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不可察(1 / 1)

“啊?嗯,對……”洛瑜不擅說謊,心跳得快要蹦出嗓子眼。

“這親戚與他是何關係,因何事找他要一萬兩?”

洛瑜不知他問得這般細,一時答不上來,垂下頭盯著手裡的熱巾,低聲道:“我……不清楚。”

“你下午尋我,就為著這事?”

“是,啊,不是……”洛瑜抬眸飛快看了他一眼,“隻是好奇,一萬兩,唔,像這種情況,我該,不,他、他該不該報官?”

祁凜徹漸漸聽出她話裡的不對勁,沉吟片刻道:“此人說得較為含糊,依情況而定,若兩人此前有銀錢糾紛,或是他親戚勒索,亦或是參與賭博者,銀錢數額較大,需得報官;若隻是債主上門討錢,則是另一回事了。”

“……哦。”

“怎麼?他是何情況?”

“他……”

洛瑜咬著下唇,心亂如麻,既不想瞞他,卻也不想把叔父這件事說與他聽,隻想趕緊翻篇。

淅淅瀝瀝的雨仍未停歇,窗外黑沉沉。她穩了穩思緒,重新看向他,生硬地轉開話頭:“天還未亮,夫君忙了一宿,是去刑……還是歇在院裡?”

祁凜徹斂眸看了眼她,又看了眼床,淡淡的梔子香縈繞在鼻尖。

“你,上來睡嗎?”洛瑜緊張得差點咬著舌頭,此刻也不好說分房睡的事兒,自覺地往裡側讓了讓,然後睜著鹿眼望著他。

祁凜徹按了按額角,站起身,說:“既無事,你繼續睡便是。”

“那你呢?”

“我回刑部。”

話落,他轉身朝外走去,吹熄燈盞時卻聽她迭聲說“莫熄燈”,他回頭看她,問:“怕黑?”

“……嗯。”

“好。”

將要邁步時,他又補了一句:“若遇事,可著人去刑部,我今日不外出辦案。”說完,也不待她回應,便離開了熙止院。

良久,洛瑜才重重呼出一口氣,腦中思緒紛雜,再也睡不著。盯著那道橘黃燈芒,她後知後覺想到,他今晚,是特意回府來的嗎?

……

荀青立即跟上來,把下午在藥鋪前發生一事說與祁凜徹聽。

祁凜徹的臉色陰沉不定,瞧著比這濃濃夜色更黑。

他冷笑一聲,“叔父?”

“是,那男子聲稱是夫人的叔父,此次特意尋過來,夫人似乎並未反駁。”

“嗯。一萬兩是怎麼回事?”

“說是夫人戳瞎了他的眼睛,威脅夫人明日,哦不,今日拿一萬兩過去交給他,他便不再騷擾。”

祁凜徹想到她方才支支吾吾、掩飾不語的神情,心底沒來由地有些躁意,他一邊往外走一邊吩咐:“派人跟著他叔父,另外把他常去的地兒搜一搜。今日她,夫人若是要出門,你暗中保護著,隻當暫不知曉此事。”

“是。”

*

午膳時,洛瑜隻草草吃了兩口,明顯心神不寧。

馬車一路往東徐行,依舊是朝著澄仁藥鋪的方向駛去。

雲蘿麵露擔憂:“娘子,昨日您可嚇壞奴婢了,您這會兒臉色不太好,為何不在府裡歇著,若有何事,差人去藥鋪跑一趟便是。”

“無妨。”洛瑜對她淺淺笑了笑,“無需擔心。”最後一句似在說給自己聽。

馬車在離澄仁藥鋪不遠的地方停了下來,雲蘿率先問道:“怎麼回事?”

外麵傳來的不是車夫的聲音,而是另一道男聲:“瑜丫頭——”

雲蘿驚呼一聲,悄悄掀開一角簾子朝外看去,她皺緊眉頭,看向洛瑜:“娘子!是昨日那無賴!”

“嗯。”洛瑜解下薄披風,說道:“雲蘿,你稍後和鐘伯一道把車停在附近即可,若是一刻鐘後我仍未回,再下車去尋我。”

“什麼?娘子,您要單獨下車?奴婢不放心,若您再遇到……”

“無事。”

外頭那道聲音又催了催,雲蘿急得連忙擺手要攔住她:“娘子,不可,此人看著就不像個好相與的,言語粗鄙,讓奴婢同您一道過去也行……”

洛瑜穩下心神,拍了拍她的手背,仍是說了句無事,又指了指自己係在腰間的針灸袋,隨後掀開車簾下了馬車。

韋留益輕諷一聲:“派頭挺足!”

他上下掃她一眼,“錢呢!”又見那輛馬車竟直直朝前駛去,他麵色微惱:“怎麼?莫不是反悔了,跟這兒耍老子?”

洛瑜無視他的話,往前頭兩個巷子的交叉口走去,街上人不少,料他一時不敢動手動腳。韋留益跟在她後頭,惡狠狠道:“耍什麼花招!一萬兩呢!”

巷子口這兒人少,她尋了個位置站定,慢聲道:“你也知曉是一萬兩,可不是個小數目,一日之間,我如何湊得齊?”

韋留益愣了愣,再次上下打量她一眼,歪嘴一笑,“幾年不見,瑜丫頭長得更美了,連說話的口氣也與從前不一樣了,那會兒你總是埋著頭怯弱膽小,嬌嬌兒一般喊老子叔父……”

洛瑜冷聲打斷他:“過去舊事休再提。”

“嗯,還是如今這樣有脾性些更惹人疼愛……”

“韋留益!”

韋留益嘖了一聲,頗為不滿地揚起眉,“老子的名兒也是你敢喊的!”他瞬時變了臉色,“我要的一萬兩呢!半個銅板兒都不能少!”

“這個數額太大,我湊不出來。再說,你要這麼多錢做甚?”洛瑜從他瞎了的右眼上飛快掠過。

“自是有大用。”韋留益道:“京城果然是個低頭都能撿到錢的地界兒,到時錢滾錢,生了財,”他看眼洛瑜,“老子若是心情好,說不定會賞你幾個錢子兒。”

洛瑜聽到“錢滾錢”時,心中立時咯噔一跳,驀地想起了祁凜徹正在查辦的賭博案。她儘力穩住表情,沒有過多表露,不經意地朝韋留益看去,見他眼底青黑,嘴角乾澀泛白,像是幾宿未睡,麵容又隱隱帶著些興奮之色。

“廢話少說!”

韋留益停下話頭,沒了耐心,“老子不管你有沒有,老子今日就要!”

“好。不過——這一時半會兒定是湊不齊的,戌時你再過來。”

韋留益冷笑道:“當老子不知你這是脫身的借口?戌時一到,老子等來的怕不是官老爺吧!”

話猶未落,他迅速攥住她的手腕,另一隻手捂住她的嘴,往身後巷子裡拽去,“原來今日是過來耍老子的?好,你沒有,老子就是把你賣了也能賣個好價!”

洛瑜並沒有反抗掙紮,順著他的力道任由他拖著,右手悄悄伸向腰間。

“這回知道害怕了?不跑了?繼續跑啊你倒是,看老子不打斷你的腿。”

韋留益一邊罵著,走了幾步後,見她安靜得過分,心下一緊,忽覺不妙,低頭看去,隻來得及看清一根極細的銀針在眼前一晃而過,身子就失去意識重重砸倒在地。

洛瑜收針係好針灸袋,最後看眼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韋留益,心裡一陣嫌惡,立即轉身朝巷子口走去。

堪堪回身,就頓住了。

幾步遠的地方,立著一道高大如峻山的身影,麵容冷肅凜然,眸色漆黑深邃,徑直朝她看過來。

好半晌,洛瑜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夫……君。”

她想,她正要去刑部尋他呢,“好……巧啊。”

那座挺拔的高山不疾不徐地移過來,視線越過她,朝她背後看去。

洛瑜尷尬地解釋,一時又不知從何說起,畢竟就在夜裡,她對他撒了謊。

“我……正要去尋你,此人,就是那個親戚,就是要一萬兩的人……”

祁凜徹偏頭朝後吩咐了一句:“帶回去。”

空無一人的巷子口霎時走進來兩名身著官服、腰間佩刀的人,目不斜視地拽起地上之人大步朝外走去。

洛瑜吃驚:“……”

她看向祁凜徹,茫然地眨眨眼,有這麼巧嗎?他們是恰好路過?還是專程在此守株待兔?他會不會誤以為她是在當街行凶?

祁凜徹仍舊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樣,嘴角牽起一抹幾不可察的弧度。

“好身手。”

洛瑜:“……?”

她迎著他的目光,日光明媚,看清他左眼角至耳際處有一條細長的淡淡疤痕。洛瑜一顆心又開始突突跳,她立即調開視線,卻見他轉身開始朝外走。

“夫君——怎麼會在這兒?”

前麵的人緩下步子,側頭看她:“不妨說說,你又為何在此處?”

他的語氣分明波瀾未起,卻叫洛瑜聽出審問犯人的錯覺。她連忙換個話頭:“方才那人,你們是帶他回刑部嗎?需要審些什麼?”

祁凜徹停下腳步,正欲翻身上馬,卻聽她又小聲提醒道:“他的話很多不能信的……對了,我能跟著一道兒去嗎?”

他擰眉:“你當那是什麼地方?”

“不是刑部嗎?”

“……”

洛瑜隻好低聲解釋一句:“我對你撒謊了,他是我叔父。”話落,抬頭看到他淩厲堅冷的下頜,忙補道:“我不是有意的。”

“嗯,回府吧。”他淡淡道。

上馬時,袖子一緊,他垂眸看去,是被她輕輕抓住了。她指了指對街:“我能跟著去刑部嗎?”祁凜徹朝對街看去,一輛馬車停在那邊。

他眉頭擰得更深了:“回府。”

“可這件事……與我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