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洶湧(1 / 1)

權歸 姥朕子 4999 字 4個月前

夜中明月澈亮,寂寞無人語,獨有渺渺雲煙伴晚風。

趙寧是皇帝三十歲時被冊封為淑嬪的。而後幾十年來,後宮之中鮮少有哪位妃子做到了人如封號的,這位淑嬪娘娘卻能做到口碑一致,一直廣受好評。

故雖至今膝下無子,卻因恪守淑質貞亮的品德,不爭不搶,謹慎行事,使宮中的火苗沒燒到她身上。

此外,作為皇帝陛下的解語花,不僅得具備以上的條件,還有一條重要的加分點:單純。

由此,她在這宮中算是活得算上是舒心。

但今日有些不同,皇帝一進來就沒什麼好臉色,氣哼哼的坐在自己貼心做的暖和墊子上。

淑嬪見此一邊招呼著宮女端來皇帝最喜的小零食,一邊又說些旁的話來引開皇帝的注意。連哄帶騙的,可算是把這皇帝的心情梳理了舒暢了些。

淑嬪瞧著皇帝的神色,有些不解道:“霍家打了勝仗,百姓為之而歡呼,陛下為何悶悶不樂呢?”

皇帝看了她一眼:“你怎麼知道此事的?”

淑嬪眨眨眼,沒心眼地回答:“臣妾聽聞宮裡的人都這般傳言,不知道也難呀!”

聽聞皇帝又不說話了,她見其不言,以為是自已說錯了話,一時間也不敢再多言語。

半響,皇帝緩緩歎出一口氣:“連你都知道了,看了霍家這事真是立了大功了!”

淑嬪聽出不對勁,趕緊找補道:“臣妾認為,也是大皇子指揮得當,方才有了此次的勝利。”

但這次皇帝沒有再解開眉頭,連小食也沒吃,便起身離去了。淑嬪挽留不成,人前是做出一副有些懊惱和委屈,卻也是規規矩矩的將其送至門口,直至人都沒影時,才堪堪轉身回去。

關上門,原本一臉溫柔賢惠的女人瞬間換上了一副冷然的神色。

她清楚皇帝心中鬱結,霍家有功高蓋主之勢,這是每個君王都不想要看見的。但眼下皇帝心中還是有顧慮,需要他人來加一捆柴,才燒得起這把火。

至於為什麼這樣做,隻能說皇儲尚空,朝臣們自會選擇皇子站隊,但不僅是大臣,後宮中也不乏有野心之人。顯而易見,趙寧把寶押在了周治的身上。

能瞞得住皇帝且塑造這番清純小白花形象的女人,又談何簡單?

隔日,周靖想起那日拋下周澈,心中終究還是生出了幾分愧疚。畢竟兩人是自小一塊長大,二人雖非同母一出,情誼卻勝似親兄弟,便起了要上門探望的心思。

剛到重華宮,便被告知周澈上朝未歸,方才想起來周澈已到了上早朝的年歲,不免暗自腹誹皇帝特批了讓他休息幾日,倒將自己休整得糊塗了不少。

在周澈宮裡逛了逛,累了之後乾脆就在院裡坐下。

月白見狀大皇子過早來,便立即準備了些糕點呈上。周靖看了一眼麵前人,有些奇怪:“我還記得從前不是紫鵑在此?”

月白麵不改色道:“紫鵑今日身子不太舒服,讓奴婢來先伺候著。”

周靖隨意拿起盤中的棗泥餅,笑道:“沒想到月白姑娘還記得我的喜好。”

這回倒是使得月白微微一怔,隨後連忙回複:“殿下,這其實是四殿下平日裡都喜歡吃的糕點。”

周靖也是一愣,隨即看向盤中的那些,竟都是自己所喜。

月白見狀,又說道:“是殿下同四殿下的感情太好了,便以為喜好都一致,以至於奴婢有些分不清了,還望殿下恕罪。”

周靖麵上看不出什麼其他的情緒,隻是聲線不似方才那般親和,反倒有些冷淡:“無妨。”

又過了一會兒,遠處傳來了周澈帶著欣喜的聲音:“是兄長來了?”周澈剛走到自己宮門口,便聽到侍從稟報周靖來訪,一下子一掃心中剛下班的勞累,快步往裡衝。

周靖看著這個喜形於色的弟弟,隻覺得這孩子還是那副單純的模樣,心中更加自我譴責昨日給人家甩臉子的行為。自責心態趨勢下,他慈愛地打著招呼:“阿澈回來啦?”

這一下子令周澈有些意外的多看了麵前人一下,不過還是很得意周靖的態度轉變:“今日兄長怎麼來找我了?”

隨後又轉頭同月白吩咐:“吩咐後廚午膳準備的豐厚些。”

周靖笑道:“你我已是許久未見,那日又無好好敘舊,今日方才想來你這裡談談天。”

想起那日的事情,周澈心中頓生些複雜的情緒,看著眼前周靖略有些緊張的神色,終究是不想壞了眼下的和諧。

於是乾脆坦然一笑:“那是我見兄長得勝而歸,一時高興,竟忘了路途遙遠,定是疲累,還求兄長彆放心上。”

聽到少年這般說辭,周靖又感覺這孩子真是體貼人,連忙扯開些話題,打著馬虎眼翻篇了。

周澈一坐下來,先是說了近一年來朝中發生的大小事,隻不過其中隱去了周嵐清的存在,放大了周治的動作。

看著周靖逐漸凝重的神情,又適時不再提,轉而提起霍家的事情。周靖微微皺眉,態度含糊:“有些事情的走向,並不是你我能夠決定的。”

周澈明白了他這是不打算插手的態度,就閉口不在此話題停留。

帝製生於極權,極權則為王朝之紀綱。

然皇帝本就為常人而非神明,固然需群臣輔佐,以成治理。

群臣雖誦仁義,亦有人心貪□□派之爭,實顯人性之瑕。

霍家在京城中名聲大噪,自是引得眾人的羨慕。且不說如今皇帝沒有什麼表示,可封官進爵或是賞金賜銀也是遲早的事情。

其中也不乏隔岸觀望者,他們深知霍家此時並不像表麵那般光輝。

此次皇帝旨意上是特設大皇子周靖為指揮主將,同霍家一齊驅逐邊境韃虜。其意圖是為這位既有可能是未來儲君立威,可如今卻人人稱作皆是霍家功勞,這實在是有些喧賓奪主之意,更有功高震主之嫌。

明眼人都知道的事情,霍家不會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

————

鎮國公府內,霍立坐於主位,兩旁是自己的兩個兒女。

幾人臉上都掛著心事,片刻之後,霍立先開了個頭:“現如今外頭都在說咱們盛氣淩人,目中無尊,你們怎麼看?”

聞言霍雲祺冷哼一聲,有些憤懣道:“霍家自來皆是精忠報國之輩,皆有一寸丹心。浴血奮戰,保家衛國之時,那些眼高手低的書呆一言不發,現如今我們回來了,又在聖上跟前嚼舌根,不過是想潑一身臟給我們罷了。”

這酣暢淋漓的演說,倒也沒帶動江如月的激情。她輕輕的歎了一口氣,相比少年的語氣,顯得平靜了許多:“若不是有人故意針對,那便是有意安排了。”

此言一出,竟一時間無人回答。

正如其所言,皇帝特地安排霍家同皇子一同出征,也是料到了會有這麼一出,畢竟霍家是否能打贏這場勝仗,其實質都是對皇帝有利的:若是輸了,收兵權;若是贏了,流言四起,曲線收兵權。

如此看來,現擺在眼前不過兩條路:一是上交兵權,已堵住悠悠眾口;二便是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坐等皇帝出招。

半響,霍立說道:“這幾日,說是聖恩特準近幾日允咱們於府中休息,實則是給咱們考慮的時間啊!”

說罷,他重重的歎出一口氣,沒有看向自己的兒子,而是將目光投向眼前的院子中:“我也老了,既是聖上的旨意,咱們照辦就是了。”

霍雲祺心有不甘,正欲說些什麼的時候,恰逢瞧見了老頭子兩鬢已然染上些許花白。

多年來,大燕邊境的安全一直是霍家在支撐。常年的四處征戰,以至於年剛過五十的父親身上落下多出舊疾,看起來也比同齡人多了許些滄桑。

至此,他收回目光,點了點頭,畢竟他也相信,隻要足夠爭氣,大燕國防隊大隊長的稱號最後還是回落到自己身上的。更何況自己是生母還是皇帝的姐姐,隔著輩還是親戚呢。

可要不說是年輕人,還沒見識到越是出於權力中心的地方就越險惡。

幾日後,皇帝剛剛坐上龍椅,便將目光放在了不遠處的霍立,對於這位老將,他心中頗有微詞,但也有幾分感慨。

其實從前兩人早已相識,自己更是賞識其才能,將姐姐賜婚於他,不想後來發生那些荒唐事,不僅傷了她的心,使其鬱鬱而終;更是打了天家的臉麵。

當然,皇帝更加在意的是其手中握著的兵權,這一直以來是一個讓人難以安穩的心病。

開了早朝之後,竟罕見的無人先發言,似乎都在等待著霍立的態度。周靖不免有些擔憂,輕輕的掃過霍家的方向。

周澈沒有什麼動作,一直在觀察著兄長的舉動。

與兩兄弟不同,周治倒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樣,即使是麵色如常,但能看得出他心情尚可。

不過是一小會的時間,霍立緩緩從群臣中走出,卻行稽首之拜禮,言道:“望殿下恕臣之罪!”

皇帝麵上自是一副不知其為何所雲的模樣,連忙問道:“愛卿征戰有功,何出此言?”

隻見其一臉愧疚和懊悔之意:“陛下,臣因多年舊傷堆積,此次若不是大皇子指揮得當,調度有方,臣也難以為國儘效。每每想起,更是羞愧難當,惟願殿下收回兵符!”

說罷,又將頭埋下去,一副極其悔恨的模樣。在場的大臣也不敢多加言語,一個個跟聾啞似的默不作聲。

皇帝也很為難的姿態,但奈何霍立態度決絕,言語間皆是懇切央求之意,來回拉拉扯扯數回,最終故作惋惜,輕歎一聲,應允了。

此事一敲定,皇帝仿佛突然想起來還拖欠人家的工資,於是霍家的賞賜接踵而至:先是按規矩逐一上金銀財寶等身外之物;封霍立為鎮遠侯;又封了江如月為定遠將軍,其亡父江升追封懷化將軍。

隨後宣旨的聲音一轉:“封霍雲祺承宣使一職,主理三軍之眾,令士卒練士,教戰之道。”

原本滿是期待的霍雲祺突然有些不可置信的怔愣,一時間沒控製住抬頭看向那高位之人,卻看到皇帝仍是那般神情。

一旁的江如月也沒想到是這般結果,率先反應過來後,立即悄悄地撞了一下身邊還直直佇立的人。

霍立是曆經風雨的人,在帝王麵前又是極致的恭順,在此時卻也沒有麵子上責怪兒子。

霍雲祺自然明白皇帝的用意,這無疑是直接將他打入政壇冷宮,以後人人都得從“霍小將軍”轉為“霍大人”。

但眼下心中縱使有再多的情緒,也隻能咬著牙往下壓。隻得緩緩跪下來謝恩,極具少年意氣的聲線響徹大廳:“臣領旨!”

平日同霍家交好的文臣武將似乎也覺得霍雲祺這般謀略也是折在了皇帝的一道旨意之中,心中皆升起幾分可惜和同情。

就連周澈都有些意料之外,沒想成兵權也沒能保住霍家這顆好苗子。一旁的周靖微微低著頭,旁人也看不出他難看的臉色。

待幾人歸位,戶部尚書何明緊隨其後地走出來,隻見其雖年過半百,但腦瓜子還是轉的飛起,言辭懇切,切實地總結了周靖於此次戰役中如何雄韜偉略,如何叱詫風雲,讓敵人聞風喪膽...

好似當時他就在身邊似的。

有人又該說:唉,不應該呀。

何明嘿嘿表示:等你們到我這個年紀就知道了,都是為了生活,為了生活...

就在皇帝越看這位老臣越順眼的時候,何明又說了一句讓皇帝更順眼的話:“臣懇請殿下,封大皇子為太子!”

很好,此言一出,開始稀稀疏疏有大臣附和,而後竟衍生成“眾大臣齊跪之”的場麵。

周澈見此,心中自然也歡喜,但當他看向身邊人的時候,原本道喜的話便從嘴邊咽了下去。

周靖抬起了頭,麵無喜色,隻有淺淺的不解,在其中甚至帶著幾分不滿。

但皇帝自然不會看見,他順著這個台階往下走,大手一揮,周靖回來後第一次上朝就被冊封太子,移居東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