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明的目光落在蕭臨深高挺的鼻梁上,霎時,他對上了蕭臨深抬起的黯淡眼眸,那雙眼眸深不見底,像是被化不開的愁雲遮蔽。
難道是方才江夜的話,戳中了他的心緒,才會有平日見不到的愁容神色?
寒明思忖著,頓時斜著眼,瞪了一下還在滔滔不絕,一直揭蕭臨深陳年往事的江夜。
江夜識相地閉上了嘴,像個沒事人一樣,故意湊近瞧蕭臨深的手,驚訝道。
“怎變成了這幅樣子?像是中毒頗深?王爺你可覺得身體有何不適?”
他擔憂地望向蕭臨深,隻見蕭臨深把手伸到了寒明麵前,寒明默契地把著脈。
眼前的兩個人不說一句話,江夜沒趣地坐回了凳子上,撐著下巴,等著寒明的診斷。
“真是奇了。”寒明收回了手,平日裡雲淡風輕的他也是難得皺起了眉頭,“王爺的身體無礙,可這手上的黑紋卻擴散到了整個手掌。”
“今夜我初次給王爺把脈的時候,還不曾擴散如此嚴重,不知給王爺用藥的是何人?竟有此奇效的東西?”
“小小把戲,竟連你也好奇了?”
蕭臨深腦海裡浮現在相府時,盛願硬是騙他吃下這藥丸時,虛與委蛇,故作嬌弱的樣子。
就連他自己都未曾發覺,此刻的他,嘴角勾著一抹不經意的笑。
倒是在一旁一直盯著他們,百無聊賴的江夜,捕捉到了蕭臨深匪夷所思的笑容。
江夜不由自主地想一探究竟,今日在王爺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才讓他如此反常?他打起十分精神,豎起耳朵傾聽著。
寒明淺笑:“想必王爺今夜要我收集藥材,就是為了此人吧?”
蕭臨深笑而不語,像是想起了什麼,他忙從懷中拿出一棵枯樹枝一般的東西,放在了桌上。
“你的藥材。”
“這是用完剩下的?”寒明不用經手,便看出了蕭臨深拿出來的是黃精的根莖。
“不,這是我一不小心帶在身上的。”蕭臨深把藥材推向寒明的身前。
“這些藥材,你曾說過價值不菲,一夜之間便替我收集齊了,想必花費不少功夫。”
寒明歎了口氣,苦笑道:“既然是王爺所求,這些藥材雖然珍貴,但能夠替王爺辦事,也比放在我的庫房積灰,要有用得多。”
雖然寒明嘴上謙虛著,但蕭臨深卻見他拿起桌上那小戳藥材,小心翼翼地用白色帕子給收了起來,萬分珍惜的模樣。
“王爺,他說謊!”江夜在一旁幽幽地說道,“你可不知道,在他那小小藥材鋪裡抓藥的時候,好一頓牢騷呢。”
“不是這個草他珍藏了多少年,就是這個藤他在哪個懸崖峭壁幾乎廢了性命才采摘回來的……
蕭臨深聞言,晦暗的眼眸略微看了正忙著折疊帕子,一臉認真的寒明。
寒明是他遍訪名醫之時,因為一株稀有的藥草,在藥鋪險些大打出手,最後不打不相識,寒明也願追隨於他。
如今雖然麵上做他的侍衛,卻比江夜更自在些,不用打打殺殺,平素隻為他調理身體,製作麵具,以及必要時假扮他之用而已。
不問緣由便將家底交出,對於寒明這等愛惜藥材的人來說,確實是為難了。
寒明沒注意到蕭臨深意味深長的目光,隻慢條斯理把帕子收起來,才轉過臉,看向方才嚼舌的江夜,話音陰沉。
“你要是再胡說,我倒是知道有一味藥,專門用多話的人之舌頭入藥,好像就是專門治療口無遮攔之人……”
“好,我閉嘴。”江夜意興闌珊地鼓著嘴,他不過說了幾句實話,還被言語警告,他隻得吃癟,轉而好奇地問向蕭臨深。
“王爺,您要這些藥材,是做什麼?”他早就想問今夜蕭臨深急匆匆黑鷹傳書,要他們二人尋找藥材,又匆忙帶著藥材離開,究竟是去了哪裡?
“治病。”
蕭臨深冷冷地回答,把江夜如火般炙熱的眼神給熄滅了,他知道江夜是個急切的八卦性子,可他現在無瑕細說其中起因,他隻看向寒明。
“先前我同你說的以毒攻毒失憶之事,可有眉目了?”
寒明謹慎地回答道:“王爺的病症乃是狂躁之症,一運功便會經脈逆轉,形同走火入魔,我這些年創了一套針灸之法,可以穩定王爺失控的心神,也需要時日恢複。”
“可王爺卻說昨日犯病之時,不需要花時日等經脈恢複,便恢複了武功,是因為吃下了一種毒藥,以毒攻毒。為王爺用毒之人,說需要這些藥材治療失憶之症。”
寒明複述著蕭臨深同他說的事情經過,他歎了口氣,又搖著頭,無奈地接著說道。
“我學藝不精,竟未發覺古籍上記載著這種奇異之事,但我能確定一點,若是王爺以後想要重回沙場,問那人要到這種毒藥,想必能壓製著紊亂的經脈。”
“隻要王爺能拿回來這種毒藥,我定能化解其中的毒性,若是能大量製造,想必王爺的病,便無需擔憂了。”
蕭臨深聽得聚精會神,狹長的桃花眼裡熠熠生輝,“此話當真?”
寒明麵露喜色,點了點頭,接著說道:“但想必此藥應是罕見之物,不然也不會用諸多的珍稀藥材化解後遺症。”
“不過說來也奇怪,既然書寫這張丹方之人,認得這麼多奇珍異草,應該不是無能之輩,怎會診斷出錯?王爺您看起來,並無失憶之症。”
蕭臨深有著同樣的疑惑,盛願作為施救之人,又知曉副作用,麵對他扯謊忘記歸家之路,以及忘卻任務之時,卻堅信不疑,執意為他治病……
那他記性好好地又是為何?
蕭臨深帶著疑惑,慢悠悠地站起身來,在江夜寒明兩個人的注目之下,踱步到了臨江的柱子旁,遠眺景色。
他緘口無言,思慮重重,圓潤的眼珠隨著亭子外飄飛的柳條,左右飄忽。
雪絮江上的寒風撲在他俊朗的臉上,蕭臨深卸下了那副麵具,隻覺得臉上清爽,細長的眼睫被風輕輕吹動,他閉上了雙眼。
蕭臨深沉思良久,為了拿到毒藥,這本就是他苦心孤詣留在盛願身邊的緣由。
如今寒明確認了此毒藥對他有用,可他竟然躊躇了……
身穿綠色青衣的少女盈盈一笑,仿佛還吹奏著那首離彆的《漁舟唱晚》,餘音嫋嫋,蕭臨深不由地回想起盛願的身影。
“既如此,那我去把那毒藥尋來,隻盼著真的有用吧。”
蕭臨深睜開了眼眸,他不再猶豫,盯著從柳條上枯萎飄落的金色柳葉,伸出手,接在了手心。
他本就是處心積慮,不擇手段的一個人,竟也會想著在她麵前做個正人君子?
蕭臨深諷刺一笑,用力地捏緊手掌,把那片尚且柔軟的葉子捏個粉碎,翻手便將碎葉揮灑在了暗流湧動的風裡。
“這事倒是不急,我雖然不知道為王爺治病之人的身份,但她肯將這方子告知王爺,想必不是個心思歹毒之人,若是王爺虛心去求藥,應該能成。”
寒明不知何時走到了蕭臨深的旁邊,隻見江夜幽怨地雙手環胸,站在方才寒明所站的地方,看起來像是被迫換了位置,心有不悅。
蕭臨深無瑕理會眼前這兩人層出不窮的紛爭,他默認了寒明的說法,盛願的確是個本性純良之人,可求藥,隻怕是有些難……
若非他把藥材偷偷帶出來一些,隻怕她此刻早就醫治好自己的病了。
她是個警惕的人,若不是他幾次順著她的意思說下去,隻怕早被掃地出門了……
“王爺,眼下有另一件更為要緊之事。”寒明的話打斷了蕭臨深的胡思亂想,“午後便是安遠侯府的宴會了,也給我們府上送了帖子。”
“之前王爺說不去,可純妃發話了,說要王爺也去赴宴,這是在我出宮之時,娘娘身邊的婢女傳的話。”
“什麼?什麼?”江夜好奇地湊了過來,一手搭在寒明寬厚的肩膀上,絲毫沒有方才生氣的樣子,“純妃娘娘都發話了,想必是為了選妃之事!”
“你消息倒是靈通。”寒明嫌棄般地挪開他的手,慢悠悠地走回原來的位置,坐了下來,“這的確是純妃娘娘的意思。”
“娘娘說,王爺一直避著她,不肯進宮聽她訓話,就是怕被嘮叨,但是王爺也年歲不小了,娶妻生子也是迫在眉睫之事。”
“娘娘也太誇大其詞了吧,我們王爺哪有這麼老,再者說,太子殿下還年長我們王爺五歲呢,也沒孩子,還成了鰥夫,我看該急的應該是皇後娘娘才對……”
江夜絲毫不避諱太子的威名,滔滔不絕地說著,寒明又盯著他的大嘴巴,他才止住了高升闊論。
“要是隔牆有耳,被太子殿下的黨羽聽去了,我們可救不了你。”
“人儘皆知的事,我小聲說一說還不成?”江夜一跳便坐在了寒明邊上。
“不就是太子妃的喪期過了,才為太子殿下辦得這一場宴會,我還知道宴會上大半盛京的貴女都去了,隻為了給太子選正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