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伊始,蕭清歡身為公主按例去宮中賀歲。
方到宮門外,便能瞧見朝中穿戴整齊的文武百官領著家眷和賀歲禮候著,以待按官職大小和身份高低依次進入皇宮朝賀。
蕭清歡目光落在為首的林仁義身上,林仁義穿著朱紫官袍,赫然站在百官前麵,周圍是不斷來攀談的同僚,林仁義麵上很是冷淡,偶爾才回上一句,周圍的人卻依舊陪著笑臉恭維。
蕭清歡收回視線,同一眾皇子公主先去了壽安宮,太後一如既往稱病未見,隻遣了桂嬤嬤出來賜了每人一份節禮。
形如點卯,但因著往年都是如此,眾人也不覺有什麼,便去了太極宮給蕭帝賀歲。
許是新年伊始,處處皆是新氣象,蕭帝今日心情甚好,見一眾子女結伴前來,都賞了不少東西,念及還有不少大臣要前來朝賀,才開口道:“昭華留在太極宮陪朕,你們便去看看你們母妃吧。”
蕭玉婉等人看了一眼蕭清歡,依言行禮退了下去。
蕭清歡陪著蕭帝坐了一會兒,見一個兩個的臣子無非是這樣那樣的賀詞,神色漸漸疲倦下來。
蕭帝見著,不免心生好笑,讓人備了禮,揮手放了蕭清歡出宮。
蕭清歡甫一出太極宮便精神不少,春分打著油紙傘跟在蕭清歡身旁,二人慢悠悠走在出宮的路上。
紛紛揚揚的雪落下,一片雪白,襯的天地間明媚了不少。
紅牆綠瓦,白雪長道。
走至拐角處,一道聲音突然傳入耳中,蕭清歡抬目望過去。
“你個不長眼的狗奴才,本公主還使喚不動你了不成?”蕭玉婉臉上滿是惱怒,正訓斥著眼前的小太監。
跪在地上的小太監急色解釋:“公主恕罪,公主恕罪,奴才是奉了命要去取淑妃娘娘的鬥篷,能否等奴才先去取了鬥篷,馬上便為公主……”
淑妃娘娘在禦花園賞梅,時辰久了些,掌事姑姑連忙吩咐了他抄小路回宮拿件厚鬥篷。明明信陽宮就在眼前了,不成想碰著了這慶安公主,讓他去林貴妃宮中取她落下的東西。這完全是兩個不同的方向,他道先為淑妃取完鬥篷,立時便去為慶安公主取東西,如此也順了路。可是這慶安公主卻一點也不情願,生生要他先去林貴妃宮中。
“淑妃又如何?本公主現在就要你去取本宮要的東西。”蕭玉婉麵上慍怒。
小太監一臉難色,不知如何是好,他在淑妃宮中當差,可是這慶安公主也不是好惹的。雖淑妃素日裡好說話,但眼下淑妃正吹著冷風,總不能將自己正經的主子放在旁人的後頭吧,他隻恨自己此刻沒有三頭六臂。
蕭玉婉冷笑:“好啊,好啊,本宮才出宮彆住多久,便使喚不動宮中的奴才了不成?”
蕭清歡聽到此言,走上前似笑非笑:“三皇姐真是好大的威風,自己身旁站著的那個婢女是木頭樁子不成?非要此刻為難淑妃宮裡的小太監立時去取。”若是旁人宮裡的太監,蕭清歡自然不會多管這檔子閒事,可偏生是淑妃宮裡的。
蕭玉婉聞言轉頭,見是蕭清歡,頓時心中惱怒翻騰更甚:“怎麼,七皇妹連我教訓奴才也要管?”她近日本就因著和齊遷的事,心中惱恨不滿,方才在母妃宮中訴苦,母妃卻隻一味讓她籠絡住齊遷,以便讓永安侯忠於皇弟。便愈發覺得自己好似一顆石子,作用就隻有為皇弟鋪路。偏這時她還落了東西在母妃宮中,她自然不肯回去的,也不會讓自己的婢女去,便吩咐碰著的這個小太監,誰知道成了這樣。
蕭清歡挑眉:“倒也不是,隻是這奴才也不是三皇姐的奴才啊?”
“你……”蕭玉婉美眸怒視著蕭清歡,言辭一時卡在喉頭間。
蕭清歡掃了一眼小太監:“還跪在這裡做甚?還不去給淑妃娘娘取鬥篷?”
天氣嚴寒,地上積著一片冰涼,小太監久久跪在地上,眼下隻能哆哆嗦嗦的站起身,忙不迭對蕭清歡感激道:“謝昭華公主。”便踉踉蹌蹌趕往不遠處的信陽宮。
蕭玉婉看到此景,心中惱火不已:“難道我還訓不得一個奴才了?眼見這奴才對你感恩戴德很是得意吧?你以為你是什麼救世主不成?”
蕭清歡也不惱,反倒起了興致,她展顏一笑,湊近蕭玉婉:“假使我是呢?”
蕭玉婉聽得此言,愣了好一會兒,氣的一時語塞。她全然未曾想到蕭清歡這樣不要臉,和兒時完全是兩副麵孔,待回過神時,蕭清歡早已走了過去,隻剩一點兒背影。
蕭玉婉看著蕭清歡的背影直慪氣跺腳,蕭清歡,又是她,每次都是她,連她發難一個奴才,她都要來橫插一腳。
今歲京城的雪直直下到了元宵當日,都道瑞雪兆豐年,想來也應如是。
蕭清歡懶懶窩在殿內貴妃榻上,身邊窩著雪球。
地龍和盆裡的金絲碳暖暖的燒著,室內靜暖如春,不遠處的紅泥小火爐上煨著清酒,散發出的味道和殿內的薰香交織在一起,竟生出一股甜味來。
蕭清歡半攏著軟衾,時不時輕撫過雪球的軀體,毛絨絨的觸感在這氛圍下不免讓她喟歎。
好一副溪柴火軟蠻氈暖,我與狸奴不出門的場麵。
“殿下,淑妃娘娘指了個小太監來。”春分進殿,抖了一身雪,待暖和了才進內殿回稟。
“小太監?”蕭清歡疑惑,坐直了身體,由著春分為自己披上氅衣才道,“喚進來吧。”
小元寶領著人進來時,蕭清歡已端坐在外殿主位上。
那小太監跪在蕭清歡腳旁,眉目溫順的垂著頭。
蕭清歡看清那小太監的麵容,覺得有點眼熟,但一時又想不起曾在哪處見過。
“奴才見過昭華公主。”小太監跪地叩首。
蕭清歡聽到這聲音,便想起來,原是大年那天夜裡被蕭玉婉刁難的小太監。
長相倒是頗為清秀,瞧著年紀也尚小,蕭清歡不明來曆,隻淡聲道:“起來吧。”
“謝公主。”
對於淑妃派來的人,蕭清歡也不欲繞圈子:“淑妃娘娘指你來做甚?”
小太監恭敬回話:“奴才略通些拳腳功夫,還會使美人拳,能做些伺候貴人的事,娘娘憐惜公主素日勞累,便派了奴才來。”
蕭清歡再次瞧了這小太監一眼:“喚什麼名兒?”
小太監依舊溫順的垂著頭回話:“還請公主賜名。”意思便是以後隻蕭清歡這一個主子。
蕭清歡挑眉:“你倒聰明,怎的大年夜那麼蠢。”明明可以先給蕭玉婉去取東西的,淑妃對宮中人和事向來冷淡,也不計較,左不過道一句路黑遲了,或是直接道明原因,想來也不會為難他,當時何苦那般做法。
小太監跪在地上,言語中恭敬:“淑妃娘娘素日雖好說話,但卻是奴才的正經主子,斷沒有先緊著旁人的理。”
蕭清歡看著小太監點了點頭:“既然你是元宵日送來的,便叫小元宵吧,日後跟著小元寶便是。”
小元宵忙又是叩首:“謝公主。”宮中爾虞我詐,一個個心思百轉千回,稍微一著不慎,便是萬丈深淵。他開罪了慶安公主,林貴妃掌管後宮,不用開口,就會有人要他的命去拜碼頭。眼下能進公主府做事,實在是淑妃憐他忠主,給了個好去處。
夏至看著小元寶將其帶下去,問道:“殿下,這淑妃娘娘送來的人是否……”
“無妨。”應是個忠心的,不然淑妃也不會將人指給她,好似是淑妃隨意將他指了出來,實則是看中他忠主,想著是否能為她所用,她該承淑妃這份情的。
白露從外頭走近來,瞧見新來的小太監,也沒多問,到蕭清歡身旁才道:“殿下,言公子回來了。”
“現在安排住在何處?”
“待公主定奪。”
蕭清歡不甚在意:“不在望春閣便是,你看著安排吧。”
白露應聲,便下去了。
冠軍侯府——
蒼雲發現自家主子最近的心情尤美,京郊軍營的操練何止放鬆了許多,往日哪有這般待遇。
念及此,他小嘴便兜不住事的問一旁的蒼懷:“蒼懷,這是什麼情況啊?”
蒼懷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沒出聲。
“你說話啊,你為什麼不說話?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蒼懷冷眼抱著劍轉了個方向,不看蒼雲。
蒼雲再次轉到蒼懷眼前,巴巴的看著:“是吧,你也覺得很奇怪對吧,自從那晚宮宴回來之後就這樣了。”主子往日哪有好顏色,一張臉比蒼懷還冷的可怕,軍營裡的將士哪個不怵。他前幾日犯了錯,主子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過他了,簡直是天降紅雨。
蒼懷再次掉轉了方向,蒼雲還想再說,身後的房內傳來低啞暗沉的聲音:“管不住嘴就去軍營裡。”
蒼雲一僵,做了個把嘴巴拉上的動作,抿著唇不再說話。
蒼懷瞥了蒼雲一眼,嘴角扯開一絲笑,換來蒼雲的一記眼刀。
房內,楚牧川躺在塌上,額間浮著一層細汗,錦衾下一隻腿不自然的屈起,好似遮掩著什麼。
自那夜之後,他常常整夜夢到那日的旖旎,甚至更甚,那夜馬車裡曖昧的氣氛,溫熱柔軟的觸感,不停地往他腦海裡鑽。
“主子。”外間的聲音響起,是出門的蒼臨。
楚牧川坐直身子,右腿彎曲著,拿將起榻旁的杯盞,冷水入喉,方才找到自己往日的聲音:“何事?”
蒼臨沒收到讓他進去的命令,隻得在外頭回稟:“今日淑妃娘娘指了個小太監出來給……公主。”
蒼臨咽了咽口水,他自然是知道自家主子對昭華公主是如何上心的。
“長相……頗為清秀。”
“公主去歲送出去的那位……今日也回來了。”
蒼臨都差點找不到自己說話的聲音了,主子的怒意幾乎是可以預見的。
果然,房內響起了杯盞碎裂的聲音。
蒼雲嚇的一哆嗦,挪動身體離蒼臨遠了點,發現蒼懷早已不知所蹤,便馬上利落的出了院子。暗罵蒼臨,傳什麼消息回來不好,傳這種消息,可彆殃及他這條小魚了。
房內楚牧川眼眸裡冷意凝聚,神色緊繃。
手中的杯盞已然被他捏碎,茶水混著血水滴落在被褥上,尤其刺眼。
為什麼,為什麼總有人,一個勁的往枝枝身旁鑽,一個兩個,都是這樣,若是能將他們都殺了就好了,就如同戰場上那樣,長槍橫過,利落的……這樣枝枝就隻有他一個人了……什麼風光霽月的溫氏長公子,什麼望春閣裡姿態各異的公子,什麼一同長大的皇兄……
“主子?”
外間傳來蒼臨的問聲。
楚牧川鬆開了緊捏著杯盞碎片的手,碎片掉落在地,發出清脆的聲響。
可是這樣枝枝肯定會不高興……楚牧川唇線緊繃,闔上了眸,遮掩住眼底深處洶湧的晦暗。
要怎樣呢,枝枝才會看到自己,明白自己的心意。
蒼臨站在外頭,見自家主子遲遲沒回應,心中焦急。
下一瞬,便見房門突然打開,自家主子一身白衣,頭戴幃帽,聲線冰冷:“備車,去醉雲坊。”
蒼臨一愣,腳雖已習慣性抬起去準備套馬車,但耳朵卻以為自己聽錯了,醉雲坊?去那種地方做什麼?主子被刺激傻了?
於是乎今日醉雲坊的管事臉都險些笑了,來了個客人一擲千金隻點了幾個經驗老道的小倌學東西,雖不見樣貌,但端看那衣料和通身的氣質,便知也不是一般的人家,忙不迭的便逢迎著安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