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夏宴,暑氣仍盛,絲毫沒有削減的跡象。
皇宮內的禦花園中,早已搭好了乘涼的亭子,放好了巨大的冰鑒,暖風吹來,晶瑩剔透的冰塊便逐漸化作水滴,釋放出陣陣涼意。
花園內,各色奇花異草盛放,而那最多的,還要屬池塘內盛放的蓮花,粉的白的,都擠擠挨挨,爭相盛放。
各家高門子弟今日相繼赴宴,有的是為了尋覓良緣,有的則是想一展才華,得到皇帝的青睞。
沈逾白今日來得較早,他坐在亭內,幾個好友與他聊著天兒,他那雙眼卻時不時望一眼門口,引來好友調笑。
“逾白兄,看來今日你是要抱的美人歸啊!”
“也不知逾白兄看上哪家的女眷了?”
沈逾白笑道:“你二人不是為了今日飽讀詩書打算一展拳腳嗎?快快仔細瞧瞧這些花兒,一會兒吟詩作賦定離不開它們,就彆調侃我了。”
“這些花兒哪有美人嬌豔?依我看——”
好友話還未說完,便呆住了,他朝著好友目光看去,瞳孔微顫。
慕容雲泠身著雲白底紋金燕襦裙,外披一件淡粉繡荷紗衣,精巧的淩雲髻上簪著金閃閃一對荷花綴珠步搖,將她襯得更加瑰姿豔逸。
她有一雙多情的桃花眼,此刻朱唇含笑,眉眼彎彎,一顰一笑都美得動人心魄。
“不愧是大晟明珠……”
“從沒見過雲泠公主這麼美的模樣。”
“日日朝堂上遠遠望著,倒看不出雲泠公主竟有這般風姿。”
“也不知她會選誰當駙馬。”
好友你一言我一語地感慨著,沈逾白此刻卻沒心思接話。
他的心砰砰直跳,想起兩日前她對他說的話——
“可我仰慕沈公子已久,若公子願意,我便去求沈丞相成全。若公子不願,雲泠就再想想辦法……”
他不是不通政治之人,如今朝堂局勢如何,他自然知曉。
雲泠公主有意奪嫡,展露出的政治才華比幾位皇子更盛,加上皇上一直以來的寵愛,儲君之位花落誰家尤未可知。
他的父親便是怕壓錯寶才遲遲不肯站隊的,但父親也說過,若他們沈家決定要助誰,那誰便即將是天下之主。
依他看,不論是哪位皇子,上位之後必定是會打壓沈家的,不如與雲泠公主聯姻,共治天下。
沈逾白並不是貪戀權勢之人,但此刻他狠狠動心了。
不論是雲泠的美貌,還是扶持雲泠登基後與她共治天下的誘惑,他都無法拒絕。
明豔動人的少女在池塘邊蹲下身,采了一朵粉蓮,笑著朝沈逾白所在的涼亭內走去。
素白纖細的手將蓮花遞到他麵前,周圍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吸氣與驚呼聲。
她巧笑倩兮,桃花眼中全是他的影子:“沈公子,請收下吧。”
他收下粉蓮,笑道:“得雲泠公主青眼,是沈某幾世修來的福氣。”
沈逾白走向容皇後,將粉蓮遞出。
一道明黃的身影恰好此時踏入禦花園,見狀,他哈哈大笑:“好啊,我就說沈家小子與雲泠十分般配。”
眾人行禮,各自在心中掂量這句話。
這幾日,大皇子賑災不力,而雲泠公主積極捐獻物資,沈家勢大且尚未卷入奪嫡之爭,如今皇上說沈逾白與公主般配,難不成聖心如今偏向公主了?
而慕容雲泠卻清楚地知道,父皇這並不是意屬她的意思,他對她依然是養一個寵物的心態,願意給她最好的,即使是沈家的長子。
畢竟,沈家不止這一個兒子,父皇信重沈丞相,相信他不會隨意站隊。
可父皇啊,你認為的寵物,可有著弑主之心。
皇上賜婚,沈逾白與慕容雲泠的婚禮,將在次年春舉行。
見目的達到,慕容雲泠對這些才子佳人吟詩作對並不太感興趣,隨意參與了一下,便自行離開了。
……
作為大晟的少年將軍,殷莫離自然收到了夏宴的邀請函。
他赴宴,並不是為了尋覓佳緣,也不為得皇帝青眼,而是為了保護雲泠公主的安全。
他得守在她身邊。
即使是在皇宮內的禦花園,他也無法完全放心。
光風霽月、眉目俊朗的昭勇大將軍,一入禦花園,便俘獲了幾位貴女的芳心。
在拒絕了她們贈蓮後,殷莫離終於見到了慕容雲泠。
她明眸善睞、瑰姿豔逸,一出場便是眾人的焦點,輕而易舉地讓那沈家公子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
那纖纖素手折下粉蓮,送到那人的麵前。
與周圍所有人一樣,他也看著這兩人,眉目清冷,似乎隻是受旁人影響多看了兩眼。
隻有殷莫離自己知道,他看著那接過粉蓮的手,與看在沙場上準備射穿的仇敵無異。
他麵無表情,黑袖中的雙拳緊握,手心漸漸流出幾絲血來。
慕容雲泠離開時,才瞥見角落中的殷莫離。
她以為以他清冷的性子,是不會來夏宴的。
二人目光對視,他的黑眸深邃無波,她則輕輕移開了眼神,並沒有理會他。
仿佛隻是看到路邊的一條無人在意的野狗。
……
夏日的暴雨,常常來得快去得也快。
午後京郊,晴天霹靂,雷聲漸近。
一位青絲高束的黑衣男子從慈幼局出來,聽見悶雷之聲,抬頭看了看天——黑雲壓城,暴雨將至。
殷莫離踩著被曬得邊緣枯黃的雜草,尋了個人跡罕至的小路,施展輕功,朝公主府的方向快速離開了。
他少年成名,僅用五年便收複了十幾所城池,打得蠻人不敢南下牧馬、彎弓報怨。
簽訂完停戰協議,他班師回朝,被封為昭勇大將軍。如今戰事停歇,皇帝命他擔任禁軍統領一職,負責守衛皇宮的安全。
除了訓練禁衛外,他還常去京郊的慈幼局,給那裡的孩子們傳授武藝、學識。
京郊的慈幼局原本很小,容納不了幾個孤兒,而如今,慈幼局被雲泠公主修繕改建,能收容下上千孩童。
雨點由小變大,滴落在草地,淅淅瀝瀝下了起來,他剛到公主府,未來得及通報,便淋了半濕。
吹響佩環旁係著的小巧的玉笛,公主府的院內響起了夜鶯的婉轉啼聲。
“吱呀——”
慕容雲泠推開雕花木門,見他額前碎發淋濕,笑道:“這是哪來的鶯兒?淋成這般可憐樣?快快進來。”
習慣了她的調笑,殷莫離麵不改色進入大堂,彙報這幾日的消息。
“公主,往慈幼局扔女童的人越來越多了。”
慕容雲泠懶懶地靠在椅子上,回道:“不必在意,命慈幼局好好教養著,即使是女童,今後也能為我所用。”
前兩日夏宴賜婚,沈家老爺子發了好大一通脾氣,將沈逾白禁足在家,看上去很像要悔婚的樣子。
但皇帝金口玉言,如何能隨意收回成命?
沈家不止沈逾白一個兒子,若沈丞相依舊不肯下場,那她這聯姻就起不到作用了。
她必須做兩手打算。
看向眼前半跪的英俊青年,她問道:“莫離,你覺得,這世道,公平嗎?”
黑衣青年微微抬頭,深邃的眸子看向她,滿是忠誠。
“莫離不敢妄議,但遇見公主,是世道對莫離的偏愛。”
聽見這個回答,慕容雲泠哈哈大笑,聲音清脆:“莫離,若沒遇上我,你待如何?”
“莫離不知,或許在那日便被圍毆致死了。”
慕容雲泠止住笑,聲音輕輕的,卻包含思索:“若你是女子,又會如何?”
殷莫離愣住了,他自然知道,若是女子淪落為乞丐,那這活路,幾乎是沒有的。
雷聲轟鳴,暴雨打落在地上,仿佛整個世界都被雨簾蓋住。
院中滿架薔薇在雨中搖曳著,掉了大半。
她聲音飄渺,雨聲卻難將其淹沒:“僅僅隻是身為女子,便要在世上活得艱難十倍甚至百倍,這世道,從來不公平。
“莫離,你可知,我身為大晟公主,從小便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為何卻發出這樣的憤世嫉俗之言?
“僅僅因為生為女性,沒有那塊爛肉,即使父皇待我如珍似寶,即使我的才能比之皇兄高出幾鬥,父皇也從未想過要將儲君之位給我。
“我不甘心。
“我要登上那權力之巔,讓大晟河清海晏、四海承平;讓女子們與男子一樣,讀書認字、參與科舉。
“世道不公,我偏要反了這世道!女子失權,我偏要將其奪回!”
閃電的光照射在慕容雲泠如玉的臉上,轟鳴的雷聲與嘩嘩的雨聲仿佛在為她的這段演講配上樂曲。
她多情的桃花眼中閃爍著一絲偏執與瘋狂:“莫離,你會助我,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