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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汐茹的手微微顫抖著,將那壇看上去就華貴非常的酒取出。

她咬著唇,心中有些猶疑。

她雖生在偏遠地區的小官之家,但父母對她的教導十分嚴格,她來京中尋沈家提當年的娃娃親都是頂著父母的怒罵來的。

她這一年來,在信中給父母報平安,父母卻回信罵她輕浮不堪,人家沈家不願意認這門親,她卻在這邊如同狗皮膏藥一般賴著不走。

可是,可是,憑什麼她不能爭一爭呢?

明明逾白哥哥對她是有意的,雲泠公主與他聯姻隻是為了權勢……

白汐茹一瞬間在心中給自己找了無數理由,可她還是沒辦法說服自己。

她如何能乾這種事!真要淪落到連風塵女子都不如了!

她歎了口氣,雙手抱起酒壇,準備將它重新放回去,卻被一雙手按住了。

春蘭是知道這事的,慕容雲鬆還特意暗中給她了許多銀兩,讓她看著白汐茹按計劃行事。

春蘭本來心中也覺得自家小姐太過古板矜持,為了所謂的麵子遲遲沒拿下沈逾白。

她便爽快答應了,此時一成,姑娘嫁入沈家,她也能跟著享福。

“姑娘,你這是做什麼?現下可是不可多得的好機會,你如何就這樣放棄了?”

春蘭小聲勸著,很是不讚同。

“可是,春蘭……”

白汐茹咬著牙,杏眼含淚。

“我做不到……這種事,實在是太不堪了……”

“姑娘,你今日若是錯失了機會,可能就再也沒辦法嫁入沈家了。”春蘭恨鐵不成鋼,“矜持和麵子比得上姑娘您自己的前程重要嗎?若是無法嫁入沈家,就要回老家那偏遠之地,不知要嫁給誰去!”

白汐茹想起她赴京前,父親反對她,說著什麼嫁個本地的好人家就行,那鐵匠鋪的小郎君踏實本分,家中富裕殷實,她嫁過去定能過上好日子……

可那鐵匠鋪的郎君體格壯碩,也不識得幾個字,她絕不要嫁給那樣的人,她要嫁的,是沈逾白這樣的謙謙君子!

白汐茹想到此事,身體發涼,看著春蘭殷切關心的眼神,終於下定決心。

“春蘭,你說得對!我要嫁入沈家,而不是回老家嫁給一個粗鄙之人。”

見自家小姐終於下定了決心,春蘭笑道:“這才是正理,我的好姑娘,你若早有如此決心,說不定早就能嫁入沈家了!”

春蘭伸出手,幫白汐茹捧著酒壇,跟在她身後小心翼翼去了前院。

白汐茹臉上帶著輕快的笑,朝庭院中樹下坐著的沈逾白道:“逾白哥哥,好酒來了。”

這確實是上好的竹葉青,口感香醇清冽,隻嘗了一口,沈逾白便讚歎道:“果真是好酒!茹娘,你這是在哪個酒肆買的?我也派人去買上兩壇。”

“當時隨意街逛時,一釀酒師傅當街賣的,茹娘問他酒肆在哪開,他說……”茹娘頓了頓,笑道,“酒香也怕巷子深,他便當街賣了,不必費那租酒肆的租錢。”

聞言,沈逾白點點頭,很是讚成:“對,酒香也怕巷子深,又何必拘泥於小巷酒肆之中呢?如今我能飲到這樣的好酒,多虧了這釀酒師傅不拘一格,當街賣酒。”

聞言,白汐茹的眼中劃過一絲喜悅,笑道:“逾白哥哥也是不拘常理的灑脫之人,茹娘敬佩。”

春蘭在一旁看著,見沈逾白身後的阿吉,笑著提議道:“常聽那些才子說什麼美酒佳肴,如今美酒有了,可惜並無下酒的佳肴,姑娘剛剛便想現做一些菜肴的,可惜家中沒有菜了,著實有些遺憾。”

“這有何難?”沈逾白衝身後的阿吉道,“阿吉,你去悅來客棧買幾份好菜來。”

沈逾白這一年多常帶著阿吉來探望白汐茹,從未逾矩,阿吉也沒多想,便應聲去買菜了。

他並沒有看到,隨後春蘭悄悄退到門口,將門閂放下了。

白汐茹清秀的小臉笑著,一對梨渦小小的,十分可愛,繼續替他斟酒。

沈逾白此時有美酒佳人相伴,心中鬱氣消散不少,給她也倒上了一杯:“茹娘也喝,這酒可遇不可求。”

他手中的瓷白酒杯逐漸被清冽的酒盛滿,酒麵輕輕晃動,映出她微紅的臉龐。

她伸手接過,輕輕抿了一口,臉上便飛滿了紅霞。

沈逾白連飲幾杯,見她喝了一口便臉色酡紅,正要嘲笑她酒量不行,卻突然覺得自己也有些臉熱頭暈起來,一股燥熱之意從心底升起。

“這酒真烈……”他靠在石桌上,一隻手扶額,“茹娘,我,我頭有些暈,要回去了。”

“逾白哥哥,何必回去呢?茹娘這有好幾間客房空著,你去休息便是。”

在白汐茹的攙扶下,沈逾白進入了屋內。

……

京中天色稍微陰沉了一些,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

秋意在雨中漸深,路上的行人搓了搓胳膊,趁雨未大,匆匆離去。

一間大宅的朱門關起,門前一小廝匆匆跑上前,替剛從宅中出來的玄色錦袍男子撐起油紙傘。

這是吏部某個中立大臣的府邸。

慕容雲鬆眼神陰鷙,臉色比此刻的天色還要陰沉。

這已經是他這幾日裡拜訪的第五個中立臣子了。

自從慕容雲泠提議開放女子科舉成功後,便讓這些有女兒的臣子有了其他的野心。

這些女子也個個癡心妄想,不好好想著如何尋到如意夫婿,反而想要像慕容雲泠那般走上朝堂入仕!

真是可笑,科舉入仕是男子之事,與女人何乾?

慕容雲泠妖言惑眾,企圖動搖大晟根基!

心腹見他臉色不好,也不敢多言。

如今女子也能科舉,這些臣子的女兒大都飽讀詩書,比尋常女子腹中文墨多上不少,隻要有點腦子都知道這是不可多得的機會,如何能讓女兒早早嫁人呢?

甚至有些官員鼓勵自己的夫人也參與科舉,聽說已經有成功案例,還被皇上嘉獎了。

“走,去下一家。”

慕容雲鬆不信這些臣子都不願將女兒嫁給他,他可是將來的帝王,此時嫁與他還能有從龍之功,未來被封後都是有可能的,豈是當一個小小的女官能比的?

……

殷莫離到達公主府時,淅淅瀝瀝的秋雨依舊未停。

院中,薔薇已枯儘,一顆顆落在草地上,顯得有些蕭瑟。

池塘裡的荷花倒是還未完全謝掉,雨打落在荷葉上,將金色的鯉魚驚得翕動。

慕容雲泠見殷莫離時,並不像見其他的幕僚那樣鄭重。

若是其他人麵見她,她便會在大堂內議事,並不會隨意讓他們進入後院。

但殷莫離不一樣,她很小的時候救了他一命,他在她身旁當了幾年小廝。

就像從小養大的狗會更加忠誠,而主人的心中也會更加信任一般。

慕容雲泠很信任殷莫離,此時她在後院屋簷下觀雲聽雨,也樂意同他一起。

女子學堂與女子科舉都進行得還算順利,她好不容易有了些稍微清閒的時光,此刻心情極佳。

“公主。”

“嗯?”

“大皇子這幾日在京中拜訪了幾位中立大臣,企圖聯姻。”

慕容雲泠勾起一個嘲諷的笑:“那他應該很不順利吧?”

殷莫離點頭:“是,幾位大臣都不願意將女兒嫁與他。”

她嗤笑,心中早有預料:“慕容雲鬆,你可真是小瞧了女子,若能出將入相,哪個女子願意屈居後宅,相夫教子?”

少女從搖椅上起身,她穿著一身月白襦裙,隨意披著一件白底繡黑鶴大氅,書香氣十足,如瀑的青絲被一根黑色發帶輕輕束著,顯得清麗若仙。

素白的手拉開抽屜,將幾封信拿出,遞給殷莫離。

“你幫我將這些信悄悄送到相應大臣的府上。”她看著他無波的黑眸,笑道,“再過幾日慕容雲鬆就可上朝了,我將你之前整理給我的他南下的紕漏分成了好幾份,這幾日讓他們多參他幾本,說不準父皇到時候又禁止他上朝了。”

俊逸的青年眉眼清冷,收下信,垂眸恭敬領命:“是,公主。”

慕容雲泠隨意擺了擺手:“嗯,你速去吧。”

殷莫離揣著信,離開了後院,在廊下見慕容雲泠的侍女桃香與抱琴端著幾個紅色的盒子,眉頭微蹙,喊住了她們。

“這是何物?”

桃香與抱琴自小服侍慕容雲泠,是她的貼身婢女,亦是心腹,自然也是知道殷莫離的。

桃香笑道:“回殷將軍,這是喜服的花樣子,內務府剛做好送來的,讓公主瞧瞧喜歡哪種。”

抱琴有些感慨:“是啊,一轉眼公主就要成親了,婚期雖定在明年春,卻也不遠了,這喜服是得早些做出來,彆出了什麼差錯。”

殷莫離的眸子顫了顫,垂眸道:“原是這樣……那你們務必要幫公主好好挑選,公主不擅女紅,那成親時的喜帕是否也要讓內務府做?”

大晟向來有待嫁女子親自繡好蓋頭的傳統,這喜帕是要丈夫親自掀開的,老人都言繡得越好,婚後越幸福。

公主向來不善女紅,應該也不會為了那人繡喜帕……

桃香聞言,表情苦惱道:“是啊,公主不善女紅,可我今日問內務府來鬆樣子的公公,他說內務府並不提供喜帕,這喜帕向來都是要新娘子自己繡的。”

抱琴笑道:“這有何難?若公主不願繡喜帕,我們替她繡不就成了?”

桃香笑道:“對呀!我剛才竟沒想到,真是!”

聞言,殷莫離微蹙的眉頭才放鬆下來:“辛苦你們。”

抱琴搖搖頭:“將軍才辛苦,我們隻是做做小事罷了。”

殷莫離:“我還有要事在身,便先行離去了。”

桃香與抱琴點頭,並沒有看見,身後這位將軍並未朝門口離開,而是一個翻身上了屋簷,在淅淅瀝瀝的雨中,重新回到了剛才與慕容雲泠相見的院中屋簷上。

他耳力極佳,聽見二人將花樣子呈給慕容雲泠看。

她懶洋洋地挑了挑,隨意指定了一個花樣。

桃香提起喜帕之事,殷莫離蹙著眉,如同院中枯萎落地的棕紅色薔薇一般被雨打濕,清冷的臉上淌著雨珠。

他正要仔細聽,雨卻下大了,少女的聲音淹沒在雨中。

“隨意……繡吧。”

他被雨水打濕的手驀地攥緊,冰涼而無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