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時容易見時難(1 / 1)

“師叔,我之前忘記問你了,本來之前的時候你不是說有人與我們同行嗎?這一路上都是隻有我們兩個人,我沒見到有其他人啊?”弘忍坐在路邊的樹下,啃著生硬的饅頭,就著碗裡的冷水吃著午飯,一口饅頭砸吧半天吃吃不肯下咽。小腦袋一空出來,就乎的想起來他之前沒有發現的問題。

無定也在啃饅頭的手忽的一僵,沉默了一瞬,轉頭對弘忍說道:“師叔的朋友說他們不便與我們同行。”

實際上鄧永年他們有說要與自己同行,但是他還是委婉的表示分開一截路。他有預感,他叔叔的那群人正在跟蹤自己,自己的身份不便在弘忍麵上表露。隻要皇叔沒有直接證據,便不敢真的對寺中的人怎麼樣。

無定在心中暗自歎息。他如今的處境,是否還適合留在寺中?以他叔叔對他的忌憚,想必他也隻會給寺中帶來危險。他自五歲便入寧遠寺,如今已然十五六個春秋了,一心皈依佛門也已過十載,此次出行讓他內心從未如此動搖。

所見、所聞、所感,無不動搖他對這些年的所學所思,佛真的能度化眾生?今生的苦楚真的是前世的孽障嗎?

“是這樣嗎?那時候不該推辭徐施主的,如今就我們倆,還真叫我有些害怕。”弘忍小聲的嘟囔道,嘴巴再也不肯再嚼一口硬饅頭了。

無定見狀,拿過他手中的半個饅頭收了起來。用打濕的帕子給他將嘴巴後和手擦乾淨,收拾好就拉弘忍起身,準備離開了。

弘忍卻是不依,一把癱倒在地上,不肯再起身。賴在地上,對著無定說道:“師叔,累了,你不說下午再走嗎?”

無定眉眼間也儘染笑意,對著他的小臉輕輕捏了一把,盤坐在他身邊。默默背起了經書,如今心性動搖,他唯有早日將自己的生活回歸尋常才能助他找到答案。

“師叔,你那些本來會和我們同行的朋友是誰啊?我怎麼不知道師叔在外麵還有朋友?師叔每天不是在佛堂裡,就是在佛堂,平時你出寺我都有陪同左右。真是奇怪,沒見師叔你和哪個人有過分牽扯啊?”弘忍眨巴著大眼,眼中滿是好奇。大有今日不給我說清楚,臨時是不會起來的架勢。

“……”弘忍又是陷入短暫的沉默,作為僧人,他不能信口胡言,所有的妄言將來都可能付諸於身。且他看著自小一手帶大的弘忍,他根本說不出一句話來。

對於自己的身世,於佛前呆了這麼些年,他有種恍若前世的錯覺,如果不來末襄城,他已然有些淡忘自己可能給人帶來負擔了。

“師叔?”弘忍見無定沒有回他,反而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之中,忍不住出聲打斷。“師叔?你想什麼呢?”

無定低垂下頭啞笑了下,遮掩了眼底的柔光,嘴角的笑意蔓延開來。他又伸手扯了扯他肉嘟嘟的臉頰,斥道:“你素來沒大沒小,倒是管起你師叔的私事了。你個小和尚把你的經念好才是,莫要提師叔想東想西的。”

弘忍嘟起嘴,有幾分不悅的控訴:“我不問就是了!師叔你總是對我動手動腳,我已經長大了,你不能再這樣了!”

無定失笑,“好好好,阿彌陀佛,是貧僧對不住師侄,佛祖贖罪。”無定雙手合十,對佛懺悔道。

弘忍看了滿意的點了點頭,說道:“師叔,早就該如此了。這次回去以後我便還是自己洗澡吧,好不好?”

“不行!”

斬釘截鐵的聲音傳入耳朵,弘忍忍不住有些上揚的嘴角僵在了原地,有些不可置信的轉頭看向一旁平靜無波的無定。眼前的師叔,麵目祥和,雙目微闔,雙手合十。儼然一副最忠誠的信徒。

剛才的話怎麼在弘忍聽來就那麼冰冷。他苦無定的專製久矣,他心中忍不住為自己默哀,誰家小僧七八歲了還被自家師叔嚴加管教呢?

師父都不常管他,雖然師叔待他很好,可是他並不想事事都經過師叔的手啊。而且每次洗澡都會讓他感覺很羞恥,像是提醒自己是那個不懂事的孩子。

每次他洗完澡出門,彆的小僧都會嘲笑他是沒斷奶的小屁孩,就該去大街上乞討,而不是在寺廟裡騙得無定師父的關注。

弘忍心知有些小孩是嫉妒自己與師父和師叔關係親近。師父和師叔是無相方丈最後的兩個徒弟,不僅師父繼承主持之位掌管寺中大大小小的事。寺中最和善溫柔又聰慧的師叔一手包攬了他的大大小小的事,自己的每一個字識得都是無定親自來教。

小和尚們嫉妒自己是應該的,但是他已經長大了,他並不想任何事情都又無定一手操辦。此次之行,弘忍經曆了很多大大小小的事情,他也在迅速成長起來。

一路風塵仆仆,他不僅肉體獲得了鍛煉,在一次次險境中,精神也飛速成長。而且,他隱隱約約能感受到師叔與徐姑娘奇怪的氣氛和關係,但是他並不知道那時什麼。年幼的他心疼師叔的無辜卷入,他猜測徐清宴也是如此。

所以,他需要快速成長起來,他想要保護師叔。而不是永遠被保護在師叔的羽翼之下。

寺中因為經書背不會小和尚們都挨了不少打,唯有弘忍從來沒有被杖責過。自從被無定撿回去,他便沒有再受過一點苦難。起先他見到寺廟裡其他小僧被杖責時,害怕的戰戰兢兢,他知道寺廟裡也許並不是就比混跡街頭小巷好多少,但是他也沒想到會被隨著責罵且不能反抗。

後來,弘忍在無定的保護下,慢慢改掉了一些原來的壞習慣,成為一個漂亮可愛的小包子。但是,從小忍凍挨餓的生活仍然印刻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他的被子至今都是寺裡最厚的,即使是夏天他也需要蓋著被子。

一頓他如果敞開肚子吃,甚至能吃十幾個包子饅頭,但是無定師叔不許他那樣吃。

這些年他被養的很好,他見不得彆人詆毀他的師叔,也見不得彆人暗害他的師叔,前幾天他被人舉到頭頂時,他無比害怕,但是比起怕死,他更怕師叔受到傷害。實際上,如果沒有入寺,他也許早就死在那個街角了,他隻是不願死,但是他沒有那麼害怕死亡,之前的他在世上已然沒有牽絆。

但是,他不能死在師叔麵前,被摔死在他最溫柔,感情細膩的師叔麵前,對他的打擊將是毀滅性的。他的師叔怎麼可能接受他的孩子被人眼睜睜地摔死,他該多自責啊。當時他甚至想轉頭對師叔說:閉上眼睛,彆看我。

但是師叔很快就掏出了一塊他常伴在身邊的玉,將他換了下來。彆人不認識那個玉佩,弘忍見過。師叔並不常把那個玉佩給拿出來,隻是藏在身上。他也是因為與師叔親近,所以才知道這個玉佩的存在。

他不知道一個玉佩是什麼,但是師叔藏的那樣深,必然是個對他來說無比重要的東西。

但是當時,師叔隻是默默地將他摟緊,抱進了客棧。陪伴在自己的身邊一整晚。

再到之後,他們陷入險境,徐施主仗義相助,他隱隱約約覺得可能與那塊玉佩有關。弘忍他的內心更加自責和愧疚。師叔是因為他才會落入彆人的圈套,好在徐姑娘和韓家兄弟還算非常的有能力和智慧,讓壞人自己罪有應得,獲得應有的懲罰,獲罪被抓牢裡去了,成功的為師叔洗清了罪名。

雖然出家人自當慈悲為懷,但是弘忍才七歲,他隻想要壞人最後獲得應有的懲罰。他感謝徐清宴為了師叔所做的所有努力。

“師叔,我長大了,你就讓我自己來吧。你放心,我不會再犟了,我會好好洗。我想快點長大。”弘忍稚氣未脫的聲音傳入耳朵裡,從未如此正式和真誠。

無定有些詫異地睜眼眼看了眼弘忍,拒絕的話就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師叔,你就答應我吧。我也想快點長大,我也想和徐施主一樣,有能力來保護師叔你。而不是永遠被師叔保護著,甚至成為師叔的拖後腿。”小孩子童言無忌,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隻是這同樣從未有過的鄭重的語氣,卻叫一旁的無定身軀一震。

身體僵了片刻,他才悶悶地開口應了句:“嗯。

“師叔,等我們回到寺中第一件事就是給徐施主寫封信吧?她一定很擔心師叔的安危,我們不得沒有禮貌。師叔還答應與人做朋友的,佛前起誓,不得食言哦~”想到徐清宴的幫助,弘忍話鋒一轉,點了點無定不要總是對人淡漠疏離。

實際上弘忍已經完全不討厭徐清宴和韓將軍了。隻是徐姑娘的二哥總是會無緣無故針對師叔,有些讓他很不舒服,但是徐姑娘卻是個好的,與傳言中完全不一樣。

他這次回去一定要好好認字,親自寫一封信給徐施主,認認真真地感謝一番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