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難處境(1 / 1)

權歸 姥朕子 3975 字 4個月前

長寧宮一處旁殿。

周嵐清正跪於此地,且跪得地方極為講究:身前仰視佛像,背靠炎炎烈日,身側還有一嬤嬤時刻督促。

桃春急得團團轉,對一旁看管的嬤嬤求情道:“您也是看著殿下長大的,求求您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殿下好受些罷!”

話音剛落,周嵐清就睜開眼睛,頭也不轉過來,低聲嗬斥:“桃春,休要多言。”

桃春咬咬牙,先是看了主子倔強的背影,又看了一眼嬤嬤那不講私情的模樣,奪門而出。

大約過了半柱香的時間,不遠處終於出現了一個背影,不過並不是桃春,而是一個麵帶不悅的女人。

周嵐清原本緊閉的雙眼,隨著一旁的嬤嬤向人問安的聲音而睜開,她感覺到身後的動靜消失,於是動了動嘴唇。

“母後。”

來者正是當今大燕皇後,周嵐清的親生母親。

女人上前走了幾步,將少女身後的光亮遮住,黑暗籠罩著周嵐清的視線,使其迫不得已看著眼前碩大的佛像。

外界皆傳帝後和睦,可作為輾轉於兩者之中的周嵐清才知道其中的微妙。

要說是自己那父皇和母後關係差,那倒也是說不上,隻不過是太表麵,表麵的又有點無懈可擊,於是這夫妻兩隻能從自己時不時地身上找不痛快。

片刻,包裹著少女的黑暗開始往旁邊挪動,明亮重新回歸至周嵐清的身上。緊接著皇後的聲音從身後側響起。

“若是本宮不請你,你是不是還不屑踏入長寧宮?”

“女兒不敢。”

“不敢?”皇後語氣裡含著質疑:“你有什麼不敢做的?”

“你做的那些事,是一個女子應該涉足的麼?”

“你知不知道?若是真令你父皇知道,幾條性命都不足以謝罪!”

數落如雨點般襲來,周嵐清卻好似習慣了似的,麵上的表情沒有絲毫的改變。

她知道皇後這是在因為流彩一事對自己不滿,再加之從前的欠賬一塊算上了。

可她明明隻不過是稍稍給自己謀點應得的權利,這難道就是她的錯嗎?

周嵐清不明白。

可皇後像是看不得她這般淡然的態度,大有誓不罷休的架勢,口中的話語更是說的重了幾分。

“你當真以為,你的父皇會對你有多縱容麼?”

這句話終於使周嵐清微微有些觸動。

最初,她也曾天真以為,自己真如旁人所言,深蒙父皇之眷注。身為女子,父皇竟延聘良師,輪番為自己傳授道德倫理、政治哲學及法治集權之學問。

若不是自己偶然一次發現了自己老師與父皇起了爭執,方知一切皆為父皇刻意鋪陳之路。就連自己如今的名望,亦係父皇一手扶持。

而這一切,此皆不過是他想要將來多一個驅策之利器而設局罷了。

如今大燕朝政之中,以丞相和太傅為首逐漸各執一黨,其餘不若是些不屑於結黨營私的耿直之輩,便是對爭權奪勢避之不及的邊緣人物。

皇後背靠太傅,也給了帝後那表麵下的不和找了些理由。

就連最近太傅的身體欠佳,以至母後心神不寧,父皇都要借機讓自己前來找嫌。

“母後,”周嵐清終於開口:“女兒從未敢行越矩之事,所做的一切,也都是在情理之中。”

皇帝現在雖不容許她步入政事之淵,可多年在帝王耳濡目染,又如何能夠安分?她早已涉入儲君之爭,也已選擇將寶壓在自幼相伴成長的周靖身上,隻可惜於偶然一次,讓皇後知道她的心思,不過周嵐清也清楚地知道,皇後斷不會將此事透露出去半分。

畢竟某種意義來說,她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果不其然,皇後聞其這意有所指的言論,下意識就往聲音的方向看去,少女的臉埋在陰影裡,她看不見其臉色。

“你...”

話還未說出口,門外忽然響起窸窸窣窣的動靜,一個背影出現於眾人麵前,後麵還跟著去而複返的桃春。

“母後!”周澈的聲音響起,其中還帶著微微擔憂。

應是聽說了周嵐清又被罰了,就立即趕了過來。皇後看見他來了,本還要說出的話也吞進了嘴裡。

待近些,他看見眼前還在罰跪著的少女,先是愣了一下,緊接著大步流星往前來,立即替周蘭清向皇後求情:

“母後,阿姊近幾日身邊無人照料,若是再這樣跪下去,怕是要傷了身子。”

皇後皺了皺眉,目光也不由得看向少女,語氣卻依舊有些強硬:“這樣也好,長個教訓。”

周澈聽了皇後的話,皺了皺眉,正要說什麼,卻還是止住了。

他洞悉周嵐清的處境,表麵雖顯繁華,實則暗藏艱辛。

於諸兄弟姊妹間,周嵐清跟在父皇身邊的時間最久,且恩寵之盛,令人咋舌。近日更是特築新宮,以替長寧宮舊居,更顯聖眷優渥。

可伴君身側,於伴虎無異,阿姊時刻身處猜忌之中,猶如滕蔓纏身,久不能感受自由。在他記憶之中,母後自小也疼愛阿姊,然世事無常,如今卻因父皇介入,母後亦漸對周嵐清施以嚴教,微瑕即重懲,其態似有與父皇爭鋒之意,實則宮中紛擾,難以言喻。

周嵐清卻沒什麼反應,她大概是對此已經習慣了。但一旁的周澈遲遲等不到皇後的旨意,於是又急急道:“母後,阿姊已經知道錯了,您就饒了她這一回罷。”

皇後先是看了一眼周澈那堅決維護的架勢,又看見周嵐清的有些疲憊的身形,終究說道:“起來罷。”

不得不說,即便周嵐清跪得再久,也抵不上周澈這兩三句求情。

話音剛落,一直在旁等候的桃春立即上前,將主子扶起。

周嵐清緩緩起身,額間細汗微現,顯其身體不適,隻是麵色卻無絲毫慍色,反似心中重負稍釋。

畢竟今日她若不在此受罰,隻怕皇帝又要找她的麻煩。

這可惜這苦中作樂的心態卻沒有讓在場其他人沾染,周嵐清謝了恩後,皇後又出言敲打了一番,看著麵前少女乖順的模樣,加之周澈時不時的求和,才堪堪鬆口,同意放人。

這也正合了周嵐清的意,她跪久的膝蓋此時疼痛不已,不再多留,由著桃春扶著離開了長寧宮。

可才出宮門,身後就響起一道聲音。

周嵐清聞聲止步,緊接著周澈追了上來。

“阿姊。”周澈叫了她一聲,後者看出他有事要說,下意識環視周圍。

周澈看她這幅表情,想起她如今的處境,心頭不經有些澀然。

“阿姊,我來送送你。”

邊說著,邊上手攙扶著少女,而桃春則適時退至後頭,與兩人拉出一定的距離。

兩人離得極近,方便說小話,周嵐清低下頭,壓低了聲音。

“表哥可有同你說那日的狀況?”

“說了,”周澈聲音也小了很多:“霍家軍當日就出京了,表哥近幾日也開始上朝了,隻不過祖父的身體愈發不如從前,怕是...”

“休要胡說。”周嵐清小小地嗬斥了一句:“祖父隻不過是上了點年紀,莫要聽風言風語,知道麼?”

周澈點點頭,便不再延續這個話題,正當兩人行至一處,周遭有些建築足以遮住視角。周嵐清忽然停了下來,將腰間玉佩解了下來,遞給周澈。

“若往後發生什麼緊急的事,你拿著這信物,去福慶樓找一個叫妙姑的女子,她會為你辦事。”

作為常年混跡於酒場中吟詩作對的周澈來說,自然是十分熟悉周嵐清口中的福慶樓。

隻因其在京城中最為繁盛,達官顯貴競相往來。而那名為“妙姑”的女子,更是響徹市井,年齡尚稚,卻業已赫赫。

周澈顯然沒有想到周嵐清居然還有這般能耐,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後者隱瞞多時,本也不想將底子說出來,可現在形勢已然變化,即便她已經拔了宮中的眼線,但一踏出明善宮保不準又有尾巴湊上來,如此,讓周澈去辦事倒是會更方便些。

不過周澈也不多問,隻是收下信物,接著轉移開話題。姐弟兩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一路的天,最後到了明善宮門口才分彆。

而就在周嵐清拖著跪的發顫的雙腿踏入明善宮的那一刻,皇後的宮中的好物件也隨之而來,像是早就備好的一般。

周嵐清看著自己塗滿藥膏的膝蓋,心中不由得默默歎氣:自己的這個母親,許是將周澈的那句話聽了進去,可對她也是真的狠。

恰逢長寧宮的人還未出宮,迎麵就與海順公公撞上,彼此之間行了禮,擦肩而過之時,就聽裡頭又傳來播報:

“殿下,皇上特地讓咱家送來今日的份例,說是殿下近幾日學習辛苦了。”

說罷也不多留,像是不敢叨擾裡頭的貴人,交給桃春之後便匆匆離去了。

待桃春端著東西進來時,周嵐清才掀起眼皮,眼前先是一些珠寶,而後便是一些書籍,應該又是這幾日必須讀完的。

早不送來晚不送來,偏偏挑著這個時間來,不是因為今日之事還能是因為什麼?

不過好在這些事情終究還是暫時翻了篇,過幾日便是北朝進貢之日,想必近期應該不會再有找自己麻煩的了。

她歎了一口氣,下意識想翻個身,卻忘了膝蓋上還有傷,疼得直叫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