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起來,崔雲歸毫不意外的發起了高熱,她擁著被子凍的哆哆嗦嗦,燒的不醒人事。
春尋三人今日還是被庵裡的師傅叫醒的,三人皆懊惱自己怎麼一脫離侯府就如此懈怠時便聽庵裡的主持說昨日庵裡進了賊,在庵裡放了迷藥,牽走了庵裡的馬,順帶說了剛才自己在崔雲歸門口喊她但沒有得到回應的事。
春尋三人慌了神,春尋率先反應過來,趿拉著鞋往崔雲歸廂房裡跑去,打開門閃身進去後又砰的一聲關上。
“大奶奶。”春尋的心放下去又提了起來,放下去是因為崔雲歸完好無損的躺在廂房裡,沒有遭受到迫害,提起來是因為崔雲歸麵色潮紅,裹著被子還不住的發抖,這狀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對。
伸手一探,她的額頭燙的驚人。
這時候秋收和冬藏也跟了上來,與之一起到的,還有水月庵的主持。
“大奶奶發著高熱,冬藏,你腿腳快,下山去請郎中,秋收,你快打些熱水來,大奶奶出了一身冷汗。”
春尋臨危不亂,有條不紊的吩咐下去,她們三個丫鬟中春尋是最早跟著崔雲歸的,年歲又是她們之中最大的,威信自不必說,幾乎是春尋一說完冬藏和秋收二人就動了起來。
她們都兩走了,主持也確定了崔雲歸未被賊人擄走,她也該去同庵裡的僧侶上早課了,正想告辭春尋就比她先一步開口:
“主持,庵裡可有多的棉被?”
“庵裡的棉被都是一人一床,不曾多買過。”這是實話,水月庵地處偏僻,又建在半山腰上,本就沒多少香客,因著主持慈悲為懷,得來的香油錢大都用來救濟他人了,實在沒有多餘的銀錢買一床棉被在這乾放著,好在主持心善,提議道:“若是大奶奶不嫌棄,貧尼那床棉被可借給大奶奶暫蓋,貧尼與庵裡的師妹勻一勻便行。”
春尋感激不儘,主持頷首一笑離開了。起的太晚了,房裡的炭火都熄了,春尋燒起了屋裡的炭火,等屋子裡暖和起來了主持的棉被也抱回來了,秋收的熱水也打來了。
兩人關起門來就著炭爐給崔雲歸擦了一遍冷汗給她換了身乾爽的寢衣。
許是崔雲歸心裡還記掛著床底下那套衣服,在秋收二人給她穿衣服時醒了一下,她握緊秋收的手,眼眸因為高熱變的如一汪湖水一般,透著讓人沉溺在其中的脆弱。
“床下的衣服,拿去燒掉!”
起初,春尋和秋收隻以為她在說胡話,畢竟崔雲歸說完這句話之後就又睡了過去,而後,穿完衣服的春尋為保險起見,趴在地上往床底看了一眼。
這一眼還真讓她看到了一大塊團著的衣物,春尋伸手去拿,入手一片濕意,秋收也湊上來摸了一把,二人把衣服抖開,赫然是一件男子樣式的黑衣!
秋收也跪趴在地上,探手進穿底摸索,又從床底摸出來了崔雲歸昨日晚上穿的中衣。春尋立馬把中衣包在黑衣裡,秋收莫不做聲的把衣服接過去出門去了。
不多時,秋收便去而複返,此時,冬藏請來的郎中正隔著床幔給崔雲歸號脈,春尋看了看秋收,後者點點頭,示意事情已經辦妥。
郎中很快就診斷完,給崔雲歸開了兩貼藥就走了。
三人煎了藥喂給崔雲歸喝下,又守了她一天,還是不見崔雲歸退熱,這樣燒下去不是辦法,春尋思索一會讓冬藏去戶部等魏麟。
“大爺”
魏麟的人影剛出現在眼前,春尋就趕忙迎了上去,帶著魏麟往水月庵後院走的同時還不忘跟他說明情況。
“大爺,大奶奶她……”
魏麟沒有耐心聽完春尋的話,他步履匆忙,隻想看看崔雲歸怎樣了。
“我都知道,方才來的路上冬藏已經和我說了,現在大奶奶怎麼樣了?”
他身高腿長,因為急切,邁的步子也大,春尋一路小跑才能勉強跟上他。
“大奶奶喝了藥,現下已經睡過去了,隻是還一直發著高熱。”
魏麟“嗯。”了聲,邁過門檻跨進了房裡,屋裡沒有地龍,但索性炭火燒的足,才讓這房裡沒那麼冷。
“大爺。”秋收剛給崔雲歸換完衣服,見魏麟來了便忙從床鋪上下來給魏麟騰位置,魏麟順手把大氅解了遞給她,他剛忙完公務就被冬藏帶過來了,現在身上穿的還是公服。
公服本就不便穿來這裡的,春尋和秋收打了個眼神,兩人就配合的一個去門外守著,一個在裡麵伺候著。
魏麟坐在床側摸了一把崔雲歸燒的酡紅的臉,心生憐惜,便就再也不想讓她居住在這苦寒清淒之地。
“春尋,你去把大奶奶的體己收一收,讓秋收回府裡套了馬車軟轎,等冬藏和寸箋把李太醫請過來給大奶奶瞧過之後正好軟轎就能上水月庵來接大奶奶回侯府。”
“這……大爺,大奶奶怕是不願的。”春尋了解崔雲歸,知道她哪怕自己病死了,也不願意看魏母那嘲弄的臉色,魏麟親自擰了巾帕給崔雲歸擦身上的冷汗,聞言頓住:“侯府中應有儘有,大奶奶怎會不願回?”
春尋一時語塞,斟詞酌句半晌:“大奶奶本是來庵裡給大爺消災祈福的,如今這才過一日就回去,怕是夫人那邊……”
魏麟掀開被子把崔雲歸以一個扭曲的姿勢摟入懷中給她擦著後背的冷汗,不以為意道:“大奶奶病如山倒,母親生性良善,並非那般胡攪蠻纏之人。”
“……”春尋時刻關注著崔雲歸的動向,看見崔雲歸被魏麟以一個極其彆扭的姿勢摟在懷裡還沒蓋被子,她裝作不經意間拿過帕子把崔雲歸扶著重新躺好,心裡隻替崔雲歸憂心。
也不知道姑娘這嫁的是什麼人!
大爺看似是疼惜姑娘,但隻是看似而已,就好似方才,看著是給姑娘擦汗,但絲毫不顧姑娘高熱畏寒,直接掀開被子把人摟在懷裡,姑娘的手被折在後麵都沒發現,他還眼瞎,全然看不清親娘的為人,她春尋雖沒讀過什麼書,但跟在崔雲歸身邊久了也識得幾個字,她怎麼看怎麼覺得生性良善這幾個字是跟魏母沾不上一點邊的。
春尋到底是個丫鬟,隻能聽話的去收拾東西。
半旬後,隆冬,北風凜冽,簷角掛著的冰棱在晨間的陽光裡閃爍著七彩的光芒,安陽城中的官道上一行人從高門朱牆的皇宮裡出來,浩浩蕩蕩的往三朝元老顧元帥的府邸走去,這樣大的陣仗引得行人紛紛注目而視。
元帥府人口簡單,隻顧元帥、元帥夫人和元帥千金顧觀竹三人而已,所以顧元帥雖然功可封侯但還是住在安陽城裡一處小院落裡,正因為人口簡單,府邸小巧,才使得元帥府的夫人小姐得以辰時才起。
但今日似有不同,卯時初,府裡的小丫鬟就端著溫水、鹹茶推開了元帥千金的閨門,顧觀竹睡眼惺忪,迷糊之間看到丫鬟拿著一件蹙金芍藥彩蝶細裙,她一下就睜開了眼睛,拒絕讓這套衣裙套在自己身上。
“怎麼穿這個?昨日用早膳的時候和爹爹說好今日同他去軍營跑馬,把母親年前給我做的那套紅色騎服拿過來。”
紅纓為難的拎著衣裙,昨日用早膳的時候她也聽到了元帥今日要帶姑娘去跑馬,但今日的衣裙是夫人一早挑的並特意叮囑了她要讓姑娘穿上的,顧觀竹見她不動,催促道:
“去換呀!”
“姑娘……”紅櫻正要開口解釋,元帥夫人便帶著兩個丫鬟走了進來
“竹兒那。”
“母親。”元帥夫人從紅櫻手裡取過那條自己親手條的蹙金芍藥彩蝶細裙朝顧觀竹身上比劃著,看著俏生生的女兒,話還未至眼已先紅,她忙背過身去,遞給紅櫻讓紅櫻伺候顧觀竹穿上。
“母親。”
“誒。”
元帥夫人忙擦掉眼底的淚,轉過身來的時候眼眶還通紅,唯恐女兒擔心,她硬擠出一個笑來,卻不知這笑比哭還難看。
“竹兒,梳洗之後過來前廳,我和爹爹有事同你說。”
話畢,元帥夫人便離開了顧觀竹的居室,顧觀竹察覺不對,她隱約感覺家裡出了什麼變故。因為心裡記掛著事,顧觀竹也就遺忘了要去跑馬的事,身體無意識配合著紅櫻穿衣,腦中意識卻活絡。
回顧這段時日,大事也就是廢帝祁連兵敗安陽,幽王祁驍稱新帝,難道是新帝疑慮爹爹有不臣之心?
想到這個可能的顧觀竹在穿戴齊全後帶著紅櫻趕去前廳,一路上她還在想著若真是如此便直接勸爹爹乞骸骨,他們一家人回晉原老家去。
“爹爹。”她前腳剛踏進前廳,後腳府裡的小廝就引著一群太監進來了,顧觀竹認識為首的那個,是新帝旁的貼身內侍。
“朕仰承嘉運,嗣守鴻基……”
顧觀竹被父母雙親拉著一起跪在賀盛年麵前聽聖諭,前麵一堆褒獎讚許顧元帥戰功之詞,後麵話一轉,開始說“顧家有女,門襲軒冕,柔順表質,幽閒成性。”
顧觀竹越聽越不對勁,直至聽到了那句“可立為皇貴妃!”
她精神一怔,想抬頭看那張明黃色的聖旨,又顧忌禮儀,便隻能側目望向父親,顧元帥未看女兒,他俯首拜下:
“臣謝主隆恩。”
元帥夫人乜了女兒一眼,示意她去接下聖旨,顧觀竹猶自未緩過神來,渾渾噩噩的把聖旨接下。
耳邊是內監恭維祝賀的話,眼前是父母打點賞賜的身影,顧觀竹垂下眼,裙上蹙金芍藥的花樣恍的人眼睛疼。
芍藥承春寵。
衣裙上繡的偏偏就是芍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