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1 / 1)

陸望眉眼耷拉下來,秀氣的臉上染上一層迷霧,他點了點頭:“相國大人話中所說之人,正是不孝晚輩。”

盛懷川印證了心中猜想,卻又不想顯得是他刻意試探,笑道。

“年輕人多去遊曆大好河山,也沒什麼不好的,留在京中,總被掣肘,難免拘束。”

陸望聽著他寬慰的話,隻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茶香濃鬱,入口甘甜,可他卻覺得口中生澀,苦得很。

品茗賞花,眼前又是當朝相國,本是風雅之事,可他此刻卻愁容滿麵,食難下咽。

“你師傅之事,老夫會儘力。”盛懷川站了起來,他上前拍了拍坐著的陸望肩膀。

“既然你不願回去,若是不嫌棄,便在府中住下吧。”

陸望轉向他低頭答謝:“豈敢嫌棄,相國大人言重了,那晚輩叨擾貴府了。”

“來人。”

盛懷川衝門口一喊,賀管家本在外頭待命,很快走了進來。

“給陸公子備一間廂房住下,一應供應皆同上賓,另選僻靜之地,彆讓人來打擾。”

“外院的飛花堂還空著,那地原是給當年學究先生住的廂房,既遠離內院住所,也近鏡湖,幽靜怡人。”

“你安排就是。”盛懷川一揮衣袖,賀管家應聲離開了。

陸望已然站起了身,他恭敬地站著,手裡拿著那把折扇,顯得儒雅斯文,見盛懷川已安排好了一切。

他拱手作揖,“謝過相國大人。”

盛懷川歎道:“你既然是百桐的徒弟,那便稱老夫盛伯父吧,在家中,就不管這些虛禮了。”

“是,盛伯父。”

陸望來時,本以為右相位高權重,應該不會理會師傅之事,畢竟師傅隻是名不見經傳的庶民而已。

沒想到盛懷川竟一口答應,對待他也是如此和顏悅色,有些出乎意料。

“盛伯父同家師是故交嗎?”陸望心中有疑,一直不敢問出口。

“幾麵之緣而已。你先隨他們去歇息吧,為了你師傅之事輾轉,也是勞累。”

陸望一聽,再謙恭地鞠了個躬,言辭懇切,“師傅此番劫難,全托付給盛伯父了。”

“且安心住下,明日等老夫消息。”

陸望不再推辭,離去之時,眼眸還凝望著正堂那副山水畫,久久未移開視線。

雖遠遠看著,陸望認不出是哪位大家所做,筆墨淋漓,意境高遠,不應該是無名之輩。

可他初來乍到,雖心中欣賞這副畫,卻不能失禮發問,隻隨著賀管家所說,跟著另一個小廝出門去了。

盛懷川目送著陸望的身影離去,賀管家把他們送出了書房的門,在門口左顧右盼,又把門關上了。

“老爺。”賀管家走近了盛懷川身側。

盛懷川漫步走向正堂那張書案,賀管家跟在他的身邊回話。

“老爺僅憑一封書信,就輕信了那人所說的話?”賀管家幽幽地說道。

盛懷川從袖中拿出那名叫陸望的青年,連夜送來的書信。

書信上鮮紅一片,竟然是一封血書,信上隻有歪歪曲曲的一行詩。

“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1】”

盛懷川一字一句地念著,話音悲涼,那字紅得觸目驚心,是百桐的字跡。

“這詩有何深意?這何能證明就是百桐的書信?”

賀管家雖也懂得些許詩詞,可卻參不透其中的意思,但見盛懷川眉目動容,心中也是疑惑。

“你沒瞧見陸望手上那把玉骨扇嗎?不就是他的東西。”盛懷川想起了青年手中的那把折扇。

“給二房老爺的消息,傳到了嗎?”盛懷川負手於背,麵上滿是愁容。

“二老爺已連夜往刑部大牢去了,百桐的性命,定能保住。”賀管家亦是憂心忡忡,話裡頭雖肯定,卻也是不確定。

“隻怕沒那麼簡單。”

盛懷川停在了正堂案邊,抬起深邃的眼眸,望著眼前這副山水畫,畫上兩個老者怡然自得,他歎了一聲。

“本以為這麼多年過去了,他早已忘懷,卻不想來了京城,就鬨出這麼大一件禍事!”

賀管家不知如何接話,隻說道:“待二老爺回來,一切便都知曉了,老爺,夜深了,也快安歇了吧。”

“也罷,明日免朝,也不必早起了。”

盛懷川拿起了桌上還未批複的堂帖,賀管家也忙上前去歸置筆墨紙硯。

“方才陸公子在,老奴未同老爺您說,大小姐醜時初,來這了。”

盛懷川停下了手,他看著賀管家從容的臉,問道:“深更半夜不睡覺,有事尋我?”

“大小姐沒說,但老奴看她為難的樣子,像是有事,可她卻說不想擾您處理公務,我便差人送她回去了。”

他聽著賀管家的話,歎了一口氣,卻也沒再說什麼,拿起方才放下的文卷,又放了下去。

“隻怕是我說了她幾句,心裡不服氣來了。”盛懷川幽幽地開口,想起他說她醫術淺陋那幾句話,便搖了搖頭。

“大小姐為人親和,不像是有脾氣的樣子。”賀管家把毛筆放回筆架上,說道,“老爺您待她過於嚴苛了……”

盛懷川沉默不語,隻把批複過的帖子放在一邊,又像是想起什麼事,問道。

“雲夕的病怎麼樣了?”

“夫人請郎中看了,說是要兩三天才能好,明日安遠侯府宴會,隻怕是去不成了,不知道還要怎麼鬨騰呢……”

“老爺明日會去赴宴嗎?”賀管家知道明日休沐,既然夫人去了,想必老爺也會同去。

“去不成了,明日隻怕是要親自去刑部才成,將這些文書早些歸置,明日去二房府中聽消息吧。”

“既如此,老爺且去歇息吧,我來整理就成。大小姐還說了,您呀,要保重好身體才行。”

盛懷川一聽,盯著賀管家的臉龐,低聲地問道:“你也覺得我對她太過苛刻了?”

“這……”賀管家愣住,“大小姐初來乍到,家中姐妹同她年紀相仿也就二小姐,還姊妹不和,她也是為難的……”

“你說的倒也是實情,京城不適合她,還是早些把她接回南平吧,少些風波……”

賀管家眼眸一沉,說道:“那等老夫人過了今年壽辰,便送她回去吧。”

盛懷川點了點頭,又說道:“百桐的事,暫且不讓她知曉,她若是知道她師傅進了刑部大牢,隻怕是又要病了。”

賀管家噗嗤一笑,像是打趣:“老爺您還說苛刻呢,其實您呐,還是很關心大小姐的。”

玄同齋的燭火通明,房中兩個老者一來一回說笑,笑聲蔓延出了房門。

火光漏在了外頭,照亮了台階。

盛願上了浮雲居的台階,對著護送回來的小廝說道:“你回去吧。”

雪青推開了院門,院子裡寂靜無人,等盛願進來了,關上了門。

“那知春,關在哪了?”盛願把手上的燈籠仍在了門後,往院子裡的廊下走了進去。

“在她房中,隻怕是現在還在睡著。”雪青吹熄滅了手裡的燈籠,也放在了門後,追上了盛願的步伐。

“現在還在睡著,你這是給她下了多少劑量的藥?”

雪青見盛願話語驚訝,撇撇嘴:“我見小姐這麼久不歸,要是出去尋,想是要花上一個時辰左右,萬一她尋短見,就多下了點藥……”

“不過小姐你放心,我用藥還是很有分寸的,她絕無性命之憂。”

主仆二人說著,進了知春住的廂房,往裡一走,狹窄的床上躺著一個人。

知春被五花大綁,手腳都被粗繩子束縛在床腳上,此刻睡得深沉,隻是眼角還有乾了的淚痕。

“這是你綁的?她不反抗?”盛願打量著知春的手腳,倒是並無半點強行捆綁的傷痕。

雪青在後頭倒著熱茶,回道:“她同我說清了,是瑤珠要她下毒之後,得知我要出門尋小姐,她自己要綁的。”

盛願站在她的床邊,把背了一晚的箱子,放在了床榻的櫃子上,揉著負重的肩膀,有些發酸。

雪青拿過一把椅子放在床邊,扶著盛願坐下。

知春的臉側向著盛願坐著的方向,那張小臉即使睡熟了,眉頭還緊皺著,口中呢喃,像是夢中囈語。

盛願湊近想聽清她說什麼,卻隻聽到一些斷斷續續的字眼:“哥哥,下毒,月銀……”

全是些毫無邏輯的話,盛願縮回了身子,伸出手搭上了她的脈搏,少女的脈搏平穩,並無大礙,想是已在夢中。

“小姐,這是解藥,要不要喚醒她問清楚?”雪青一手拿著一包粉末,一隻手拿著倒好的茶水。

盛願抬頭看了一眼她手中的兩樣東西,說道:“不必了,既然她已經親口認了罪,能跑又不跑,等明日再說吧。”

“她想必明日午後才會醒過來,我還有事,得先回房了,你若是困了,便歇著吧。”

她說著站起了身,拿起了藥箱,又囑咐道:“明日我要去安遠侯府赴宴,坐盛雲夕的馬車,你就在家看著知春。”

雪青本想多問今夜她去韶光軒之事,可看如今也快醜時正刻了,止住了好奇心。

“小姐的身體本不好,還是趕緊忙完,也早些休息了。”雪青接過了她手裡的藥箱,扶著她出了廂房,往正堂走去。

“隻是小姐要坐二小姐的馬車,她能答應?”