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所未有(1 / 1)

坐上馬車後,沉悶壓抑的氣氛瞬時蔓延開,好像有人扔了個炮竹進來,卻不知何時會炸響,洛瑜的心跟著惴惴忐忑。她抬起眸子,坐在對麵的人一言不發,正在看案卷。

她有心想開口打破沉默,可看到他擰緊的眉頭,不禁又開始在心裡頭發怵,似乎又回到了前些日子兩人的相處狀態裡。

洛瑜的目光往下,落在他執著案卷的手指上。他手掌很寬大,骨節勻稱,其上青筋蜿蜒。

就這麼出神地盯著看了半晌,她後知後覺發現,他似乎,從上車伊始,就一直在看著這一頁的卷宗。

車內實在憋悶窒息得慌,她終於清了清嗓子,開口提醒道:“夫君……許久不曾翻頁呢。”

祁凜徹:“……”

洛瑜看到他眼皮陡然一跳。

“咳……夫君下值後是特意過來景芳園接我回府的嗎?”

“順路。”

“……哦。”

洛瑜歪頭想了想刑部、景芳園、侯府的方位,心中納悶,也不知他走的哪條道、順的哪條路……

安靜一瞬後,祁凜徹再次試圖凝神看卷宗,卻仍舊一個字也看不進去。想到方才兄長清雋溫潤的笑意,他啪地一聲合上了卷宗,捏在手心裡。

他儘力淡聲問道:“來時乘的馬車呢?”

“大嫂先行回府了。”頓了頓,洛瑜看眼他,又立即補道,“來時我與大嫂同坐一輛。”

即是說,她去郡主府時並非坐的是兄長的馬車。

祁凜徹默然不語,他輕靠著車壁,抬眼朝她的發髻上看去,其上簪了一根海棠銀釵。

沒有落葉。

他調開視線,心頭卻沒來由地有些鬱躁。

馬車停在侯府前,洛瑜邁進大門,走了兩步後,一回頭,發現祁凜徹正欲轉身又朝馬車走回去。她疑道:“夫君?”

祁凜徹腳步一頓,回頭看向她,皺著的眉頭似在詢問還有什麼事兒。

“你不……進府嗎?”

“嗯,”祁凜徹道,“回刑部一趟。”

洛瑜更疑惑了,先前他不是還說順路嗎?順的難道不是回侯府的路嗎?

眼見著他眼底烏青日漸加重,她沉吟片刻,走近幾步,在他麵前站定,仰頭看著他,“要不……若是你差事忙的話,就莫日日回府了。”

話說著,察覺他臉色陡然一沉,她忙解釋道:“你夜裡回來一趟,睡不了兩個時辰就又得去刑部當差,這樣來回折騰,我擔心你睡不好。”

祁凜徹心頭那股鬱躁愈加沸騰了些,他垂下眼睫,定定地看著她。她睜著一雙明澈清透的鹿眼正也望著他,眸底閃著擔憂和緊張。

緊張什麼?她就這麼怕他?那會兒她在兄長麵前,不還有說有笑……

一種前所未有且又陌生的情緒驟然侵襲而來,祁凜徹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思緒有些不受控製,他擰緊眉頭迅速挪開視線,扔下一句“不必”便大步上了馬車。

奉天司內,鄒六見到上司,忙不迭小跑過來,喘著粗氣:“哎!祁大人!祁大人——可找著您了!您上一刻還在審犯人呢,屬下一不留神兒,您下一刻人就不見了……”

祁凜徹麵色冷肅,步子不停地繼續走著,邊問:“犯人可改口了?”

“哎唷,”鄒六緊跟在他身側,忙道:“祁大人,犯人的供詞剛剛給您交到前院兒去了,沒成想您也不在那兒,沈大人說您一時半會兒定回不來,屬下還以為您是外出辦案了呢……”

他這話兒猶未說完,上司驀地頓住了步子,冷聲吩咐道:“把牢裡犯人挨個審一遍,明早把供詞送來前院。”

“哦哦好……啊?”

鄒六點頭如搗蒜,搗到一半,茫然地啊了一聲,正欲細問,上司已然轉身,大步朝奉天司前院的方向走去了。

“挨……個?”

刑獄裡關押的可不止此次賭博案的犯人,加上其他案犯,少說也有百十數,另外還需得在明早之前審完所有口供……怕是把燈油熬穿,也不定能把這活兒乾完罷!

鄒六登時愁得欲哭無淚。上司今日吃錯什麼藥了不成,瞧著怎麼比往常還要嚇人……

另一邊,沈燕川看著從不遠處走過來的人影,縱是隔著段距離,來人身上那股煞氣也是看得人心裡滲得慌。

“怎麼?”

待人走近,沈燕川挑挑眉,問:“祁大人的臉色不太好啊,去晚了一步?”

祁凜徹抿著薄唇,睨他一眼,“你怎麼還在這兒?”

沈燕川嘿一聲,“我今日休沐,可不像祁大人這個工作狂似的,一年到頭不是在緝凶就是在辦案的路上……”說著,他話音一轉,“對了祁三,你去郡主府,沒見著嫂子嗎?”

他跟著祁凜徹一邊往中堂內走,一邊道:“還好我湊巧今日休沐,送自家阿妹去了郡主府,恰撞見嫂子和你……兄長,咳咳,我這二話不說就立即趕來奉天司說與你聽,哎,你那會兒聽完後火急火燎地就去了,怎麼沒接到嫂子嗎?”

祁凜徹聽著他在一旁聒噪,捏著眉心,甚為不耐,“你若是閒得慌就把積年的舊案重查一番。”

“哈?”沈燕川一愣,立即反應過來,“你這是哪兒來的怒氣?”

祁凜徹坐下後,拿過書案上的供詞開始翻閱,沈燕川跟過去靠在桌旁,嘖嘖猜測:“嫂子該不會是乘你兄長的馬車回府……”

“我的。”

“嗯?什麼你的?”

祁凜徹的眼睛沒有離開供詞,重複道:“我的馬車。”

“……”

沈燕川一句臟話梗在嗓子眼裡,“好歹跟你多年好友我才了解你脾性,這要換了彆人,還不得被你氣個七竅生煙當即就得去閻王老大爺那兒討茶喝。”

說罷,他一邊伸手,拿過杯盞替自己斟了一杯茶水,又道:“既如此,你送嫂子回府,怎麼又匆匆返回來了?不該陪著嗎?不怕你兄長趁虛……”

祁凜徹啪地把供詞拍在書案上,看了他兩眼,才道:“我忙得很。”

“你這!”

沈燕川剛喝進的一口茶還沒咽下去,差點兒被他驚得噴出來,“得,您真是青天大忙人!家有嬌妻而不顧……”

祁凜徹再次拿起供詞,麵上恢複了平靜:“何況,兄長而已。”如今他才是她夫君。

“是麼?不過我瞧你兄長的眼神和舉止似乎有那麼幾分,咳,罷了,我這都是猜測,許不定我看岔了。”

沈燕川放下茶盞,哎了一聲,“不過,若有男人敢這麼看我夫人,我可得把他眼珠子給挖出來!”

“……”

“做甚這麼盯著我看?”

“嗯,我當時,確是如此想的。”祁凜徹難得多說一句。

若再晚到一步,她就上了兄長的馬車。

沈燕川有些傻眼地看著他,生恐他把手裡的供詞給撕碎了,反應過來後一撫掌,撲哧樂道:“祁三,你這會兒才像個人了。”

“……”

“咳,我是說,你沒再嘴硬地不承認了。”

祁凜徹:“我承認何事?”

“吃味啊!你嫉妒你兄長,不想看到你夫人跟他……”

“我怎可能會嫉妒兄長。”

沈燕川:“……”

得,嘴又硬了。

……

靖寧侯府。

有眼尖的守門小廝正好在侯府大門前瞧見了三房夫妻的這一幕,立馬腳下生煙似地小跑到了東暉院,繪聲繪色地給院子裡的程嬤嬤形容了一番。

“你倒是機靈。”

程嬤嬤從袖口裡摸出一小吊錢扔給他,待小廝走後,她才邁進內室,用眼色示意丫鬟們退下去。

“娘子,”程嬤嬤躬身殷勤地對側倚在榻上的人說道,“您猜怎麼著?”

方敏如沒有理會,裹著薄毯背對著程嬤嬤。

程嬤嬤自顧自地添油加醋道:“三爺和三夫人鬨了好大矛盾呢!將才就在侯府門前,三爺厲聲斥責了三夫人,連大門都沒進就直接轉身離開了,唉唷,三夫人委屈得大哭一場呢!”

她偷偷覷了眼榻上的人,無任何反應,平日裡這些個消息若是說與娘子聽,娘子早給她賞錢了。

“還是娘子預料得準呢,三夫人攀高枝不成,又低就嫁給侯府裡最不起眼的三爺,哈!三爺也瞧不上她,她定是每晚眼淚珠子洗麵兒呢!”

程嬤嬤話音落下,榻上之人仍是一語不發,像是根本沒聽見。她試探地往前一望,“娘子?您怎的了?您從郡主府上回來後,就一直焉焉兒的,可是身子不適?老奴讓大夫過來給您請請脈罷?”

“退下。”

“啊?哦哦,是是是。”

程嬤嬤心裡惴惴,同時又因著沒討到賞錢有些不甘,卻也不敢忤逆,隻得躬身退出了內室。心中暗自揣測,怎麼娘子的聲音裡,夾著悶悶的哭腔?

晴好了一整日的天,說變就變,沁冷雨珠驟然而至,絲毫不給人反應的機會。

程嬤嬤縮著脖子搓搓手,同丫鬟歎道一場秋雨一場寒,一口氣還沒歎完,朦朧雨絲下,一道高挑人影淋雨而來。

“啊喲!”程嬤嬤急得跳腳,朝小廝罵道:“淨沒眼力見兒的!還不快過去給世子爺撐傘!”

說著,踩著地上的雨水,諂笑地也迎了上去。

“世子爺,您回來了!您趕忙兒地去裡頭瞧瞧娘子罷,娘子自郡主府回來後,就一人悶在屋內哭得傷心呢,誰也不見……”

“任她哭去。”

程嬤嬤的話未說完即被打斷,她一抬頭,冷不丁被世子爺的眼神嚇得一個咯噔。

素日裡總是溫潤爾雅的世子爺,此刻臉上陰沉而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