肚子他就很高興了,忙不迭想要點頭。

這時玉問泉的眉頭蹙得更深了——她方才看茶杯中的茶水,裡頭還沉著茶渣,可見品質之差,這樣的茶館多供旅人歇腳,飯菜填飽肚子尚可,口味與乾淨程度卻不敢恭維,她不想吃這裡的飯菜......

於是苦豆的頭才點了一半,便聽到謝之翎說:“苦豆不想在這裡吃?那我們去酒樓吃如何?”說完,他又微微側頭,用餘光去看玉問泉。

這下玉問泉的眉頭展開了,眼中還隱隱閃著光。

苦豆聽說要去吃酒樓,興奮得不行,正要點頭,謝之翎便起身了:“既然想吃,那走吧。”

苦豆:“?”我還沒點頭呢......

三人離開茶館,進了中禹街上最大的酒樓——含萃樓。

含萃樓有四層高,後頭用連廊接著兩座屋子,都有四層高,簷下掛著燈籠,將夜裡照得如同白晝。

謝之翎與苦豆進了大堂,正要找桌子坐下,苦豆卻忽然被櫃台上方掛著的東西吸引了目光:“好漂亮的畫啊......”

夥計順著他的目光看了一眼上頭掛著的《鶴翔瑤池圖》,笑道:“客官,這不是畫,是刺繡。”

“刺繡?”苦豆臉上更驚訝了,這樣細密精致的圖竟是刺繡?那得是什麼聖手能繡出來啊?

夥計的話引得謝之翎也抬頭看了那刺繡圖一眼——真是十分精巧細致的東西,難怪掛在大堂供人欣賞。

夥計覺得奇怪,便問:“二位不是與玉小姐熟識嗎?這刺繡......”

忽然玉問泉開口打斷道:“將菜單送到墨梅閣。”說著便抬步往樓上去。

夥計噤了聲,引著剩下的兩人往樓上去。

一直上了四樓,玉問泉輕車熟路地進了一個雅間。

雅間內放了一扇墨梅屏風,黑木圓桌臨窗而放,與窗外燈火闌珊相映照,更顯得雅間內沉靜高雅。

三人落座後,夥計將竹簡菜單端了上來,每塊巴掌大的竹簡上都刻了菜色樣式圖與名字,以及所用食材。

玉問泉隨意掃了一眼,張嘴道:“群鮮羹、五味杏酪羊、青翠菠菜。”而後瞥了一眼桌上的茶杯,問夥計,“香櫞飲可還有?”

“有的。”夥計答。

“上一壺。”說完她便不再看菜單,將目光轉向了窗外。

謝之翎與苦豆在一堆竹簡中選得十分艱難,待他們點好菜,香櫞飲已端上來了。

苦豆先聞了聞,被這清香的味道驚豔得眼睛都瞪大了,他學著玉問泉,避開麵上的薄荷葉喝了一口——實在太好喝了!酸酸甜甜、沁人心脾!

很快菜色上齊,三人大快朵頤起來——尤其是謝之翎與苦豆,兩人先前看著竹簡上的價錢還有些訝然,如今菜入了口才知曉何謂“佳肴”,這菜是值這個價的!

桌上掃蕩一空後,謝之翎與苦豆又將剩下的香櫞飲都喝完了。

玉問泉看著桌上幾乎連湯汁都被舀乾淨了的盤子,有些緩不過神來——早知道多點一些菜了,沒想到二人這麼能吃......

謝之翎則是克製著打嗝的衝動,後悔剛才點得太多,又不知道吃不完能否帶走,隻好儘量都塞進肚子裡了......

待謝之翎與苦豆擦完嘴,三人起身,夥計忙上前將雅間門打開,沒想到剛打開,便有個身著官袍的男子守在門前。

那男子四十上下,身量不算高,瘦巴巴的,唇上留著兩撇胡子,上麵還沾著湯汁,尖而細的鷹鉤鼻極顯眼,臉上肉凹陷著,將本就細小的眼睛往下拽,眉毛都成了八字,看著十分猥瑣。

“本官還以為是眼花看錯了呢,真是玉小姐啊!”男人露出一口牙,不知剛剛吃過什麼,上麵有些黃,“哦不對......現在該叫侯爺夫人了!”

謝之翎聽了,知曉這人與玉問泉相識,便轉頭去看玉問泉。

玉問泉剛才還輕鬆略帶愉悅的神色此刻蕩然無存,一雙眼壓得又窄又深,飽滿的唇珠也被咬在唇縫中,仔細看時,還能發覺她交疊在身前的雙手正死死互掐著。

謝之翎不動聲色地轉頭看向那男人,並未說話。

在場沒人答男人的話,他卻也不覺得尷尬,自顧自道:“從前見了我,還喊一聲韓大人,如今可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了,攀上高枝咯!”說著,他意有所指地看了謝之翎一眼。

玉問泉肩膀微微顫著,緩緩吐出去一口濁氣,幾近咬牙道:“韓大人。”

韓仕佳頓時笑意更盛,一張毛嘴張得老大,苦豆忍不住往後退了半步——好臭。

這時門外又來了個女人,薄紗緊裹,勾勒曼妙身姿,臉上粉白脂紅,眉眼動人,見了韓仕佳便纏了上來,嬌聲道:“尚書大人怎麼出來這麼久?人家都等得心急了......”

韓仕佳忙安慰美人道:“不是故意要冷落你,這不是遇到熟人了嗎?”說著,他伸手將美人的臉轉向玉問泉。

那美人見了玉問泉,似是被驚到般,聲調都上揚了:“哎呀!這不是玉小姐嗎?當年玉大人天香樓救風塵一事後,便少能與玉小姐碰麵了......”

“說什麼玉大人?”韓仕佳的聲音霎時沉了下來,美人也頓時意識到,忙低下頭求饒道:“大人饒命,是秋棠嘴笨......”

韓仕佳卻不肯放過她,掐著她的脖子道:“你看看清楚!我才是吏部尚書,玉豐都死了......”

“是......咳咳......是......”秋棠被掐得說不出話,厚厚的脂粉也蓋不住麵上憋出的緋色。

玉問泉不想再看這樣的鬨劇,於是對謝之翎道:“走吧。”

謝之翎見韓仕佳掐著秋棠堵在門口,便上前將韓仕佳拉開,側身讓玉問泉出了門。

韓仕佳被拉開撞在門板上,肩膀生疼卻敢怒不敢言——那可是朝廷新貴謝侯爺,他放放狠話還行,若是真追究起來,他可受不住。

“啐......不過是兩條喪家之犬,我看你們能囂張到何時!”他憤憤地小聲罵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