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跑進來第二個隨從。

“找到趙棋聖了嗎？”使臣向他喊道，神色驚慌。

“還沒有，趙棋聖一個時辰前上了轎子，等進園落轎之時，人已經不見了。”

都知道雍朝皇帝喜歡下象棋，使臣在準備禮品的時候也儘力迎合。百濟送了珍貴的珍珠翡翠象棋，百越乾脆把自己近些年來東方各國遠近聞名的象棋聖手趙崢請了過來，想讓他平日裡陪雍朝皇帝下棋，討了皇帝的歡心，說不定在新一輪的和平條約中，雍朝能答應一些更利於百越的條件。

此為美人計。計不在人美，在投其所好，拿捏人心。

“怎麼辦啊蘇大人？”手下看向百越使臣蘇牧，麵色焦急道。

蘇牧匆匆寫就一張紙條，上麵簡要描述了棋聖失蹤的牽引後果：“你，從偏門進仁壽殿，交給鴻臚寺少卿，先讓他心裡有個數。”

而後轉身拿出一則鎏金的奏折，匆匆寫就幾個大字，讓手下交給蔣總管的小隨從：“跟蔣總管說，百越國的獻禮名單換了。”

又轉身跟先前找不到人的手下說道：“繼續找人，讓鴻臚寺的人幫忙，把進園之前路過的街坊都排查一遍。”

安排妥當之後，蘇牧打開隨從拎著的錦盒，看了眼盒中的白玉象棋，搖搖頭，從錦盒角落抽出一個素色卷軸，擱在手裡敲了敲，自言自語道：“希望能糊弄過去。”

說是遲那是快，蘇牧話音剛落，就有小內侍來傳旨：“百越使者，接下來該您登場啦。”

蘇牧定了定神，叫隨從放下錦盒，空手跟在自己身後，邁著四方步走進仁壽殿。

這邊蔣總管剛拿到鎏金奏折，展開看了眼，又瞧了眼先前的百越獻禮名單，不明所以。又見到有小隨從貓腰跑到鴻臚寺少卿跟前，遞給他一張紙卷。少卿展開看後，眉頭緊皺，低聲交代了幾句，隨從點頭離開。

蔣總管見慣了世麵，直覺出事了。但，該報的幕還是要報。

“百越國獻禮，《東方太平論》一篇，作者，蘇牧。”蔣總管扯著嗓子喊完這幾個字，合上手中奏折，安靜等待使者呈上禮品。

皇帝和四座都露出驚異神色。

沒彆的了？

各國使者都想借此機會討好雍朝，想著法的送來雍朝皇帝喜歡的物件，恨不得整箱整箱的往殿內搬。怎麼百越使臣竟敢如此藐視雍朝，拿一卷沒聽說過的什麼論就想把如此大事糊弄過去？

隻見百越使臣蘇牧，大大方方走上前，向蔣總管遞上那卷《東方太平論》，並端正神色說道：“臣蘇牧，懇請陛下，讀完這篇文章。”

蔣總管本打算將卷軸直接交給小內侍，與其他使者送來的禮物一起收起來。聽聞此言，蔣總管抬起頭來，詢問地看著皇帝的表情，在皇帝點頭後，小心翼翼展開卷軸，確保裡麵沒有藏有匕首或凶器後再遞與皇上。

在座的使臣與大臣們都帶著好奇的神色，看向這位胸有成竹的年輕人。

而蘇牧也沒閒著，在皇帝仔細看卷軸的時候，簡要與在座分析了一下雍朝目前的國際局勢，結論就是，各國一起做生意，和平發展，遠比互相劫掠、搭幫結夥有益的多，無論是從道德上還是從利益上來講。

而皇帝在低頭看的時候，也留心聽了這位使臣的發言，並垂眸笑了笑，心底暗自歎道，來者可真是不簡單。卷軸作者對雍朝的了解比較專業，雖說許多細節內幕了解的有偏差，但也算站在雍朝的立場來分析天下局勢。

況且，卷軸上寫的內容可比蘇牧當場說出來的複雜得多，也冷血真實得多。文中並非僅寫了和平發展這一條，而是強調，軍事勢力的強大才是有發言權的關鍵。文中指出以雍朝當前的形勢，在某種情況發生時，可以聯合誰，攻打誰。條分縷析，不可謂不儘心。

皇帝眯了眯眼睛。

蘇牧拿來的文章，百越國君定然是看過的。他有本事替雍朝分析如此深入，替百越做的策略定然要遠多於此。

這篇文章，看似在幫雍朝思考，實則是示威。

看來是要把和平條約的簽訂放在心上了。

況且，蘇牧在現場的演說中，可以說回避了一切僅利於雍朝的建議，說出來的都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明擺著在跟皇帝說：我在幫你糊弄他們。

此外，文中有四字點明關鍵：君子藏鋒。

是藏鋒，而不是無鋒。

藏鋒二字頗為耳熟，不知是不是巧合。皇帝抬頭看了眼這位正在與在座侃侃而談的年輕人，飽含深意的笑了笑。而後合上卷軸，抬頭道：“百越有心了，是該和平發展。我提一杯，請諸君共飲。”

秦昭抬頭看著這位年輕人，腦子裡突然冒出不適時的念頭，也不知道晉竹影在北衙禁軍怎麼樣了，圖紙那件事有沒有得到妥善解決，有沒有抓到壞人。

或者說若十二年前沒有發生過太子案，晉彰如今也應該在場，甚至考上了新科，應該也是個能文能武的青年豪傑，哪怕在奪嫡之路上，也會堂堂正正的選一個皇子扶持，坦然堅定的走上自己的從龍之路。

至少，晉彰也能以自己的身份站在朝堂之上，對天下大勢發表自己的看法。

而不是像現在一樣，麵對青梅竹馬的質問，連真實身份都不敢承認。

見獻禮成功，皇帝也比較滿意，蘇牧終於鬆開了左手緊握的拳，手心儘是冷汗。蘇牧行大夫禮後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身後隨從適時上前。

“怎麼樣了？”

“雍朝鴻臚寺少卿已經派人幫忙找了，目前能確定趙棋聖沒有在園內活動的行跡。”

“這不廢話。”蘇牧皺眉。

“永泰園有羽林軍把手，較為好查。從咱們的住所到永泰園這一路至少兩炷香的時間，路過幾條街市，鴻臚寺少卿也叫人幫忙去查看了。雖說趙崢大人身子骨弱，走不了太遠，但若真是被有心人藏起來，這幾條街也夠搜一陣子。讓咱們先等等消息，稍安勿躁。”

蘇牧點點頭，心情沉重。若這是在自己的國家，或者說隻是失蹤了一個普通人，大家都會覺得可能是這人自己去哪了，或者跟誰有點私仇私怨的，正常查就是了。但失蹤的人是東方各國都聞名的棋聖，而且又是在各國使臣來雍朝獻禮的關鍵場合，最重要的是，這人是在給皇帝獻禮的當天早上失蹤的。

這問題就很大了。

要麼是趙崢出於某種目的、想了什麼辦法避人耳目的消失。

要麼是某些有心人，故意破壞百越的獻禮，想害百越！

甚至有可能是在嫁禍雍朝的安防體係！

蘇牧抬起頭，見到對麵的鴻臚寺少卿，隻見他抬起手掌，對著自己，向下點了點。這是一個安撫的姿勢，讓自己稍安勿躁。

蘇牧點點頭，抬頭看向蔣總管和下一個獻禮的使臣。無論如何，要把上午的獻禮儀式順利度過。希望雍朝的鴻臚寺和羽林軍辦事得力，也希望趙崢的失蹤有合理且安全的解釋。

蘇牧和鴻臚寺少卿這邊的動靜不大，在座各位都貴人事忙，來來回回進出彙報事情的隨從許多，也並未吸引到太多注意。幾番小小擾動過去，蘇牧和鴻臚寺少卿再次把目光投向殿中央，等待著下一個國家的使臣獻禮。

下一個國家，正是南詔國。

五皇子不動聲色，但七皇子卻暗暗握緊了拳頭。兵部尚書和巡南侯手握著酒杯，目光緊盯著南詔使者，而對麵坐著的各國使者也神色各異。與雍朝接壤的、與雍朝做生意的國家都知道，南詔是雍朝近年來兵戈相見的最大對手，雙方戰爭規模與交戰頻率甚至高於北狄與雍朝北疆的交手。

南詔在獻禮時的態度，在一定程度上會影響各國在接下來一段時間對雍朝的外交策略。

隻見南詔使臣邁著四方步走上殿前，身後跟著四個隨從。隨從肩扛扁擔，四人共同抬起一個鎏金寶盒。

“尊敬的雍朝皇帝陛下，下臣很榮幸能代表南詔君主為您獻上這樣一份壽辰大禮。”南詔使者操著一口不流利的漢語，向皇帝介紹著禮物的由來：“您博覽群書，通曉天下萬事，一定知道南詔國多山多水，密林漫布。在這茫茫山野之中，有一種寶物，叫做螢石，可被打磨成夜明珠。”

在座各位紛紛點頭，南詔確實有產夜明珠這回事，但是產量極低，原石很小，且打磨過程中很容易碎裂，所以一直以來隻在各國王公貴族手中流傳，且三寸以上即為稀世珍寶。

“這次南詔國獻上國內發現的最大一顆夜明珠，直徑足足七寸，白日裡通體透亮，夜間輝光可照徹方圓數十丈。這顆夜明珠，代表著南詔與雍朝交好的誠心，雍朝皇帝陛下萬歲萬萬歲！”

聽到南詔使臣如此說，在座各位都好奇地探出頭來，連皇帝都難掩期待神色，靜靜等待使臣打開寶盒。

“煩請皇帝陛下，下令關住門窗，熄滅燈火。這樣既能透過窗戶紙看清物事，又能欣賞夜明珠的光芒。”

“請使臣獻禮。”蔣總管命令內侍照做後，適時提醒一句。

南詔使臣在各方矚目下，鄭重打開寶盒，隻見其中有一層黑布，掀開黑布後，是另一個裝飾更華麗的金函。

金函緩緩掀開。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

赫然一顆血淋淋的人頭，端坐在金函正中，周圍填滿了石頭。

夜明珠的碎石。

真真的螢光透亮，照的人頭猙獰萬分。

蘇牧太陽穴要炸了。

這人頭，正是失蹤的棋聖，趙崢。

昏暗中，沒人注意到，蘇牧身後一少年，目眥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