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風宴07(1 / 1)

秋夜的月色清涼如水,將秦昭寧的身影拉得修長,她獨自一人在衙門踱步踱到子時,還未見徐知硯回衙門,便知徐知硯那頭應當是有了頭緒,如此一想,她便決心今夜就候在衙門等消息了。

然一直到寅時的梆聲響起,月光也進了雲層,隻剩如墨的夜色,徐知硯和眾多官差亦還未歸,秦昭寧昏昏沉沉就要睡去。

“大人、大人!”胡豫急促的嗓音似洪鐘乍響傳進二堂,秦昭寧猛然驚醒。

“小薑兄弟,大人呢?”胡豫四處張望。

“大人一夜未歸,胡大哥可是有什麼消息?”秦昭寧驟然起身。

胡豫倉促地點點頭,“大人命我這幾日跟緊牛力,沒想到我們夜裡剛放出消息說小雲燕已經找到了,他小子就等不及,方才已經悄悄出門了。如今正往城西而去,何茂跟著他,我趕緊回來請大人指示。”

“走!我同胡大哥去!”

城西離官衙並不算遠,但因城外都是山巒,也非要道所經之處,故而人煙稀少,在此居住的人亦不多。剛打過更,街巷更是四下寂靜,隻有二人匆匆的輕微腳步聲,臨近西城門時兩人終於在一個街角找到了暗影處貓著的何茂。

“那小子小心得很,走一段探一段,我在後頭跟著也不敢離太近。”何茂貼著二人的耳朵小聲道,又努了努嘴,“同你們前後腳功夫,往那小破廟去了。”

秦昭寧好不容易喘勻氣息,便循著他的視線看去,卻未見什麼小破廟,又聽何茂提醒了一句“在那小山後”,秦昭寧才發現一座低矮小山之後隱隱透出的破廟一角。

“隔得如此遠……那破廟可還有彆的路進出?”秦昭寧心下有些著急了。

“好像連著一條小路,可以往山上走……”

秦昭寧暗道不妙,“趕緊追!”

說話間,她已拔腿朝小山疾奔而去,二人反應過來也趕緊跟上。三人剛到破廟前,便見兩個身影正倉皇往山上逃。

“牛力!”胡豫大喝一聲,那兩道身影微頓,卻不回頭,更倉促逃離,何茂足下輕點,轉瞬便到了二人麵前,二人逃跑不得,隻好回頭望向秦昭寧和胡豫二人。

女子隻著一身尋常女子的灰白色麻衣羅裙,羅裙上已沾滿了塵土,她的一頭烏發也已經散亂,分明狼狽不堪,卻難掩姝色。幾縷碎發在夜風中肆意飛揚,她輕輕一挽,亂發被彆在耳後,猶見風情。

幽黑山色映襯著她的白皙麵龐,她目光楚楚看著秦昭寧,雖一言未發,滿目已是無儘的無奈和酸楚。牛力攔在她身前,瞪著一雙圓眼,狠戾而決然,已然不見白日的唯唯諾諾。

“果然是你帶她逃走的。”秦昭寧眯了眯眼,往前走了兩步。

“是又如何?難道要讓她在青樓中任他們欺辱嗎?”

牛力後退一步,前方是步步逼近的秦昭寧,身旁是提著大刀的胡豫,身後是堵在山路口的何茂,兩人寸步難行,根本沒有逃走的可能性,他神色恨恨,張開手將小雲燕緊緊護在身後。

秦昭寧還未說話,小雲燕卻先開了口,語聲嬌柔,“大人為何不能可憐可憐我,放我走呢?”

“若是放你走,那被你害死的兩人又當如何?”

小雲燕麵露困惑,“我不知大人在說什麼,我害死了誰……”

“昨夜你逃走後,有兩人進了你的臥房。今晨我本以為你房中無人,推門進入卻發現了兩具屍體。”牛力在一旁低聲回應,小雲燕一臉驚疑。

秦昭寧看兩人神情不似作偽,眉心微微一動,“既不是你殺的人,你為何要逃走?”

小雲燕滿目憤恨,“我本是良家少女,她崔玉錦欺我走投無路,騙我去她翠香樓讓我接客,若是大人你,你心中可甘願?嗬……問大人又有何用,大人是男子,根本不懂。”

秦昭寧神色一愣,與胡豫對視一眼,胡豫收起大刀,聲色洪亮道:“她騙你,你大可以報官。”

“報官有何用?我賣身契在她手中,她給我二十兩騙我說買我回去是做丫鬟的,沒曾想卻讓我做了妓子!大人你說說,我賣身契在她手中,我報官有用嗎?”

胡豫麵色難堪地瞧了一眼秦昭寧,語聲吞吐,“這……”

秦昭寧朝前一步,“若你所述為真,我們大人必會還你公道。”

“當真?”小雲燕神色猶疑。

秦昭寧點點頭,“必然。但我們需核實你說的是不是真的,你得將那夜的情況告知我們。”

小雲燕沉默片刻,眉目卻逐漸浸上寒霜,“大人抓我吧,是我殺的人。”

“啊!不是你做的,你為何要認?好不容易逃出來,大人說要替你主持公道,你犯什麼渾要替人頂罪?”牛力萬萬沒想到她會如此說,禁不住詫異驚呼道。

小雲燕卻十分愧疚,她抓了抓牛力的衣袖,“對不住了,牛大哥,是我騙了你。人是我殺的,大人帶我走吧。”

說罷,她朝秦昭寧邁了一大步,伸出細腕,“大人帶我走吧。”

牛力見她神情果決,心下一慌,趕緊將她往身後一拉,急急解釋:“不是,大人,當真不是她殺的!昨夜我送她回房,她換了衣裳抹了妝,我便趁崔媽媽招呼其他客人的功夫護著她離開了,她很早就不在樓裡了,什麼殺人,她真的沒殺人,那兩人我們也不認識啊!”

又問小雲燕,“你作何要認?你中了邪不成?殺人可是死罪!”

胡豫和何茂亦被小雲燕這前言不搭後語的回應弄糊塗了,在原地麵麵相覷。

秦昭寧卻未多加沉思,隻直視著小雲燕的目光道:“是啊,殺人可是死罪,並非你認了我們就要抓你回去,凡事都講究證據。既然你已認罪,那便同我們說說,那兩人是誰,你和他們有何仇怨,是如何讓他們進你的臥房的。”

小雲燕麵色慘白,緊緊咬著唇瓣,半晌才顫抖著聲音說了一句,“我有夢寐之症,大人說的我全忘了,但人確是我殺的。”

牛力瞪大了雙眼,“你哪有夢寐之症!”

胡豫和何茂也都聽明白了,這女子分明是存心頂罪。

秦昭寧卻目光一軟,又微微往雲燕身前邁了一小步,“以你的聰慧,你必然想到了幫你的那人與你房中的兩具屍首有關,你感激她救你於水火,想替她頂罪,可你有沒有想過,房中那兩人又何錯之有?縱使他們有錯,也應昭於青天白日之下,而非如此濫用私刑。”

小雲燕唇色愈咬愈白,麵上也逐漸沒了血色,眼神開始迷茫。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即使你不說,我們也能查到是誰。”秦昭寧卻不讓她的目光避開,“你可以不說,我們也可以自己查,但如此,你便是耽誤了自己前程。”

小雲燕深吸一口氣,鬆了鬆衣角,麵色已不那麼蒼白了,“不瞞大人,我當真不知道恩公是誰,我同她隻有八月初一那日鐘陽寺的一麵之緣,此後便一直以書信往來。瞧她穿著應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小姐吧!本以為隻是萍水相逢,沒想到我同她卻有諸多相似喜好,她並不嫌我是娼門中人,反而憐我被騙,又感激我那日給她換了一身乾淨衣裙,自此我們便開始偷偷通信,她還贈了我一幅曾澧先生的畫,我極其喜愛,還將它掛在房中。”

待她說完,秦昭寧才問出心中疑惑,“為何要換衣裙?”

“那位小姐那日是小日子,家中丫鬟未跟著她,我恰好在一旁,也是小日子,還帶了一身乾淨衣裳,就方便了她,說起來那還是崔玉錦給我做的新衣裳,月白色,用了蘇繡工藝繡了一大片玉蘭花。那日崔玉錦讓我換上這衣裙,我說不見了,她還餓了我兩日,但我不後悔的,一身衣裙換一位知己,我還覺得辱了她呢!”雲燕麵露鄙夷。

秦昭寧知道雲燕是性情中人,卻不好評價那人如何,便問:“後來呢,你們往來信件都說些什麼?她可曾對你說過她家中之事,或是關於蘇府之事。”

雲燕搖搖頭,“從未。我們之間交往從不談及家世,隻談詩詞歌賦,但我怕彆人知曉她同我往來,每次回了信便將信燒了,隻有最後一封……”

“最後一次給她去信時,我實在忍不住說了令我煩憂之事,還告訴她我要迎客了。本隻是想一吐為快,誰知來信時她卻告訴我,到了那日會有一個男子競價,無論競到多少,她都希望我能借此機會逃離青樓。我萬萬沒想到,那夜會競到一千兩……這份恩情,我如何能報?”

說罷,她從袖中掏出一封書信遞給秦昭寧,神色黯然道:“這便是最後一封信了。雖隻見過一次,我亦不記得她的模樣了,但每每同她寫信,我都覺得她是世間最溫暖良善的女子,這樣的女子,怎會殺人呢?求大人明察秋毫!”

秦昭寧接過書信,信上所書確如雲燕所說,然令她更在在意的卻是同她有過一麵之緣的字跡,彎鉤處的筆力更是如出一轍。

是張時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