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嫁娘18(1 / 1)

雨越下越大,轉瞬已是傾盆之勢,濃鬱蔥蘢的青木味時而隨風飄入書房中。

書房內燭火跳動,燈下兩人交換翻閱著方才對方記錄的口供,耳旁時不時傳來一兩聲來自暗室的怒喝。

房中的沉默僅持續了一刻鐘,秦昭寧見徐知硯也放下了手中的卷軸,便開口問道:“對於口供,大人可有疑問?”

徐知硯指著湯靈芝的一處口供道:“根據湯靈芝所言,製香以後,他們僅在七月十四那夜有過一次幽會,然李芬床下有數根香杆子,說明劉大壯對李芬是取了殺意的,我看劉大壯口供亦是承認了此事,包括劉大壯口供中,亦承認那日他是故意氣張獻,以致張獻精神恍惚掉下房頂。”

秦昭寧點點頭。

徐知硯繼續道:“張獻之死雖不是劉大壯直接推搡所致,但劉大壯意圖殺人致死罪卻是跑不了的。若是湯靈芝不知情,她的量刑便不同。那依你所見,你認為這兩人為逃避湯靈芝罪責才說湯靈芝不知情,還是她當真不知情?”

秦昭寧默了片刻,歎了口氣才道:“我想湯靈芝是當真不知情。我審劉大壯時,並未將湯靈芝所言告知於他,隻說湯靈芝承認了他們的私情和製香之事。我隻稍稍一問,他便因畏懼很快就認了罪,還問我能不能讓他和湯靈芝一起處刑,說他們‘生前不能同衾,死後卻想同穴’,分明是想拉著湯靈芝一同死,可見他也沒想過要護湯靈芝。”

徐知硯嘲諷一笑,搖了搖頭。

秦昭寧隻看了他一眼,又繼續道:“我還詢問了他同陳芳之事,大人可以看看口供。”

她止了言語,似乎有些不齒於口,然頓了頓,還是道:“劉大壯亦承認了和陳芳的私情,不過僅有一次,他說‘因陳芳身子羸弱,承受不住,便不想再同她有第二次糾纏。但陳芳難以忘懷,對他極其迷戀,還以茶葉相送’,當真無恥!”

徐知硯麵上嘲諷之色更顯,秦昭寧亦是憤憤不平,“世上男子多無情!”

徐知硯神色莫名地掃了她一眼,又聽她憤憤道:

“因此我想,他對於女人,不管是救助他的李芬,或是同他有了五年私情的湯靈芝,亦或是同他有過‘一日夫妻’的陳芳,都是沒有付出過真心的,他不可能護著任何女人,包括湯靈芝,甚至他還處處推到湯靈芝身上。”

“窩囊之人,堂堂男子頂天立地,全身上下壯碩的竟隻有軀殼。”徐知硯嚴重隻剩不屑。

“是!”得到徐知硯的認同,秦昭寧心下的憤恨多少緩解了些,“觀文字,大人或許看不出他的態度,然我在現場,確實看得一清二楚。我還是傾向於相信湯靈芝。”

徐知硯點點頭,道了句:“我相信你的判斷。”

語氣平淡,但莫名讓秦昭寧鬆了一口氣。

“但有一事,大人可看看口供。湯靈芝說村裡人並不知他們之間的關係,故而他們才能私底下苟且了五年。我詢問了劉大壯,他亦是言之鑿鑿並未被人瞧見過。”

“但大人記得嗎,今日我們在劉大壯家門外聽到他們吵架,李芬說‘這寡婦’、‘那寡婦’的,她分明是知曉的。劉大壯也十分疑惑最近李芬為何會知道,可出於心虛,他並不敢反問。所以必然是有人知曉了他們的事了。至於如何知曉的……”

秦昭寧抿了口茶緩解口中乾膩,“我懷疑是有人看到了劉大壯走那條隱秘的小路,也就是唐川開的那條。”

“是同一條小路?”徐知硯接過另一份卷軸,打開一起對比著看。

“是的,劉大壯所述的這條小道的方位確如唐川所述一致。且方才唐川說,七月十四那夜,他在村口二裡處,也就是那條小道的出口,聽到了馬兒噴氣的聲音,那聲音就是劉大壯的馬。此處兩人的口供是對得上的。”

徐知硯換了個姿勢,雙手抱胸蹙著眉,眼中仍然沉沉看著卷軸,“所以唐川並沒有說謊,他確實離開了杏花村,那麼凶手就另有其人了。”

“是的。劉大壯說,他從湯靈芝家中繞到小路的入口,也就是唐川家倚靠的後山時,恰好看到唐川從家中悄悄出來,他特地等唐川走了一段時間才又從那小路出去。所以唐川才會在路口聽到劉大壯的馬嘶叫。”

“唐川以為那條小路無人知,實際上劉大壯卻無意間知曉了,所以我想,那條小路必然已有第三個人知曉,隻是他們都不知道。我猜測那人已經觀察許久了,所以不僅知曉唐川會走那條道,還看到了劉大壯走那條道,從而知曉劉大壯和湯靈芝的私情。”

秦昭寧一口氣將話說完,不僅有些氣喘,徐知硯抬眸看了她一眼,接話道:“如此,隻要問劉婆子誰告知她此事,便一清二楚了。”

他又站起身來走到窗邊,望了一眼窗外勢頭漸小的雨,“等雨停了,便去杏花村。”

秦昭寧點點頭:“雨停之前,我們再梳理一下線索。”

徐知硯頷首,回到桌案前坐下,又問她:“那你對唐川的口供可有疑問?”

秦昭寧搖搖頭,“暫時沒有。”

她再次翻閱卷宗及前幾日的口供,查閱到前幾日供詞時微微一頓,“原來幾日前夜裡也常有鳥叫聲。”

徐知硯還未回應,她又猛然一拍腦袋,想起方才劉大壯的證詞,“大人,七月十四那夜,劉大漢等唐川走遠了,自己又上了山後,亦聽到了布穀鳥聲!”

徐知硯指尖輕敲著桌案的指尖一頓,“布穀鳥聲?”

他又仔細查閱卷宗。

“對。”秦昭寧揉了揉鼻尖,麵露愧色,“我原先以為隻是偶然,就隻問了幾句,並未記錄。劉大壯說那布穀鳥約摸十餘聲,直至他上了山林深處,那聲音還隱約可聞。如今結合唐川證詞一看……”

“那人必然知曉唐川和陳芳的暗號!”秦昭寧驚呼出聲。

徐知硯想起方才唐川的證詞,若有所思道:“如此便要重新排查了,唐川說這是拐子常用的暗號,亦不知凶手是否會是他們的同夥。”

“我想不是,大人。”秦昭寧思忖片刻,斬釘截鐵道,“若是同夥,能如此下狠手不外乎是分贓不均,然屋內財物並未有一丁點遺失和毀壞,反倒是陳芳的屍體倒像是為了解恨一般。原先我們將推測聚焦在亥時那男人和唐川身上,如今這兩條線索都是唐川一人,唐川殺人嫌疑亦洗清了。”

她略一停頓,又肅容道:“大人,如今我愈發肯定我們此前的猜測了,那人必然在村裡,且知曉他們的暗號,又帶走了唐浩。我們此前還有個推測,關於殺害陳芳的目的,大人還記得嗎?”

她語氣緩慢,徐知硯亦能輕易跟上她的思路,便沉聲接話,“殺害陳芳一是泄憤,二是為了引官府查唐川夫妻二人。”

“對!因此我們基本可以確定此人就是唐浩原本的親人,也就是受害者。可我還想不明白那人是如何作案的,且官府現下嚴加把守,一日抓不到凶手,杏花村便會成為官府的重點關注對象,加上那座金屋,凶手必然也是知曉的,他要如何離開,要如何帶走唐浩?”

“或許已從山路走了。”

“不。”秦昭寧仍是原先的態度,“山路陡峭崎嶇,若那真是唐浩的家人,他不會拿唐浩輕易冒險。”

“究竟是如何作案的?”

秦昭寧好似腦中有萬千亂麻繞成一團,找到了線頭,卻始終找不到線在哪兒打結了,隻好在房中來回踱步,自言自語,緩解心中的紛亂。

書房內陷入短暫沉默,隻有徐知硯指尖輕敲桌案的“咚咚”聲。

秦昭寧剛剛熟悉他指間輕敲的節奏,未料他卻停了下來,她回首看向他,“怎麼了?”

卻見他也在盯著停下的指尖,“聲響。”

秦昭寧眉心微蹙。

徐知硯將視線挪到她臉上,望著她的臉龐,清晰輕吐三字,“是擬聲。”

秦昭寧愣了愣,瞬間恍然大悟,“是擬聲!布穀鳥是擬聲,那敲鑼打鼓聲亦是擬聲,此人必善口技!如此,便能說通那夜為何所有聲響突然戛然而止,因為從始自終亦隻有一個聲響!”

“是。”徐知硯點點頭。

秦昭寧本就不笨,徐知硯稍稍一說,她便想明白了其中關竅,她重新踱起步來,此時步伐中卻帶了些輕快。

窗外雨勢漸小,秦昭寧欣然頓足,回首望向徐知硯:“大人,雨快停了,咱們這就出發去杏花村吧,我或能猜出那人是如何讓陳芳卸下防備的了!”

“咚咚咚——”

秦昭寧話還未落音,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入書房中。

秦昭寧和徐知硯猛然朝外看去。

“大人!”

隻見渾身濕透的李原急匆匆地邁進書房,見了二人,他提起濕漉漉的衣袖,想抹掉臉上的水珠,卻又帶出更多水氣,便不再理會,隻氣喘籲籲道:“大人,唐浩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