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德十三年冬,大雪封山。
薑淮正站在院子裡看著那雪發愁,書院建在半山腰,他們住的地方離書院還有一段距離。
炭火也就隻夠燒兩日的。若是這雪不清出來,隻怕要在這挨凍。
薑雪鬆穿戴好,一推開門就看見父母站在廊下,對著他們眨巴了幾下眼睛。薑夫人看著捂成小熊一樣的女兒,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薑淮正也跟著笑,打趣道:“喲,這不是咱們的山君大人嗎?穿成這個樣子是要來幫爹爹掃雪嗎?”
薑雪鬆扯下兜帽,臉上揚著笑臉,解釋道:“我想去拜山神!”
薑夫人臉上閃過疑惑,看向薑淮正,他打趣道:“咱們山君大人不是什麼都不信嗎?怎麼突然要去拜山神了。”
薑雪鬆湊到兩人身前,仰著頭說道:“有所求,便信了唄。”
薑淮正對著薑夫人使了個眼色,後者問道:“那我的寶貝女兒想求什麼啊?這麼大的雪,走不遠的。”
薑雪鬆支吾了一聲,眼睛心虛得不敢去看他倆,胡亂地說道:“就去找附近的白樺樹唄。”
“是去書院路上的那顆嗎?”薑淮正反問。
薑雪鬆趕緊點頭,隻要自己能出去,剩下的都好說。
薑淮正開口道:“好啊,那山君大人去吧。”薑夫人一聽這話滿臉的不情願,輕推了一下,嗔怪地看著他,這麼大的雪出去多危險啊。
薑雪鬆怕父親反悔,趕緊出聲道:“好嘞,那我就先去了。”說完一腳邁進雪裡,深一腳淺一腳地往門口走。
薑夫人還一臉擔心地想要出聲阻止,薑淮正勸慰道:“彆擔心了,夫人,雪鬆不會亂跑的。這麼大的雪,野獸也都躲起來了。”
說完對著雪地裡那個小身影問道:“山君大人帶武器了嗎?”
薑雪鬆一門心思地走著,頭也沒回地說道:“放心吧,爹,該帶的我都帶了,中午不用等我吃飯了。”
她的聲音越來越遠,不一會就隻能瞧見一個小黑點。
薑淮正看著自己夫人皺在一起的臉,趕緊攬住她的肩膀,把人哄進屋。
薑雪鬆走出小半裡地,瞧不見自家房子了,才轉身往後山走去。她可不打算隨便找棵樹,她要去山頂拜山神。
算了一下腳程,中間不休息的話,天黑之前一定能趕回來。
她要和山神許願,當大周第一個女丞相,整理了一下兜帽,埋頭往後山走。
白雪刺眼,她走了大半個時辰就累得不行。直起身左右瞧了瞧,找了棵樹靠著休息,水袋剛解下來還沒喝上一口,不遠處就出現一個棕黑色身影。
薑雪鬆立馬警惕起來,收好東西躲在樹後麵,若是碰到熊,她可以先爬到樹上。
那身影伏在雪上艱難地前進著,沒一會兒就徹底倒在那不動彈了。
薑雪鬆從樹後探出頭來,那身影的大小看著也不像是什麼猛獸,倒像是個人。
“喂!”
薑雪鬆衝著那邊吼了一嗓子,喊了半天也不見對麵有回應。她心一橫,抽出包袱裡的匕首,就往對麵摸過去。
後山的雪更厚,薑雪鬆幾乎是在雪上爬過去的,嘴裡還不停地念叨著:“山神保佑!”
爬到距離那身影大概五步的位置,她停下腳,吞了吞口水,將匕首纏緊又喊了一嗓子。
“這大雪天的,不會是被凍死了吧。算了,救人一命,增壽十年!”薑雪鬆給自己打氣。
隨後爬著過去,晃了兩下也不見他有反應,抓住那人的肩膀把人翻了過來。嘴唇一片烏紫,氣息微弱,瞧著像是中毒了。
薑雪鬆身形有一瞬間的遲疑,緊接著伸手從脖頸處取下小金葫蘆,從裡麵倒出一粒藥。
這藥是太白的傳世之寶,能解百毒,但可能會留下後遺症。薑雪鬆把他的頭從雪地上撈起,掰開嘴將解藥塞進去。
藥是喂進去了,她又開始犯難,這藥得用血送服,眼下也沒個雞鴨野獸之類的。
薑雪鬆一咬牙,對著自己手腕就是一刀,溫熱的血滴落在那少年的臉上,將他的意識喚回了一些。
他費力地轉動腦袋,被薑雪鬆一把按住,吼道:“想活命就咽下去。”
薑雪鬆也不知道自己剛才是哪裡來的勇氣,竟然敢給自己一刀,見他喉嚨聳動把藥咽下去才鬆了一口氣。
拿出包裡備著的布巾把手臂上的傷口纏好,見沒有血流出來才緩過神來。看了一眼還昏死在地上的人。
薑雪鬆伸手摸了一下那少年的手,已經凍得通紅且灼熱,要是再過半個時辰,隻怕是那手就留不住了。
脫下自己的毛皮手套給他戴上,半跪在地上把人扶起來,看著挺瘦一個人,抱起來竟這麼重啊?
薑雪鬆推了推遮擋住視線的帽子,強撐著不讓他倒下,苦惱地捶了一下雪地,早知道再叫個人來好了。
抱怨歸抱怨,人命還是得救的,這情況可不等人。她將帽子扯下來扣在那人頭上,抓住他兩條胳膊架在自己肩膀上,勉強才站起來。
她剛想往前走一步,結果重心不穩地往旁邊栽倒,摔了她一臉的雪。
“我還就不信了!”
薑雪鬆利落地從地上爬起來,緊接著重複剛才的步驟,這次倒是走出去了,可惜也隻是走了幾步,她就又倒在地上。
薑雪鬆跪在雪地上,看著周圍白茫茫的一片,無力感從心底蔓延。他要是再拖下去,彆說手腳了,小命都有可能不保。
那少年咳嗽幾聲,突然嘔出一口黑血,吐在雪地上分外明顯。薑雪鬆見狀再不敢耽擱,馬上又爬起來帶著人往回走。
那段路上薑雪鬆不記得自己摔倒了幾次,背不動了她就拖著人走,偌大的天地間,就隻能看見她一個小小的身影。
“山神啊,求您保佑我,讓我救活這個人吧。”
薑雪鬆仰麵倒在雪地上,有氣無力地念叨著。
念叨完又爬起來,繼續走。這麼深的雪她還背著一個人,不知走了多久才走回來,看到自家房子時,她生怕是幻覺。
薑雪鬆的頭發上已經結了一層冰霜,手腳也被凍得滾燙。
薑淮正剛把院子裡的雪清理出去,一推開大門,就看見自己女兒倒了下去,旁邊還倒著一個黑影。
“雪鬆!”
薑淮正焦急地喊了一聲,手裡的東西也顧不上,扔了就往她那邊跑。
薑雪鬆聽見自己父親的聲音嘴角一咧,等他走到近前,伸手指了指身旁的少年,道:“爹,快救他。”說完便昏了過去。
等她再醒來已經是幾個時辰後了,手腳都脹的難受,連帶著臉頰都像是被火燎的一樣。
“爹,娘!”薑雪鬆昏脹著腦袋,喊了一嗓子。
緊接著就是一陣腳步聲,他們夫妻倆一個走得比一個急。搶著走到她床邊,小心地扶著她坐起來。
薑雪鬆扭過頭看了一眼,薑夫人的眼睛還有些紅腫,應該是剛哭過的模樣。
“沒什麼大礙,雪鬆這就是累倒了才睡了這麼久的。”跟在他倆身後的男子開口道。
薑雪鬆笑著和他問好道:“霍伯伯。”
“可是她手腕上的傷……”薑夫人帶著哭腔地說道。
薑雪鬆怕母親傷心,趕緊舉起手臂解釋道:“娘,這是我自己劃傷的。當時情況緊急,隻有這個法子才能救他,不嚴重的,養一段時間就好了。”
霍大夫趕緊跟著應和道:“嗯,不礙事的。”
薑夫人心疼地點點頭,薑淮正也心事重重地摸了摸薑雪鬆的頭,強顏歡笑道:“咱們山君大人真了不起啊,你救了他一命。”
提到這薑雪鬆才想起來那少年,開口問道:“他呢?怎麼樣了?我看他好像是中毒了。霍伯伯,可能還得麻煩你給看看。”
薑淮正乾笑了兩聲,對著薑夫人道:“你瞧這個沒長心肝的,不知道父母多擔心,想的都是那小子。”
薑夫人擰了一下他的手臂,眉頭一皺,眼神示意他說錯話了。
轉頭對著薑雪鬆輕柔地說道:“那個男孩救回來了,不過還得養一段時間才行,沒有性命之憂。”
薑雪鬆聞言點點頭。
薑淮正沒好氣地說道:“活著呢,醒得比你還早。”
“真的?我去看看。”薑雪鬆突然來了興趣,起身問道,“人在哪?冬柏的房間嗎?”
沒等到回答,薑雪鬆就衝了出去。薑淮正看著她的背影,突然有種危機感,自己女兒不會被那小子拐走吧?
萬一到時候說什麼救命之恩,非要以身相許怎麼辦?
薑雪鬆可沒想那麼多,她隻是覺得自己竟然救活了一個人,一定要親眼看看才算數。
冬柏的房間開著一條小縫,她輕敲幾下,才走進去。一打眼就能看見床上坐著一個少年,身穿著紅色單衣,手上裹著紗布。
見她過來也隻是揚起嘴角,靜默地看過來。
薑雪鬆親眼見到他活著的時候,心中有種前所未有的滿足感。
那少年笑著看她走近,一張小臉被凍得發紅發燙,眼神在自己身上上下打量,瞧著有幾分傻氣。
“是你救了我?”少年先開口道。
薑雪鬆收回打量的眼神,點了點頭。
少年輕笑著開口:“多謝你了,怎麼稱呼?”
“薑雪鬆。”
她頓了一下,問道:“你呢?你叫什麼名字?”
那少年垂下眼睫,輕聲開口……
吱嘎一聲,將薑雪鬆的思緒拉回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