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家竟也肯?(1 / 1)

“裴行知……”

在永昌帝匕首刺入她心臟那一刻,她想到的隻有裴行知,可刺痛感並沒有傳來,崔沅猛然睜開眼,屋內一片漆黑寂靜,唯心臟急速跳動的聲音縈繞在她耳邊。

不一會兒推門聲傳來,屋內頓時有了光亮,是桑枝進來掌了燈。

“姑娘醒了?睡了一下午您想必也餓了,奴婢這就去傳晚膳。”

“桑枝……”崔沅急急喚住她,直到確認她確實回到了熙和二十年,方才不過是噩夢一場,她才稍稍冷靜下來。

經此一夢,她也沒什麼胃口,隻撿了點清淡的菜吃,餘下的都叫桑枝她們分了。

下午楊氏身邊的千織來了一趟,說過幾日要帶府內的幾位姑娘去鬆元寺祈福上香,因鬆元寺在城郊,一來一回得費不少功夫,少說要在寺裡歇一夜,讓崔沅好生準備一番。楊氏還特意給她送了些首飾來,其中有一件白玉翠步搖,一瞧就是好東西。

想來這便是借著上香的名頭將她帶出去給章夫人相看的,楊氏為了促成這門婚事,也是煞費苦心。

前世崔沅雖不願意嫁,可礙於父母之命,她隻能從命,楊氏也曾帶她去給章夫人相看,隻不過不是去鬆元寺,而是榮安侯府辦的一場茶花宴上。

想來是她這次妥協得太快,也推進了相看的時間,這麼說來,許多事情是會因為她的主觀變化而變化的。

說起楊氏,連枝心中就有氣,不免又問起與章家的婚事。

崔沅知曉若自己不說清楚,這兩個丫頭必不可消停的,“楊氏促成這門婚事雖然不安好心,可也的確可以說的上是一門好親事。”

連枝聽得眼睛都瞪大了,“姑娘莫不是真信了那楊氏的話?”

聽她直呼楊氏,崔沅伸手輕輕在連枝腦門上彈了下,“寄人籬下,你這張嘴還是穩著點,若是傳到冬閬苑去,可有你好受的。”

寄人籬下四個字,足以讓連枝沉默,她生怕戳到崔沅的心窩子。

“姑娘可是另有盤算了?”桑枝連忙轉移話題。

崔沅怎會看不穿這兩個丫頭,可她已經不在意這些,她本想搖頭,可細想之下還是嗯了聲。

其實她根本盤算不了一點,上一世給的教訓已經夠了,而且她確實覺得嫁給章有期或許也是個不錯的選擇,所有大夫都斷言章有期活不過三十歲,可是崔沅卻知道,章有期會痊愈,且會入仕。

隻要章有期身體會有好轉,那她就算衝喜成功,怎麼也是有一份功勞在的,溺愛幼子的章夫人想必也不會為難她。還有一點,她前世雖與章有期沒有什麼接觸,卻聽不少人說過此人才華過人,性格溫潤,是個端方君子,這樣的人當夫君應該還不錯吧。

晚上崔沅總算是睡了一個好覺,一早起來,頭也不疼了,洗漱完推開窗,涼風吹拂,甚是清爽。侯府有晨昏定省的規矩,每日需到沈老夫人孔氏的春芝院去請安,不過孔氏憐惜諸位姑娘,倒也不必去得太早,用了早膳去一趟說說話也就是。

因是寄居,崔沅每日還是會早些去,至少不能比侯府的幾位正經主子去得晚,否則傳出去那就是她不懂規矩了。

崔沅帶著桑枝往春芝院去,恰在路上遇到楊氏帶著四位姑娘,這府上人丁不算興旺,因沈老夫人隻育有一子三女,女兒都出嫁了,侯府便隻剩長房,侯夫人楊氏育有二女一子,大姑娘沈玉瓊、三姑娘沈玉茜和二公子沈俊彥,還有一位柳姨娘為長寧侯育有一子一女,大公子沈俊林和二姑娘沈玉芳。楊氏身邊跟著的就是三位姑娘和她娘家侄女兒楊曦。

侯府中住了三位表姑娘,除了崔沅,便是沈老夫人孔氏的侄孫女兒孔令顏和麵前這位楊曦了。

崔沅給楊氏行了禮,便落後幾步隨她一道兒走著。

再走過一個花園子就到春芝院了,楊氏幾人不知說到了什麼趣事,儘都笑了幾聲,崔沅卻注意到另一麵的遊廊下的身影。

前頭一個穿著的是府中小廝的衣服,顯然是帶路的,而後麵那人,穿了件簡單的月白闌袍,背影如鬆如竹,步伐挺闊,看不見容貌卻能感知氣質不凡,幾乎是一瞬間崔沅便認出來。

是裴行知。

她眸光稍頓時,裴行知仿佛發現了她的探視,微微側頭朝這邊望來,一雙眼平靜幽深,與來不及收回視線的崔沅隔空相撞。崔沅忙低頭,卻抵不住已經開始狂跳的心。

縱使決定不再與他有瓜葛,可重逢時,哪怕是一個眼神,也會讓她心波蕩漾,久久不平。

崔沅想起自己墜樓前見到的最後一個人,那是裴行知尚為榮安侯府庶公子時生母寧姨娘身邊伺候的老嬤嬤,所以她的死,會是裴行知授意的嗎?

一個不注意,她踩住了前頭沈玉茜的裙擺,二人都踉蹌了下,沈玉茜回頭瞪著罪魁禍首,“表姐莫不是聽說自己要有一門好親事,這走路眼睛都不往下瞧了?”

沈玉茜平日裡就與崔沅不對付,這好不容易逮到個機會當然是少不了嘲諷幾句的。從前或許崔沅還會讓著當沒聽見,可如今不同了。

“昨日睡得不好,今日便有些恍惚,不小心撞到三妹妹了,我給你賠個不是。”她先是朝沈玉茜致歉,而後神色一肅,“隻是定親一事尚未有定,三妹妹如此說不太妥當,若是傳出去……”

崔沅還為難地朝楊氏看了一眼,楊氏對沈玉茜這毛躁性子也有不滿,斥道,“不過是不小心踩到了,又不是什麼大事,也值得你拿來說事?”

不過看沈玉茜委屈的神色,終究是自己親生的,楊氏又說午後萬衣閣會來人給她們量體裁衣,屆時好好選一選新衣料,沈玉茜這才作罷。

一行人進了春芝院正堂,上首坐著的就是沈老夫人孔氏了,孔氏年近六十,卻是精神奕奕一看身子骨就極好。她身邊依偎著的少女就是寄居在這侯府裡的另一位表姑娘孔令顏了。

孔氏向來是看不上崔沅的,往日來請安,她都隻當沒崔沅這個人,隻因當初崔沅母親的生母雲姨娘在世時十分得老侯爺寵愛。

今日卻有所不同,待她請了安,孔氏破天荒把她叫到跟前溫聲細語說了幾句,崔沅估摸著是楊氏跟她說了與章家的婚事。

孔氏也不得不承認,長寧侯府雖是侯爵府,可家族人才日漸凋零,長寧侯沈平忠也不過是在工部掛了個虞部司郎中的職位,能通過崔沅與章家搭上姻親,可不是天大的好事?

另一邊,小廝剛把裴行知帶到沈俊林的書房。

二人今年八月都要參加秋闈,又因為身世相當,便格外相處得來些,平日裡交集也就多些。

“方才來前去給老夫人請安,瞧著老夫人似乎比往日高興些?”裴行知問道。

沈俊林在桌前剛提筆沾了墨,略微思索才回,“許是家中要有喜事了的緣故。”

“喜事?”裴行知疑惑,不覺想起方才廊下與崔沅對視那一眼。

沈俊林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擱下了筆,走到裴行知身邊,無奈歎了一聲,“這事兒還沒定下來,也就是你問我才多說幾句,母親院裡傳出來的消息,要將崔表妹許給章家三公子,你可彆說與其他人聽,不然這婚事若是不成豈不壞了崔表妹的名聲?”

聽到章三公子,裴行知不由皺眉,東都還有誰不知道章有期活不過三十?尤其是最近病勢愈重,恐怕撐不過今年夏日,“是侯夫人做媒,崔家竟也肯?”

因崔沅與他妹妹沈玉芳關係不錯,沈俊林平時對崔沅也多有照顧,自然也知道崔沅從前在崔家的境況,他不免一口氣歎得更重,“若不是崔大人首肯,侯府又豈敢在兒女婚事上越俎代庖?”

“不過崔表妹自己也是糊塗的,聽說她昨日聽母親說了章家幾句好話,自己已親口應下這門親事。”

裴行知沒有繼續搭腔,臉色也無甚變化,唯一雙眼越發幽深,沈俊林還在耳邊說著,“渡川,你也二十了,家中可曾為你相看了?若是沒定下來,我倒有個親妹妹,玉芳你也是見過的,你若是……”

裴行知,字渡川。

說話間,沈俊林的手就要搭上裴行知的肩,這時裴行知終於有了反應,他後退一步躲過了沈俊林的手,語氣微涼,“我還沒有成婚的打算。”

沈俊林隻好悻悻地收回手,附和著,“也是,等今年下場取得功名再考慮成家才是。”

他與裴行知相交幾年,二人平日談論有民生疾苦,也有天高海闊,可他仍覺得與裴行知有距離,就如當下,裴行知話語間地淡漠將這距離襯得更寬宏。

有時他甚至覺得,裴行知與自己相交,目的並不單純,可是他又有什麼值得裴行知圖謀的呢?

裴行知不會去探究沈俊林的內心,也並不覺得他方才的言語舉止有何不妥,他仍在感受平靜無波的皮囊下,方才因崔沅那一眼而烙下的印記。

鬆元寺坐落在城外的清涼山,清涼山雖是山,卻也隻得百來階石梯的高度,山上除了以鬆元寺聞名,還以清新沁涼為勝,遂臨近夏日時,便會有許多東都的貴夫人們至此避暑。

平日裡這鬆元寺也是香火極盛,傳聞有時熙和帝也會微服來到寺裡尋裡頭的慧霖大師手談一局,鬆元寺便也因此出名。

從長寧侯府所在清水巷乘馬車出發,到鬆元寺也要約莫兩個時辰的路程。崔沅到府門口時,見到門口共套了四架馬車,楊氏登上第一架,沈玉瓊與沈玉茜兩姐妹一架,楊曦主動挽了孔令顏的手,剩下崔沅與沈玉芳同乘一架馬車。

馬車內,沈玉芳瞧崔沅的眼神就不大對勁,一副想問又猶豫問不出口的模樣,憋了半天她還是還是決定委婉迂回點,“大姐姐的婚事大抵是說定了,襄陽侯府不日就會上門下聘了。”

要說這府上崔沅與誰相處得不錯,沈玉芳就是其一。

沈玉瓊生了一副好容貌,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早有姝慧之名在外,楊氏看她跟看眼珠子似的,誓要為她尋一門好親事,從沈玉瓊及笄來,上門提親的人戶多,卻沒一個能入楊氏的眼。

襄陽侯府說起來比長寧侯府如今的狀況也好不到哪裡去,甚至更糟糕也是有的,因為襄陽侯府在當年熙和帝意欲追封已故襄貴妃為後時上書反對而被皇帝厭棄冷落,再說了,這位襄陽侯世子還有風流浪蕩的名聲在外。按理說楊氏合該也是看不上眼的,也不知道是為何改了主意。

“也不知舅母是如何鬆口的。”崔沅問。

沈玉芳忽然湊近崔沅身邊,壓低了聲音,“似乎與太子有關。”

“當真?”崔沅驚訝。

沈玉芳身子回到原位,“我也是聽到爹爹對姨娘說的。”

沈平忠一貫寵愛柳姨娘,也十分疼愛沈俊林和沈玉芳,他對柳姨娘說的話必定是真的。

太子燕行一,當今皇後王氏嫡出,生來就封為太子,當時隆寵之盛可想而知。可隨著太子年紀越大,這對父子關係反倒是冷淡了不少。

這麼說,襄陽侯府是太子一黨的。崔沅正是為此驚訝,前世她並不怎麼關心這些黨派之爭,在長寧侯府寄居時,楊氏出門交際很少將崔沅帶在身邊,那些高門大戶家的姑娘大多是心氣高的,聽說崔沅的身世後,願意與她來往的就更少了,出嫁後裴行知也總是將這些事情瞞著她,又以憐惜她體弱為由,王府上下的事情都交由他人打理,她知道的便更少了。

崔沅與這位太子也算是有一段孽緣,熙和二十一年,也就是今年的上元燈節,崔沅將燕行一的身影認成裴行知的,當她發現認錯人,又見燕行一額角有臟汙,便遞了絹帕好心提心他擦一擦以此來緩解尷尬。

誰能想到那晚被她認錯的會是當朝太子呢?她也無法預料到,燕行一清風朗月的皮囊之下會是一顆扭曲陰鷙的心。她自然是想避開燕行一的,前世那般與囚禁無異的日子,實在是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