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攻(1 / 1)

竹知雪聽聞這個消息心裡一驚,她讓江淮霽守住胡魯克的死訊就是為了防止焦正平此時收到消息,借題發揮,拉江淮霽下水。

沒想到焦正平竟然如此沉不住氣,都還沒來得及查證核實,這就把事情捅出來了,這步實在不像是他能乾出來的。

有點莫名其妙失智的感覺。

她斜目觀察,見焦正平麵上平和,毫無焦灼之色,教人捉摸不透他在想什麼。

也是,若真能輕易看破又怎麼能在朝堂上縱橫多年。

不過這正好給她遞了把刀,省得她旁敲側擊詐他承認買通獄卒行凶一事了。

“什麼?”皇帝還不甚清醒的腦子頓時靈清不少,“死了?”

“說是胡魯克在竹將軍與江大人共同審問時死的,現下消息已經傳到使團了。”徐公公低聲解釋。

得知消息,皇帝隻覺得一陣氣血翻湧,他猛地一拍桌子,咳了起來,捂著心窩處勾起身子。

徐公公連忙伏跪:“陛下息怒。”

皇帝氣紅了臉,哆哆嗦嗦指著竹知雪,“難怪江淮霽躲著不敢出來……你……你們真是好樣的,簡直無法無天!”

“現在好了,使團鬨起來了,你叫朕如何交代?”

竹知雪心知他正在氣頭上,此時講道理他絕對聽不進去,於是立馬跪下認錯:“陛下,臣知錯,讓鴉茶質子身死是臣的疏忽。”

死一個質子,尤其還是犯下無數殺戮的戰犯,對戰勝的大梁而言本不算多嚴重的事,隻是死的時機不對。

如今正逢大梁與鴉茶議和談判之時,如果將兩國談判比作宰割分食一頭牛,那麼此時胡魯克的死訊就是給鴉茶方麵送上一柄刃,讓本是一方持刀一方空手的局勢產生了變化。

本來若是能瞞住也就罷了,可這消息偏偏傳到了鴉茶使團。

現下想要穩住局勢隻能先給皇帝出主意,將鴉茶拿到的刀先奪回來。

竹知雪頂著皇帝的怒氣,心念電轉:“臣有一計,或可挽回大梁損失。”

“起來說。”皇帝眯了眯眼,心頭怒氣好歹算是下來不少。

他這個外甥女一向劍走偏鋒,也不知道在這個節骨眼上會出什麼餿主意。

“陛下莫急,在此之前,臣還有疑問要向焦丞相請教。”竹知雪直起身,轉頭將目光投向一旁站著的焦正平,“鴉茶質子身死廷尉寺地牢事關大梁與鴉茶的談判,所以臣進宮時便與廷尉江大人說好了要鎖死這消息,待臣進宮先同陛下商議此事在行事。”

“當時地牢裡隻有臣、江大人還有殺害胡魯克的獄卒三人在場,臣一出廷尉寺便直奔未央宮,其間並無時間向外傳遞消息,江大人一早關了那獄卒,更是下令嚴守地牢,關了廷尉寺大門。”

“那麼丞相覺得這消息會是如何走漏的?”

“這……”焦正平不疾不徐地捋了捋長須,沉吟片刻道,“臣又如何得知?恐怕是將軍在外時有所疏忽,一時不查走漏了消息也不一定。”

“哦?一時不查卻偏偏把話傳進了鴉茶耳朵裡?”竹知雪嗤笑一聲,接著問,“丞相大人想說臣投敵叛國直言便是。”

“隻是從動機上看,臣與江大人都沒理由殺害胡魯克,更沒有理由將他的死訊傳給鴉茶。”

“臣需要胡魯克胡亂攀咬臣叛國的證詞,江大人作為負責廷尉寺的朝廷要員,縱容下屬殺害沒下判決的罪犯是禦下不嚴,有失職之嫌。而身為大梁忠臣,在此時泄露質子身死的消息無異於叛國,敗壞自身清譽不說,誰願意背負如此罪名?”

她步步緊逼:“倒是丞相,誣告他人在先,若是事先同胡魯克串通好了,趁我與江大人還沒查出苗頭的時候來個死無對證,再把消息傳給鴉茶,一能阻撓臣洗刷冤屈,二能斬斷自己誣告的證據,三能趁機拉江大人下水,起碼讓他停職三月,那這邊的案子可就能接著拖下去了,一石三鳥啊。”

“高!實在是高!”竹知雪朝他抱拳,見他又要開口辯解,奪過話口,沒給他機會,“不過胡魯克之死的蹊蹺之處不止這一點,連陛下都沒來得及知道這件事,鴉茶就知道了,未免太快了些,若說這背後無人操縱,那未免太過令人費解了。”

“陛下,廷尉寺廷尉江大人急報。”謁者台的信官在此時匆匆趕進殿內,交上了那封由油蠟封著,墜了代表廷尉寺的金秤標記,插了赤色尾羽的文書。

皇帝接過文書,拆開油蠟,打卷的信紙頓時如同被解放的花苞,一下子爆開,攤在桌上。

行雲流水的字跡呈於案前,本該是一種享受,可皇帝現在沒空欣賞,隻顧著看江淮霽的請罪折。

“焦正平。”他的聲音壓著怒意,“你來看看,這都是你挑選出來的棟梁之才!”

徐公公連忙將江淮霽的急報遞給了焦正平。他接過信紙,上下一掃,額上沁出些許汗珠。

他明明已經把那份罪證連帶著查出這些秘辛的人一起火葬了,怎麼會……江淮霽手裡怎麼有這些?

竹知雪見他臉色有些僵硬,更加好奇上麵寫了什麼,如果僅是查出了獄卒和焦正平的聯係應該不至於如此,肯定還有焦正平彆的劣跡。

她忍不住上去拿來了信紙,草草看了一遍,腦子裡自動略過成排看不大懂的鴻筆麗藻,總結下來就一句話:這批下屬背景都硬硬的,犯下的事多多的,想管但管起他們難難的,我乾不好,索性全把人抓起來,再來請罪。

然後順帶一提胡魯克的死,說他死地蹊蹺,希望皇帝給他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徹查這件事。

再細看,請罪折上還列了廷尉寺內有頭有臉官員的諸多罪狀,條條沾血,難怪皇帝看到後臉色那麼差,換誰看到自己底下的朝臣被蛀地岌岌可危,臉色都好不起來。

竹知雪收起信件,踱步到焦正平對麵,微微彎了彎腰,直視他的眼睛,目露慍色,接著分析疑點:“廷尉寺距未央宮不超過八裡,鴉茶質子的死也才到現在傳到陛下耳朵裡,可廷尉寺距使團所在驛站超過了十裡,這消息是如何能傳那麼快的?”

“還有,殺了胡魯克到底對誰有利?”

有了江淮霽這發助力,焦正平此番必脫層皮,屆時再查出他涉嫌賣官鬻爵,數罪並罰,定教他死無葬身之地。

“好了。”皇帝坐在上麵看得腦袋一疼又一疼,按住還要發難的竹知雪,“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真相是要查明,但更要緊是怎麼擺平鴉茶那邊,我大梁得勝,必不能讓利。”

竹知雪站回原位,緩緩蹦出三個字:“苦肉計。”

皇帝捂住了額頭,也不指望她能出多上乘的點子,揮了揮手算是準了,他轉頭看了眼毫無反應的焦正平,心頭再次湧上怒氣:“丞相焦正平,一有誣告朝廷重臣之嫌,二舉士無德,不賢不公,危害社稷,暫押廷尉寺,革職查辦。”

“報——”殿門外又傳來一聲拖長聲音的通報。

殿內的人都提起一口氣,焦正平恨不得立刻殺了江淮霽,竹知雪不知江淮霽又整了些什麼證據,皇帝頓了頓,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又怎麼了?”

“稟陛下,是廷尉寺評事拿著您給江大人的通行憑證又送來了一份文書。”底下的人又送來文書和一本賬冊。

竹知雪心下一驚,往腰間一摸,發現自己一直隨身帶著的賬冊真不見了,好在是被江淮霽撿去了,若是落在丞相等人的手裡,那這點證據恐怕也要灰飛煙滅了。

皇帝有些抵觸,他掃了眼堂下二人,還是翻開查看起來。

文書寫明了鴉茶質子死時的案發經過、驗屍結果以及對獄卒身份的查驗。

胡魯克死前先是被獄卒的毒針刺中要害,再被獄卒砍頭。而那獄卒又被查明常去醉仙樓,恰巧,醉仙樓老板袁淳手抄的賬本裡有向他支出錢財的記錄,並且寫明了支出款項是工錢。

而據袁淳的筆記所言,醉仙樓的實際掌控者是丞相府大公子焦桓,如此看來,焦正平確有殺害胡魯克之嫌。

前提是皇帝肯信這些證據。

果然,他不信。

“一個抄本如何能作證?”皇帝放下賬本,令人製詔,“廷尉江淮霽,禦下不嚴,念其誠心悔過,特允其肅清廷尉寺,徹查胡魯克一案,將功補過。”

“退下吧。”皇帝被徐公公攙扶著,往殿外走去。

竹知雪長出一口氣,冷眼看著焦正平被押下去。

焦正平在走到竹知雪麵前時不顧侍衛的推搡,站住腳,麵色凜然,留下一句話:“你們就鬨吧,鬨得越大越好,翻過天去,把整個朝局鬨得雞犬不寧,把整個天下鬨得四分五裂才好。”

竹知雪卻不吃他的訴控,冷哼一聲,呸他一口:“不鬨,任你們把持朝政,繼續藏汙納垢,貪贓枉法嗎?”

她負手而出,望向四方宮宇之上逐漸黯淡下去的蒼穹:“我不光要鬨,我還要你們這些腐朽敗類全都得到應有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