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語柔輕笑啟唇:“婉妹妹可不知呢,這何家小姐受昭華公主賞,得了隻翡翠玉蘭簪,如今正是春風得意之時呢。”
這林語柔是蕭玉婉外祖家的表妹,平日裡因著身份自視甚高,很是不將京中的貴女放在眼裡。
蕭玉婉聽得此話,睨了眼何寧微:“小家子氣,以為得了隻隨手賞的簪子便能飛天不成?竟還坐到這席麵上來了,父親還是言官呢,僭越二字不知如何寫嗎?”
眾人心下立時了然,原來是指桑罵槐。
蕭玉淑聞言微微搖了搖頭歎口氣,嘴角帶著無奈的笑,抬杯呷了口茶。
本以為這何家小姐該下不來台了,一道清麗的嗓音卻傳來。
“公主身份尊貴,金玉堆砌而成,什麼好東西沒見過,稍漏指縫,便可叫我等驚羨,何小姐得昭華公主賞,想來同理,並無僭越之心。”蘇致淳含著笑解圍,“再者,為官一事,高至一品丞相也好,低至九品小吏也罷,都是為朝廷辦事,效命陛下,造福百姓。大家皆受昭華公主宴邀而來,同是客人,若是叫慶安公主不虞,著人為何家小姐另安席位便是。”
蕭玉婉看過去,見是蘇致淳,她雖在後宮,卻也知曉一二她祖父兩朝元老的分量,蕭玉婉直覺是個軟釘子,一時無處發怒,看了眼蘇致淳不由冷笑一聲。
“巧舌如簧,真不愧是第一才女。”
蘇致淳笑意不變,略略垂頭作恭順狀。
有地位較高的小姐含笑斡旋:“這桌上的琉璃桃花糕甚是酥糯,有如嚼月,都快嘗嘗吧。”
大家立時順著台階熱絡氛圍,紛紛嘗了糕點互相品評交談起來。
蘇致淳看向何寧微,輕輕點了點頭。
何寧微投以感激一笑,坐了下來。
遠處的邀月閣上,清風徐徐,送來陣陣花香。
蕭清歡站在憑欄處將湖麵中央席宴的狀況落入眼底,紗曼巧妙的遮掩住她的身形。
夏至站在一旁輕聲敘話。
一聲輕笑自蕭清歡喉間溢出:“真羨慕她,無憂無慮。”
“走吧,去看看襄王妃那邊。”
襄王妃這廂便平靜多了,都是成婚的婦人,穩重含蓄許多,縱彼此之間有齟齬,也鮮少大庭廣眾下撕破臉皮。
蕭清歡閒庭散步般走來,一襲鵝黃牡丹緙絲妝花緞長裙,戴鎏金掐絲牡丹頭麵,手挽梔色天香絹披帛,自碧波湖麵上的橋上走來。芙蓉如麵柳如眉,恍若畫中神仙妃子。
眾人一時看癡,聽得內監一聲唱和:“昭華公主到。”才紛紛回過神來行禮。
“免禮。”蕭清歡看向眾人笑意盈盈,“這滿園春色當與眾賞,因此設此宴,列位儘興賞玩即可。”
說罷對襄王妃和恭王妃道:“昭華年幼,如席宴不妥之處,還望二位皇嬸周全一二。”
襄王妃和恭王妃笑容和煦。
“院中景致優美,下人侍候得當,無甚不妥。”
“是呢,就連這席上的糕點也花樣繁多,殿下費心了。”
蕭清歡本也不欲多停留,與同他們走完場麵便離席了。
蕭玉婉這廂,湖周圍擺上了筆墨紙硯供貴女們即興題詩。
大家久在閨中,鮮少有參加這般大的宴會,都是差不多大年紀的女子,聚在一起興趣盎然,紛紛走到桌案處提筆寫詩。
蕭清歡走到一處小亭中坐下的時候,還有許多人沉迷題詩竟忘了行禮。
蕭清歡懶懶地斜倚在小亭子中的貴妃榻上,將湖邊的景象收入眼底。
園中柳垂金線,桃吐丹霞,暖日當空,鶯啼燕舞。清澈的溪流衝刷過石階,潺潺聲宛如天籟,將人的心靈也洗滌的乾淨澄澈。
穿紅著綠的妙齡少女們如蝴蝶一般在萬花叢中穿梭,裙擺在花海中靈逸飄動,卷起一陣香風。
嬌俏如銀鈴般的笑聲忽遠忽近的傳進亭中,少女的笑顏比之滿園春色也不遑多讓。
春風輕拂,花海如浪一般擺動,空氣裡夾帶著濃鬱的花香。
原先湖中央擺宴席的亭子裡響起一陣悠揚的琴聲,蕭玉淑和蕭玉婉坐在亭子裡,也靜了下來,小姐們提筆或題詩或作畫,琴聲與墨香湧動。
春光作序,萬物和鳴,風傳花信,景與人宜。
這一刻,她們隻是她們,隻隨自己的心意。豔陽照,春光好,花兒鬨,少女俏。
這幅畫麵,恍若置身瑤池仙境,實在讓人沉醉。
年輕,漂亮,嬌俏,鮮活,生動。
蕭清歡實在喜歡這樣的畫麵。
陸陸續續有詩作畫作遞進亭子裡,都沒落名姓的。
“三月春光暮,勝日景象新。喧鳥覆春園,烏衣繞芳圃”
蕭清歡略略勾了勾唇,抽出下一張。
“桃紅柳綠滿園芳,鶯啼燕舞蝶兒忙。望得花影春色處,神女妃子倚東牆。”
蕭清歡頷首,心道美人如花,花也如美人,莫怪說這京中女子詩情畫意,今兒叫她見得真真的了。
“綠意片片春不了,桃李枝頭朵朵鬨。芳菲千畝遊人織,春光花色無限好。”
蕭清歡抬頭看了眼園中,確實春光無限好,垂眸又拿起下一張。
“姹紫嫣紅千千色,梨白柳青萬萬種。借得一縷俏春風,夢遊婉夷芳園處。”
蕭清歡見此詩唇角弧度勾起,隨後遞給了一旁的春分,春分看完之後便也是一笑:“這位小姐好生巧的嘴,這是誇殿下您是百花神呢。”
蕭清歡不再言它,抬手拿起最後一張。
“庭間小米次第開,萬紫千紅白雪裁。敢學淩霄攀春枝,青帝東風為我來。”
詩篇沒有落名姓,蕭清歡看著手中的詩篇,沉吟良久,隨後抬著清泠泠的眸子,再次看向湖邊笑鬨的女子們,目光不由落在一抹白色身影上。
在那抹身影有所察覺時,蕭清歡收回目光,眸中晦暗,她從貴妃榻上直起身,春分馬上在旁添香研墨,見她在宣紙上提筆寫下:
“人言滿園儘菲芳,我道光景不足誇。懶倚亭中笑春風,桃花不比胭脂紅。”
這詩誇女子比園中盛放的桃花還嬌豔,迅速在小姐們中傳閱開來,被皇家公主這般誇讚,一個個羞紅了臉,隻歎這昭華公主不是男子,不然該惹得多少閨中女子夢中相邀。
蕭清歡也沒呆多久,便起身從小道離開了。
蘇致淳方才題完詩後不久,便借口更衣便在院中角落獨自賞花,眼中忽的出現一抹鵝黃倩影,抬頭見是蕭清歡便屈膝行禮:“參見公主殿下。”
蕭清歡駐足,看著眼前的女子,眉稍輕挑,懶洋洋問:“你是誰家的姑娘?”
蘇致淳恭敬回道:“家父工部尚書蘇子昂。”
蕭清歡語音拉長:“哦?蘇丞相的孫女?名喚什麼呀?”
“得祖父疼愛,為小女起名致淳。”
“致淳?”蕭清歡聞言挑眉,略略沉吟,彎起唇角,語氣不輕不重,如一尾輕羽掃在心尖,“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
蘇致淳聞言心中一緊,不動聲色的小心觀察蕭清歡的神色:“正是。”
“蘇丞高義,讓人敬仰。”蕭清歡凝視著蘇致淳的表情,不動聲色的打量,“隻是尚有餘力卻早早致仕,於國於社稷不免可惜。”
蘇致淳神色從容,不卑不亢,望著蕭清歡的眼眸:“祖父年邁,隻能於陛下登基前致仕,至今抱憾,恰逢小女降生,便取此名以寄祖父願,小女年幼,卻也深敬祖父為官為人之道。”
蕭清歡挑眉,目光晦暗的看著蘇致淳久久沉吟。
湖麵的風襲來,卷起二人的披帛,風托舉著雙色披帛在空中久久交纏,難舍難分。
蕭清歡展顏一笑,聲如玉石撞擊,清冽動聽。
“好啊,好一個致淳,蘇家書香世家,清高門第,養出來的小姐也是旁人比不得的。”
蕭清歡轉身離開,施施然朝春分啟唇吩咐:“東風冷,莫叫蘇小姐凍著了,去尋我那件品月緙絲鶴氅來。”
蘇致淳胸腔下如擂鼓般的震蕩,震蕩的耳間幾乎要聽不到任何聲音。
蘇致淳跪下叩首行禮,聲音虛浮而穩重:“謝殿下。”
蕭清歡方離開,何寧微與幾位官家小姐嫋嫋走來,見著蘇致淳,笑道:“蘇姐姐,遠遠瞧見那女子似你,竟真是呢。
“蒙祖父光,得以與公主相談幾句。”蘇致淳笑著回道。
“啊,那是昭華公主?”有小姐驚喜道。
“想來也是蘇姐姐自己好,才得殿下垂青呀。”向問舟笑容更真摯,其餘幾人也連連附和。
“致淳蒲柳之姿無才無藝,得祖父起名,公主讚歎祖父高義罷了。”蘇致淳轉身不動聲色的轉移話題,笑道,“宴席那頭的海棠開的正好,我等不如一道去看看罷?”
幾位小姐聞言紛紛應和:“正是呢,一道去看看吧。”
“這公主府的花開的可真好。”
“萬豔爭春也不為過了,真真是不虛此行。”
向問舟眸光晦暗,心下不由默念致淳二字,嘴角帶著笑意抬腳跟上。
春日宴過後,眾人又不免討論。
公主府內是如何如何奢靡,那亭閣樓台是如何如何精美,那滿園的春色如何如何芳菲。尤其是鎮國公主竟還親自寫詩,誇讚當日園中賞玩的小姐們比桃花還嬌豔動人,都覺與有榮焉。
卻也不免惋惜,隻遠遠瞧見昭華公主一眼。官位低的人家深知機會難得,卻沒能在公主麵前露個臉,而京城官位高的人家則安排辦事妥當的下人去忙著準備禮品參加二公主的婚宴。
再說蕭清歡這邊,雖同為皇室姊妹,可就壓根沒把二公主出閣的事當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