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清音發誓!她和衛勉絕對不認識!
一瞬間腦袋狂轉,隻想到衛勉來同自己問話,唯一的可能就是今日月華門一事。
難道他並未相信阿姐的說辭?還是這段時間阿姐見他次數有點多,惹他懷疑了?
想到後者,尤清音腦中雷鳴電閃,眼珠子都快瞪出來!心裡暗罵衛勉這人當真狡猾又謹慎,心有懷疑卻不當場發作,非要逮著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才來問。
還沒想好怎麼應對,麵前要命的人又開口了,這下甚至都不帶問句,直接默認了尤清音的身份,“阿音姑娘若是不忙,在下有幾句話想問問。”
問話?問什麼話?
尤清音全身戒備,抬起的手根本不敢放下來,乾脆用長袖將臉全部擋死。她不知道衛勉要問什麼,總之不管問什麼,她一律不會回答。
這人可是幽王的心腹,自己在他麵前撒謊,隻怕話沒說完就被鎖喉了。尤清音嚇得要死,唯恐自己與衛勉多說兩句話,往後再想幫阿姐與他偶遇就更加困難。更怕衛勉知道什麼,會讓阿姐陷入被動和危險境地。
心一橫,乾脆躲在袖子下麵回他:“大人認錯了,奴婢不是尤美人宮中的。”
說完腳下起勢就準備埋頭衝出去,衛勉預料到她的動作,跨了半步攔住去路。
尤清音腦中電光火石,好像聽到衛勉又說了什麼,耳朵嗡嗡的聽不清,縱然聽清了也壓根兒沒想接他的話。眼看前麵的路跑不過去,小腦袋瓜轉的飛快,立刻轉身往後跑,眨眼間就跟兔子一樣衝了出去。
漫長曲折的宮道上,尤清音提著裙角狂奔,不知道衛勉有沒有追上來,隻知道腳下根本不敢停。一口氣跑出去老遠,直到嘴裡遍布血腥味,一顆心狂跳著要蹦出喉頭,尤清音才扶著牆停下來,大口大口喘氣。
還好,衛勉並沒有追上來。尤清音跑亂了頭發,麵上也是緋紅一片,她顧不上整理,又摸索著找路往司製房去。
她得快些取了衣裳回去才行,阿姐一個人在房中睡覺,總讓她不安心。
折騰這麼一遭,浪費了許多時間才走到司製房。尤清音又累又氣,一路上都在心裡暗罵衛勉,等喘著氣進了司製房,尤清音的心情更差了。
司製房裡吵吵鬨鬨的,來來往往的宮人手裡都捧著東西,進進出出擠得尤清音好半天才站穩。她想找個人問問去哪裡領衣裳,但是大家都很忙,沒人搭理她。
就是不忙,若聽說自己是俞美人宮中侍女,定也是無人搭理。尤清音早就習慣了,也不惱,繼續耐著性子找人問。問了不下十個人,才終於有個好心的給她指了下屋裡某處,尤清音趕忙過去說明來由,司製房的宮女聽完便不耐煩,“行雲閣的著什麼急,院裡等著先。”
尤清音同她解釋:“我們娘子生著病,身邊離不了人照顧。還請姐姐幫忙,讓我好早些取了衣裳回去。”
那宮女看也不看她,“外麵等著。”
再求兩句,怕是直接給人惹火了。尤清音抿唇退到院裡,看著進進出出的宮人,心裡說不出的煩悶,恨不得扭頭就走。
她是不稀罕這兩件衣服的,阿姐更不會在意這些身外之物。可這是天子恩賜,哪管你想要還是不想要。若是不來取,藐視君王的黑鍋隨隨便便就能將自己和阿姐壓死。
有些人有些東西,給你時由不得你不要,奪走時也由不得你哭訴一句。尤清音端端正正站在院裡,心裡那股煩悶慢慢平靜下去,她像站在司藥司等藥一般,耐心十足。
她不知道,司製房大門外,衛勉已經看了她許久。
即便尤清音跑得再快,衛勉也能輕而易舉地追上她。他本也是這樣做的,但是剛跑出兩步,看著前麵不顧姿態狂奔的少女,翻飛的鵝黃衣裙,竟是那樣眼熟......
衛勉的腳步緩下來,跟著那身影往前走,卻不敢再將她驚動。
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好像見過這個場景,好像在很久以前,也曾有個身影如此狂奔在甬長宮道上,無休無止地跑,頭也不回。
他跟她到了司製房,等在大門外,默默看了她許久,看她被人一次次拒絕,又被人從屋裡趕到院裡,看她靜靜站著,好像再大的屈辱漠視,都不能在她身上激起半分顏色。
她既如此冷靜,又為何要在自己麵前說謊,要從自己麵前逃跑?衛勉盯著院裡那個身影,心裡已不僅隻是好奇。
這一日的天,其實從午後就開始有些奇怪。浮雲像被風吹動,時不時就將太陽遮住,天色一會兒陰一會兒晴。越到午後風就越大,午時那會兒的微熱已被漸漸吹散,裸露在外的皮膚被風一過,竟泛起些涼意。
又一陣大風吹來,天際之上雲層染灰,陰沉沉地聚起來,把日光完全遮蔽了。眼前場景漸漸灰蒙,尤清音抬頭,才發現不知何時灰雲已經遮住太陽。院裡風大,草木濕氣隱約傳來,像是有雨要來。
尤清音這下真的急了,正想進去再問一下,就見有宮女從屋裡出來,朝著自己走過來。走近了,尤清音瞅著她的臉,覺得有點眼熟。
“俞娘子宮裡的?怎麼這會兒才來?”
尤清音迎上去解釋:“不是的,已等了好一會兒了。”
那宮女比她高,垂著眼睛瞥她,“怎麼?如今是叫不得一聲雲安姐姐了?”
雲安?尤清音腦筋狂轉,終於想起她是誰。從前阿姐受寵時,司製房派來送衣裳的宮女就是她。不過那時候來送衣裳,這雲安麵上笑盈盈的,與今日這冷臉模樣,差了不是一點半點。
尤清音依稀記得她的臉,名字確是一點印象也沒有。雖沒有印象,還是笑眼彎彎順著話往下說:“還請雲安姐姐受累,讓我取了衣裳好早些回去。”
雲安眼皮都不抬:“讓你們午時來取,是你們自己誤了時辰。司製房事多,難不成我要專門候著你?”
不過三四年光景,雲安的態度判若兩人。阿姐受寵時,來送衣裳都時恨不能把腰彎到地上去。今日這般,尤清音看在眼裡,心裡卻也說不上什麼失望和心酸。
宮裡這樣的人多了去了。除了阿姐,她對什麼都沒太大所謂。
眼看這雲安是不打算好好把衣裳給自己了,尤清音眨眨眼睛,好脾氣道:“是我耽誤了,還望姐姐大度。司製房事多,雲安姐姐如何說,我如何等便是了。”
她就像顆糯米團子,看似任人揉圓捏扁,但最終還是會恢複原樣。
雲安眯著眼睛看她,本就是自己氣不順,想借機拿她發泄下。但見她軟軟糯糯什麼都好脾氣的受著,先前那股趣味也滅了大半。
宮中一貫拜高踩低,瞅見落魄之人都想上去踩兩腳,哪管與她有無仇怨。眾人皆苦,都將此等事情作為消遣談資,把這片刻居高臨下當做慰藉。
隻是這裡麵的趣味,是將有意反抗之人一次次打落,將他人身上的骨氣臉麵一層層揭掉。像尤清音這樣,一巴掌下去軟綿綿的,像是揮在棉花上,隻讓人覺得無趣。
尤清音一臉無辜看著她,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全然一副小孩兒模樣。雲安皺眉,抬手命人把衣裳取出來。托盤遞過去,卻沒鬆手,“俞娘子病中,司製房不好去量體裁衣,便按著往年尺寸做了。”
尤清音連聲道謝,接過托盤就急著要走,腳下一個沒注意踢到什麼東西,整個人端著托盤就往前摔。
“啊!”
尤清音驚叫一聲,沒等倒下去又被人從後麵拽著站了回去。還沒站穩立馬後怕地將托盤護在胸前,扭頭才發現,竟然是衛勉拎著自己的後衣領把自己拉了回來!嚇得“唰”一下低頭,全身血脈瘋狂湧動,簡直比剛才要摔到時還驚恐。
後衣領被人用力揪住,難怪突然覺得呼吸那麼困難呢。尤清音不敢吭聲,張嘴呼吸以免自己被勒死。
衛勉低頭看她,鬆開了手。
突然衝進來個龍武軍,司製房的人也嚇了一大跳。雲安認得衛勉,正要開口問衛司戈好,但見他冷著臉像是不悅,外加下巴上那道刀疤懟在自己眼前,實在滲人。
雲安扯嘴笑笑,聲音乾澀:“衛、衛司戈怎麼來了?”
衛勉轉頭看她,“她是......”
衛勉剛說兩個字,尤清音腦子靈光,扔了托盤將衣裳護在胸前,就在衛勉轉頭說話的一瞬間,立刻腳底抹油開溜!
她不在乎衛勉為什麼突然衝進來,更不在乎衛勉準備說什麼,甚至無暇去想衛勉為何要出手相救。胸前護著阿姐的衣裳,尤清音頭也不回地狂奔,心裡的念頭撐著她瘋了般往回跑。
不可能跟他道謝!不可能跟他說話!更不可能讓他看清自己的臉!
鵝黃衣裙的少女狂奔在宮道之上,天際陰沉,風雨欲來。很快,滴答滴答的雨點無序地砸下來,尤清音將衣裳藏到胸前貼身處護著,雨點逐漸連成線,劈頭蓋臉往她身上去。
司製房外,衛勉立在屋簷下,看著雨水成串成串往下掉。這場春雨來得太急,誰都沒有做好準備。
遠處,有龍武軍撐傘疾走過來,將傘擋在衛勉頭上,低聲道:“屬下尋了一路,原來司戈在此處。”
衛勉側頭,龍武軍解釋道:“殿下那邊有些著急,司戈還是快些去吧。”
靜寂唯有雨聲,龍武軍抬頭,才發現衛勉看的不是自己,而是漆黑傘底。
衛勉覺得自己有病,他竟然在想,那個小宮女就這樣跑了,大雨突至,誰能替她撐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